不等他回答,我拥抱住父亲:“好吧,还是先说我的答案吧——
99。”我坚定地望着父亲,挺着我的大肚皮,“这意味着我和左立,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天长地久!”
“猜对了,你可以走了……”父亲虚弱地瘫坐在沙发上。“我能看看那张纸吗?”
父亲如同被颈椎病折磨般痛苦地摇头:“没有必要,你已经赢了,我只能说,祝你好运,我的女儿……”
19
半小时之前我就感觉有人跟踪我,这是维珍港的大型食品连锁超市,世界各地的食物在这里几乎都能买到。
我喜欢吃一种野樱桃酱,酸酸甜甜,小时候母亲也会做。我固执地只认一个牌子,这个味道最接近母亲的手艺,维珍港也只有这里才有。
我很少出门,不喜欢开车,我害怕狭小的空间,更怕一个人去地下停车场。我经常来这个食品超市,我喜欢这里宽敞的大厅,一排排整洁的货架和五彩缤纷的盒子罐子,我更喜欢长时间流连在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周围,不被人打扰,精心挑选。
超市今天有很多本地产的小萝卜,就用农夫编的草篮子装着,摆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红皮子绿缨子,可爱得像一群婴儿,我一颗接一颗选着,今晚可以用珍儿给我的,她母亲做的西瓜豆瓣酱蘸着生吃。
我的心情特别好,甚至哼起了小曲,我又把鲜艳欲滴的草莓、蓝莓、提子和桃子放在购物车里,樱桃酱、黑啤、三文鱼、奶酪、泡菜饼一股脑地丢进去,各种香软的面包和健康零食也不放过。
我正充分享受大采购的满足,竟忘记了刚才有人跟踪我——可能是父亲,这么多年,他一直派人在我身边晃荡,不用去理睬!
看着满满一推车的食品我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开车,等下可要拎很远一段路才能找到的士,不过那也没办法,我是不会把这些好吃的再放回货架上的。
我正盘算着晚餐怎么搭配这些食材,收银员小姐向我问好,等价格都打好,一摸皮包我傻眼了。
钱包不见了!
这可是尴尬的事情呀,这么多人在排队,我只好退到旁边,掏出手机拨给珍儿,才发现手机竟然也不见了!
我这个疯婆子究竟把脑子放在哪里了?!
是丢了还是忘带了,正责怪自己粗心,紧跟在我身后的一位女士走了过来:“需要帮忙吗?”
“不,谢谢!”我习惯性拒绝了,我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可能接受陌生人的帮忙。但是一想到要和这些小萝卜道别,竟也有一丝迟疑。
“这种情况谁都会碰到,我也曾忘记带钱包。”女人好看地一笑,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替您付款,您回家把钱转到我的卡上就好了。” 这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让我感觉亲切,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接受了
她的帮助,记下她的卡号。 “ 再见,祝您有个好心情 !” “您的心情更好!”
买单时的小插曲转眼就忘记了,拎着两个大袋子走出超市大门, 午后依然刺眼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我站在的士搭乘点,队伍弯弯曲曲, 车子却稀稀拉拉,我也不免焦躁起来。
几分钟之后,一辆白色的豪华小车停在我的旁边,车窗摇下来, 是刚才那位帮我付款的女士,她把太阳镜架在头顶:“要不要搭车,我送您一程?”
我赶快笑笑道:“太麻烦,不用了。”
“没关系的,我现在正好也没事。”
我有些动心,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
“那好,再见,祝您有个好心情!”那女人不再勉强,车子便绝尘而去。
20
除了数字,我对其他事物都不敏感。身为政治家的女儿,我对政治也绝缘。
维珍港并不风平浪静,反抗大航海时代入侵的殖民统治的运动由来已久,年轻一辈的维珍港人迫切希望殖民者滚出自己的土地。
等街上又聚集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我也借机偷懒,预约全部取消,除了在露台上看看热闹就是蒙头大睡,珍儿几次跳到床上硬拉我起来,不然我真会睡到下午去。
“苏老师,这样不行,这是亚健康状态,睡多了并不好!” “不好就算了,大不了死了。”我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
“干吗这样活着呢?”珍儿把窗帘猛地扯开,“我不指望您像我一样每天早早起床看书,锻炼身体,结交朋友,但您不能自暴自弃吧!”
“你这口吻倒像教育孩子。”我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眼睛。
“您不就像个孩子嘛,总让我操心!”
“ 我老了,你还年轻,不能和你比了。”我继续任性。
珍儿打开窗子,海风呼地吹了进来:“苏老师,看看镜子里的您,说您 30岁很多人相信,人生路还长着呢,我也许还没您活得长。”
“年轻有什么好?也就是上街游游行,瞎闹腾罢了。”
“上街怎么了?您的思想可 out 了,作为维珍港人,我们对这个国家有一份责任,有国才有家。殖民统治这么多年,殖民者挖空心思地掠夺我们的资源和财富,该让他们离开了!” “维珍港现在难道不好吗?”
珍儿明知道我是前总督的女儿,在我面前还是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摆明欺负我不关心政治。
“尊严无价!”珍儿一板一眼地坚定回答。
算啦,我了解珍儿小姐的脾气,我如果不起床,她是会各种唠叨没完没了的。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上拖鞋,看到珍儿已帮我把牙膏挤在牙刷上,早餐也摆在桌上。
“看来我得给你加薪水了。”
“又加?”珍儿边整理床铺边说道,“只要您能学会照顾好自己,让我少操点心,不加薪水我也愿意。”
“你对你母亲是不是也这样唠叨啊?”我一边刷牙一边逗珍儿。“当然了,我整天就为你们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操心!”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个善良的女孩把我比作母亲,正为我忙前忙后,我又想起了唯唯,如果珍儿是唯唯多好!一边偷偷叹息我一边暗下决心,即使不是,我也一定要好好对待珍儿。
吃完早餐,开始工作,难得我会乖乖坐在办公桌前,都是因为珍儿早上的一席话。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珍儿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的助手皱眉,“简小姐,您的委托我们暂时不予接受。”
对方好像是个女人,讲了半天,珍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对不起,预约满了,我们不接。”
我有些奇怪:“每次都是我拒绝委托人,你是千年大好人,这次怎么这样坚决呢?而且这段时间明明没有委托,咱们俩坐吃山空,山大王一样占据偌大的办公室,无聊地对着打哈欠斗嘴儿玩,你不是也想偷懒吧?”
珍儿有点闪烁,支吾半天,才不情愿地递上一份卷宗。珍儿的工作极其严谨,对每一位打进电话咨询的客人都建立了详细档案,我草草翻开一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是找妹妹的,我认为不是很急,找妹妹急什么呀?这段时间您的身体不太好,我也不想您太伤神。”
“那也是!”我赶快附和珍儿,把卷宗丢在了一边,“算啦,还是偷懒舒服!那以后你可不要批评我懒了。”
“好吧。”珍儿在心里权衡片刻,抬起头时眼神亮晶晶的。
21
这个叫简婕的女人,人如其名,简洁、干练。
她一身驼色小套装,手拿黑色提包,配同色系的鞋子,大气沉稳。美中不足的是,五官的比例还是出了问题,高高的颧骨,宽宽的额头,眼睛就显得小了。这样看来,想身跻美女行列,她能拼的就只剩气质。
还好,她的气质非常突出,笑容也耐看。
这是今天早晨突然冲进事务所的不速之客,珍儿正要拦住她,她却热情地和我握手:“苏老师,还记得我吗?”我立刻认出她来,这不就是食品超市帮我付款的女人吗!
“您认识她?”珍儿问道。
“认识。”虽然犹豫,但出于礼节,我还是请她走进我的办公室, 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你就是那位要唤回妹妹的委托人吗?”
“对,我的妹妹。”简婕一开口,我便喜欢上她的声音,吐字特别清润,“可惜,您的助手小姐,一直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没有办法,我只能贸然来访。”
珍儿不爱听这话,脸色不好看。我重新翻开简婕的卷宗,面对一片空白的申请表格,抓起桌上的铅笔,自己替珍儿填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几岁去世的?”
简婕顿了一下,看看珍儿和我说:“我有三个妹妹,她们都不在人世了,我想唤回她们。”
我一惊:“三个妹妹都死了吗?你一共有几个姐妹?”
“一共三个,都不在了。”
哦,我和珍儿面面相觑,这种悲惨的情况确实第一次遇到。
简婕眼圈红了:“我们姊妹四个,我是大姐。二妹叫简冰,车祸意外身亡;三妹叫简娜,死因比较复杂,以后再详细告诉您;小妹叫简妮,食物中毒去世。”
“那你们的父母还健在吗?”珍儿接茬,语气已变得柔和。
“都不在了……”简婕用纸巾吸吸眼泪,“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您结婚了吗?”
“这很重要吗?”
“也不是。”珍儿面露难色,“您可能不知道,灵魂唤回收费很高,要不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不必了,钱不是问题。”简婕语气轻松。
“那你为什么要花这么一大笔钱唤回三个妹妹呢?”珍儿时刻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您可能无法体会一个人孤身在这世界的痛苦,没有任何亲人。” “我们能体会!”珍儿语气坚定。
“可是,即使三个妹妹都找回来,你们也无法成为一家人了,她们只有 72 小时的记忆。而且为什么不唤回父母呢?父母去世的时候年纪比较大,唤回他们的灵魂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存留久一点……”
简婕无言以对,转身求助我:“苏老师,我以为你们会充分尊重委托人的意愿,我不想解释,看来我来错了地方!”
我其实并不觉得珍儿的疑问有什么不妥,但垂眼看到便签盒里之前简婕写下的银行账号,想起人家曾经帮助过自己,只好用眼神制止珍儿并告诉简婕:“我已经决定帮你唤回三个妹妹。”
“真的吗?”简婕惊喜。
珍儿急得站了起来,看到我已然下定决心,才瘪着嘴坐下。
委托落实了,气氛也轻松下来,我想请简婕品品我的独家秘制咖啡。她婉拒,面前的矿泉水就很好。
办公室的桌上摆了 6 杯清水,倒在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杯里,原来就在简婕进来前两分钟,有一家媒体过来采访,因为我拒绝接受, 对方转身离开,没人来得及喝水。珍儿手忙脚乱,还没把他们的撤下去,给简婕倒的那杯也摆在一起。
聊了半天,珍儿又随手把杯子归置了一下,现在这些玻璃杯里装了一样的透明液体,高度几乎一样,杯子也没有区别,看不出喝没喝过,完全分不清了。
摆在桌上这么久,难免有吐沫飞溅,珍儿正想再倒一杯,简婕每个杯子瞥了一眼,拿起左手边的某个杯子轻轻抿了一下——
“这杯是你倒给我的。”
等简婕走了之后,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吃水果,珍儿一个人对着那几个杯子还在研究,我问为什么,她只是一笑。
第二章 简妮
1
“三个妹妹,你想以什么顺序唤回?”
“就从简妮开始吧,她年纪最小,最早去世;再是简娜;最后是简冰,她最后离开。”
“可以,离世越久唤回难度越大,灵魂有可能已经消散,所以尽量先唤回。那我们就先聊聊简妮吧!”
我注意到简婕一直在用敬语和讳语,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妹妹,便对她心生一丝好感。闭着嘴打了个哈欠,挤挤眼睛把眼泪吸回到眼皮里,我准备开始一场漫长的谈话。
虽然我不上网,但接下委托之后,珍儿便会上网或通过各种渠道搜索委托人和被唤回人的信息,给我提供尽可能详尽的卷宗,这样有利于顺利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