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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销雨霁,窗外榕树绿叶肥厚油润,半透明质感光斑散射跳跃,莺雀啁啾,知了绝望地嘶鸣,野蛮地宣告盛夏的暴烈。
    电路故障导致整栋高二教学楼停电,课间的教室异常吵闹,所有人闷在麻辣火锅里蒸煮、翻滚,沸腾的空气中某些情绪无声膨胀。
    女生的后背被不小心撞击,黑色笔尖划破整洁纸张,留下一道疤痕似的裂口。
    打闹的两人下意识停顿,其中一个正准备开口道歉,等看清楚倒霉的人是谁,转瞬即逝的惊慌与尴尬被更重更冷的轻蔑取代。
    她扬起的嘴角向下一撇,鼻腔哼出一声冷笑,拖着同伴去另一边玩。
    冯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没有人注意到这场滑稽的默剧。
    她用指腹压平练习册的裂痕,突起的褶皱触感是扭曲的针脚。
    一班同学对这个猝然插班的小镇借读生抱有傲慢的敌意,无实质的孤立化作攻击性言行,她只能沉默忍受。
    “冯荷。”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冯荷转头。
    班长林缎书站在她身旁,左手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个透明胶带。
    林缎书银丝细框圆形眼镜之下是比深海浓稠的眼眸,也如冰冷的雪域。
    她神色平淡地注视冯荷,薄且轻的唇瓣上下触碰:“用这个粘。”
    热意直往耳后涌动,冯荷伸手去拿,杂糅土俗乡音的普通话从嗓子里挤出来,被倏忽刮过的风声掩盖:“谢谢你。”
    “不客气。”林缎书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冯荷仔细粘合练习册。
    立夏之后,逐渐升温的天气热得逼人发疯,不到半个小时,体内充沛的水分自动蒸发,细薄的热汗附着后颈绒毛。
    冯荷低头的姿势令一块骨头小小突起,一颗红艳艳的小痣从血肉中生长,徒生妖异。
    林缎书伸手过去,粉白指尖点在小痣上方,一股湿气缠绕上来。
    冯荷的身体在她简单触碰下轻微颤抖,林缎书的动作让她无力招架。
    办完借读手续那天早上,大片乌云聚拢,灰蒙蒙死寂的天空等待一场瓢泼。
    大课间,林缎书走进班主任办公室。
    “班长,这是我们班新同学,冯荷。”
    “你待会儿带她去学生处领新教材和校服,中午帮她办理一下饭卡。”
    “宿舍那边我和你们那层楼的阿姨说过了,我记得你们宿舍人少,正好,她以后住你们宿舍。”
    年轻老师耐心地吩咐认真负责的班长帮忙照顾借读生,林缎书不动声色,打量她口中的“冯荷”。
    冯荷站在一旁,扎着低马尾,垂头不语。
    她没有穿自己的衣服,穿着原来学校的校服,脚上的帆布鞋洗过太多次了,边缘起毛发黄。
    等班主任停下来喝水,林缎书露出例行公事的笑容:“老师放心,我会照顾好新同学。”
    班主任点头,挥手示意她带新同学去教室。
    她们刚迈出办公室,空中劈下一道狰狞雷鞭,白光闪烁,雷鸣声震耳欲聋,紧接着就是海水倒灌般的暴雨。
    走廊上打闹的学生发出惊呼,她们一前一后,安静地走过春日惊蛰。
    冯荷在这个全年级尖子生扎堆的班级有了一个座位,大家对她的排斥却日益严重。
    蹩脚的普通话口音,被厚重黑框镜片遮挡的长相,怯懦又软弱的性格,别人主动交流时过分抗拒的态度,统统成为滋生刻薄恶意的养分。
    谁叫她是外来者,人类天生喜欢排除异己。
    幸好还有林缎书。
    她摆明态度维护冯荷,只要她一天没有彻底疏远冯荷,没有人敢真正对借读生做什么。
    冯荷知道对方不过是受班主任嘱托,身为班长照顾同学,还是不自觉地亲近。
    林缎书不轻不重地按压冯荷脖颈的那颗红痣,然后在她回神之前收手。
    她拿走透明胶带,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林缎书个子高,坐在冯荷后面。
    冯荷没有回头,耳朵红了一片,最后蔓延到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来不怕热,现在感觉心里有点闷了。
    下午放学很久之后,教学楼还是没有通电。
    宿管阿姨挨个屋子通知学生今晚不用上晚自习,高二宿舍楼沉浸在快活的气氛里。
    关于这一切,正在图书馆写作业的冯荷并不知情。
    她不会在这个点回宿舍。
    女生洗澡慢,热水供应时间都是固定的,宿舍突然加入一个人,人均空间缩减,影响生活作息。
    尽管冯荷已经努力降低存在感,那些故意制造的声响还是催促她尽量回避。
    她抄笔记抄得手酸,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
    林缎书鼻梁挺秀,架着那副眼镜,镜片有点反光,看不清她的眼睛。
    “你下午放学之后都去哪里?”
    借读第三周,那晚冯荷又是最后一个洗完澡。
    宿舍楼熄灯了,她站在漆黑的阳台上洗衣服。
    每次等大家盥洗完,她才有洗手池用。
    拉了窗帘的阳台门打开又关闭,林缎书站在她身后问她那句话。
    “去图书馆写作业,晚点人少就去食堂吃饭。”
    冯荷老实回答,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抱歉:“我马上就洗好了,不会太久。”
    她以为她洗衣服的行为吵到靠近阳台这一床睡觉的林缎书。
    “嗯,你慢慢洗。”林缎书这样说道。
    后来冯荷经常在图书馆遇见林缎书,她们从来没有专门约定放学一起过来,但冯荷习惯给她留一个对面的位置。
    晚上洗澡的人也变了,本来是冯荷和另一个洗澡不在乎时间的舍友,现在变成林缎书和她。
    那之后,冯荷再也不用在熄灯后洗衣服和漱口。
    “熄灯了,赶紧上床睡觉,不要讲话。”
    走廊上,宿管阿姨拎着手电筒来回扫动,她从前往后地巡视,捕捉学生们不听话的动静。
    宿舍空调是统一温度:26℃。
    寂静的夜晚,所有的声音都无限放大。
    晚睡的人辗转反侧,楼上冲抽水马桶,宿管阿姨走路的脚步声,树上振动的虫鸣……
    渐渐的,只剩下机器制冷的吹风声,以及舍友熟睡后,偶尔响起的呼噜与磨牙。
    一道黑影轻盈地踩着楼梯往上爬,她掀开遮光蚊帐,灵活地钻入薄薄的被子,带来清馨的沐浴露香味。
    “睡了吗?”林缎书和缓的呼吸吹拂她的头发。
    “没有。”冯荷用气声回答。
    林缎书贴近她:“你转过来。”
    半命令式的话,冯荷习惯性顺从。
    她转身时,胳膊和膝盖不得已碰到林缎书颀长的身体。
    每个宿舍八人间,上下铺,冯荷的下铺是林缎书,她们翻身不会吵醒其他人。
    标准单人床能平躺两个人,林缎书和她都侧躺着,只占三分之二床位。
    黑暗中,她们相互辨别对方模糊不清的面部轮廓。
    林缎书忽然笑了:“今晚要不要摸我?”
    冯荷没有回答,她的手腕被林缎书握住,牵引着伸入皮筋裤腰。
    她的手指避无可避,摸到一片又软又滑的布料,热源处完全湿透。
    冯荷吞咽口水。
    几天前,一样寻常又不同寻常的深夜,风雨交加,林缎书爬上她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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