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临时起意在路边吃了一碗茶,没想到还看了这么一出闹剧。邻桌的男人背影看着人高马大,竟也是个不给钱就想走人的主,甚至还光明正大被店小二发现了。她看热闹看得兴起,却听那男人淡淡扔下一句:
“钱记隔壁桌账上。”
宋吟秋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兄弟,我们认识吗?
不对,这个声音好耳熟。
她抬头,那人也正巧低头望过来。都说春眠不觉晓,宋吟秋看他是白天黑夜都睡不醒,刚花了大价钱点了店里最贵的茶也没能吊起这人的精神。
二人对视片刻,男人打了个哈欠。
“早啊,亲王殿下。”
“靳,云,骁!”满铺的目光顿时集中过来,一片寂静中,宋吟秋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好在靳云骁虽没什么脸面,宋吟秋还是要顾着亲王的面子的。她将一把铜钱递与那暂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掌柜,也没指望他能回过神来找零,便掀帘追了出去。
“你怎生在这儿?”她快步追上靳云骁,也不知这人要往哪儿走,“南疆的事,你不管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接手这堆烂摊子了?”靳云骁莫名其妙地一摊手,“你都跑了,难道还不允许我也跑?”
宋吟秋略一思索,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又道:“那你怎么会来东海?”
从南疆到东海,这都大半个大夏了。
“随便走走,”靳云骁道,“在南疆那帮老头儿眼皮子底下干什么都不自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当然是能滚尽滚。”
可以,这很靳云骁。
宋吟秋一时无语,二人竟是一路到了海滩。宋吟秋远远望见沙滩上那艘还没下海的船华贵异常,船身上不知嵌了多少珍宝,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金钱的光芒。
宋吟秋开始思考若是路上盘缠用光了,可否把船上的金箔和宝石抠下来沿路卖,但她转念一想似乎不会有这种可能——皇帝赏的东西,除开给沿路各国分发的、用来彰显国威的珍宝,剩下的估计也够她与沈知弈用到下下下辈子。
“你盘缠带够了吗?”她忽地问道。
靳云骁却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她:“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哦。”宋吟秋若有所思,想必靳云骁这样的条件,愁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会愁钱花。她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想靳云骁未来走投无路去做……鸭的道路,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靳云骁颇为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宋吟秋立马摆正了神色,她轻咳一声,道:“你今后如何?可有做考量?”
“有啊,明儿就混上你们船,出海去看看,”靳云骁嗤笑一声,“谁稀罕你的船。先管好自己吧,西洋话说顺了没?那沈知弈也是武将出身,看上去不像是个西洋话学得快的。”
宋吟秋在心中默默反驳,沈知弈分明学得很快。她前些日子才发现,在北疆任职三年,沈知弈竟是连北狄话都学了。
而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西洋话学到现在都只会讲几句客套话。
宋吟秋一想到这事儿就头疼。二人的脚印在沙滩上印出可长一串,宋吟秋回头看时,身后的渔民拉着一张硕大的网,上边果子似的结满了鱼。
她从未出过海。
但回过神来,靳云骁已经走出很远。宋吟秋回过神来,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很多年后,她听说和亲北狄的公主聪慧过人,很快学会了北狄话不说,还与北狄国师一道劝着北狄与大夏签了好几十年的互市协议,从此两族友好相交,边境和睦,再无战事。
不过此后那国师竟也销声匿迹,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这件事本夹在朝廷寄来的公文中,宋吟辰每隔一年就要将朝中大事一并给她叙写一遍,似乎是怕她日后回了大夏,却摸不清天下形势。这信上用了皇帝的朱批,还盖了宋吟辰的私章,夹在七七八八的信件中一眼就能辨出,宋吟秋原是不看的。
也就沈知弈任劳任怨地每一封信都拆开浏览一遍。
他说起这事时,宋吟秋正给小院栅栏外的蔷薇浇水,顺口应了那挺好。
“与我何干?”
“北狄原本的国师去年殁了,”沈知弈就猜到宋吟秋定然不会分神来记这些琐碎之事,“新立的——就是后来失踪的那位国师,是个汉人。”
“汉人?”宋吟秋诧异道。
“是,北狄一向以强为尊,并不顾出身,”沈知弈顿了片刻,方道,“皇上说,北狄新一任国师的私章,能够辨出汉书的‘云’字。”
宋吟秋倒是愣了一下,方道:“是么。”
他富有一身才学,却空无凌云志向。
只好渡尽平生风流,也做得闲云野鹤归去。
第70章 番外三 光风霁月
宋吟秋早还在南疆随韩暮求学之时,尚不知大梁手握传国玉玺,便就日后称帝之事对韩暮有过请教。
“《尚书》有言:‘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宋吟秋为太傅添了茶,她向来于礼数处挑不出差池,“既是父为阳,母为阴,阴阳相合方以化生万物。而皇上身为男子统领前朝,皇后位居后宫母仪天下,岂不有悖‘天子为民父母’一说,此为何解?”
韩暮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大抵是头一回被问这样违背祖宗伦理的问题。奈何他虽为太子太傅,却一直未能将宋吟秋收入门下。二人的相处一直是介于算不上师徒也算不上君臣的尴尬关系,宋吟秋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也还算合她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