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抵达!”埃莉诺嚷道。“你们相信吗?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这里打过内战呢。”
“妈,他们会去住查尔斯顿旅馆,”瑞特安抚道。“我们可以带他们去参加舞会。情况不会太糟的。”
“糟透了!”罗斯玛丽说。“我实在搞不懂我们干吗要不辞辛苦地讨好北佬。”
“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亲戚,”她母亲严正他说。“你一定要处处礼貌周到,况且你的汤森表叔根本不算是北佬。他跟李将军一起并肩作过战。”
罗斯玛丽皱着眉头,不再多言。
埃莉诺小姐突然笑了起来。“我不应再发牢骚。”她说“早晚该让汤森和亨利雷格见个面。汤森是斗鸡眼,亨利是斜白眼,你想他们握得上手吗?”
埃林顿夫妇其实并不算太糟,斯佳丽心想,不过跟汤森表叔说话时,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他太太汉娜的长相虽不如埃莉诺预告的那么美,倒还算可以。然而,她那身缀着珍珠的红宝石锦缎舞会礼服和钻石项圈,使得斯佳丽自觉身上的这套陈旧的紫红丝绒衣服邋遢得可怜。
还好这是最后一场舞会,社交季节终将结束了。
谁说我厌倦跳舞,他就是在扯谎,我只是跳过头罢了!唉!要是塔拉的梦想能实现,那该有多好!她考虑过瑞特要她去萨凡纳的劝告。
问题是她无法忍受与姨妈朝夕相处,而且她已决定等院长回到查尔斯顿再说。还好罗斯玛丽要去拜访朱莉亚小姐,无疑是拔了斯佳丽的肉中刺。埃莉诺小姐可永远是个好伴侣。
瑞特准备回码头农场了。她现在不去想它,不然今天晚上可就难熬了。
“汤森表叔,”斯佳丽愉快他说,”跟我谈谈关于李将军的事吧。他真的像传说中那么英俊吗?”
伊齐基尔擦拭马车,刷洗马匹,侍理得看上去配得上皇亲国戚乘坐。他站在上车台上,扶着打开的门,随时待命准备协助瑞特搀扶太太们上车。
“我还是认为埃林顿夫妇应该跟我们同车。”埃莉诺着急说。
“那不挤死了。”罗斯玛丽嘀咕着。瑞特叫她安静点。
“没什么好担心的,妈妈,”他说。“他们就在我们前面,而且坐的是汉娜的钱租得到的最豪华的马车。我们到了会议街会超过他们,那么就能先到,护送他们进去。你就别再操这个心了。”
“让**心的可多着呢!瑞特。不错,他们都是好人,而且是汤森的亲属,但这并不能改变汉娜与北佬同流合污的事实。我怕她会被礼貌整死。”
“会怎样?”斯佳丽问。
瑞特解释说,查尔斯顿人战后发展出一套特别恶毒、狡诈的游戏。
他们对待外地人非常体贴、非常和蔼,弄得他们那套礼貌竟成了伤人的利器。“搞到后来外地人会觉得自己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穿鞋子呢。据说只有最坚强的人才能从恶梦中恢复过来。希望今晚不会有人陪我们玩这个游戏才好。虽然中国人是个极有心计的民族,他们就发展不出可以与这相比的苦刑。”
“瑞特!求你别说了。”他母亲哀求道。
斯佳丽未再作声。是了!那就是他们一直待我的方式,她毛骨悚然地想。好吧,要玩就让他们玩吧!反正我不久就用不着受查尔斯顿的窝囊气了。
马车拐到会议街就跟在一长列马车的后面。一辆挨着一辆停下来让乘客下车,再缓缓离开。照这种速度,我们到那儿时,舞会也结束了,斯佳丽自忖。她看着窗外过往的行人,淑女们身后跟着提舞鞋袋的使女。真希望我们也能下来走走。享受暖和的夜风总比关在这狭窄的空间来得舒服。左方响起街车刺耳的当当铃声,把斯佳丽吓了一跳。
这时候怎会有街车?她纳闷道。平时不是九点就停驶了吗?她听到圣米迦勒教堂尖塔钟声整整响了两回。舞会已经过了一半了。
“看到街车上没别的乘客,全是盛装去舞会的,真有趣吧?”埃莉诺说。“你知道吗,斯佳丽,在圣西西利亚之夜,街车总会提早停驶,为的是把车厢刷洗干净,好载送人们去参加舞会。”
“居然有这种事,埃莉诺小姐。那他们怎么回家呢?”y“凌晨两点舞会结束后,有一班特别加开的街车。”
“不去参加舞会的人要乘车怎么办呢?”
“当然不行。大概这点连想都没人想过。大家只知道九点以后街车就停驶了。”
瑞特笑道:“妈,你的口气真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的女公爵!”
埃莉诺巴特勒也笑了起来。“我想也是。”她兴高采烈地连声说道,说罢笑得更开心了。
等到马车挨上前,停妥,打开门时,她还在笑。斯佳丽看到车外的景致,不禁屏气凝神。这才像开舞会的地方嘛!高耸的黑铁杆上挂了两盏大灯,大灯内各有六个明亮的煤气喷嘴。照亮了幽深的门廊和一排高耸的白色圆柱,这是一座像神庙的建筑物,跟街面隔开一道高大的铁栏。擦得雪亮的白大理石上车台与门廊台阶之间有条白帆布的走道,上面还搭了一个白得发光的帆布雨篷。
“想想看,”她惊叹他说“就算雨再大,从马车走到舞厅,一滴雨都不会淋到呢!”
“对了,”瑞特说“不过从来没试过,圣西西利亚之夜从没下过雨。
上帝不敢跟我们作对。”
“瑞特?”埃莉诺巴特勒这回真的大吃一惊了。
斯佳丽对着瑞特微笑,乐的是他居然能拿跟这舞会同样认真看待的事开玩笑。他已经把这社团的来龙去脉告诉她,这社团历史悠久——查尔斯顿的每一项传统事物似乎都至少有一百年历史,又如何完全受男人的操纵。只有男人才能成为圣西西利亚社团的成员。
“下车吧!斯佳丽,”瑞特说“在这儿你应该别拘束。这栋建筑是爱尔兰会堂,里面有一面匾,上面用最好的金漆漆着爱尔兰的竖琴。”
“规矩点。”他的母亲叱责道。
斯佳丽翘起她那桀傲不驯的下巴走出来——活像她的爱尔兰老子。
那些北佬士兵在干什么?斯佳丽一时吓得嗓子眼也抽紧了。这些人是因为上回败在女人手里,这回打算来找麻烦的吗?然后她看到他们身后的人群,东也冒出一张翘盼的脸,西也冒出一张,都想一睹下马车的名流风采。噢!北佬居然帮我们挡住人潮,为我们开路!就像下人一样,像拿火把为主人照明的小厮或脚夫。他们活该。干嘛不干脆放弃,滚回去?反正也不会有人理他们。
她从士兵的头上望过去,对瞪大眼睛的群众粲然一笑,才步下马车的上车台。要是有一件新礼服,不穿这件过时的破烂东西就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有随遇而安了。她上前三步,熟练地将裙裾甩到身后,裙摆不偏不倚地抖落在白色走道上,一点也没沾到泥土,拖在身后,一路雍容华贵地扫掠而过,步入社交季节的舞会。
她在门厅口停了下来,等候其他人。眼睛不由给吸引到上面,顺着楼梯那优雅的拱门,看到二楼宽敞的梯台,再看到悬挂在高处的烛光闪闪的水晶灯架。这灯架就像世上最大、最亮的珠宝。
“埃林顿夫妇来了。”巴特勒老太太说。“从这边走,汉娜,我们先去女宾衣帽间把外套脱掉。”
不料汉娜在门口突然停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罗斯玛丽和斯佳丽只好赶快让到一边,才没碰上那个身穿红宝石锦缎的人。
怎么回事?斯佳丽伸长脖子往前一探究竟。没什么啊!这情景她在社交季节见得多了,真不明白汉娜干嘛这样大惊小怪。几个姑娘和妇女坐在靠墙的矮凳上。裙摆掀到膝上,双脚泡在一盆肥皂水里。她们的使女就替她们洗脚、擦脚、擦粉,把补缀过的袜子卷上她们的大腿,穿上舞鞋,她们趁此机会就彼此闲聊,有说有笑。凡是走过尘土满地的街道来舞会的女人都免不了要这样做的埃这个北佬婆娘想怎么样?要她们穿靴子跳舞吗?她用时轻轻推推埃林顿太太。“你挡住路了。”她说。
汉娜道了声歉,退到一旁。正在弄发夹的巴特勒老太太从镜前回过头。“好啊,”她说“我一时还以为你走丢了呢!”她没看到汉娜的反应。“这位是希巴,今晚你需要什么,她会替你打点得妥妥当当。”埃林顿太太没二话就被带到角落,有个她生平从没见过这么胖的女人坐在一大张破旧褪色的锦缎安乐椅上,金棕色的皮肤只比金色锦缎暗一些。
希巴从她的宝座起身,同巴特勒老太大的客人打招呼。她还同巴特勒老太太的儿媳妇打了招呼。斯佳丽快步趋前,热切地想见见这个名闻遐迹的女人。希巴的名气很大,大家都晓得她是全查尔斯顿手艺最棒的裁缝师。她原是拉特利奇家的奴隶,在拉特利奇家时,曾跟拉特利奇太太从巴黎请来为她女儿做嫁妆的女裁缝师学得一手好手艺。她目前仍替拉特利奇家母女和她选中的少数上流女顾客缝制衣服。希巴的巧手可将布毯、面粉袋改制得同歌蒂时装杂志上任何一件衣服一样高雅。“希巴女王”是她那个当俗家传道士的父亲亲自施洗的,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希巴的确有女王之尊。每年的圣西西利亚舞会,都请她掌管女宾衣帽间的大小事务,监督她那两个穿着整洁制服的使女与陪同女宾的使女,迅速、有效地解决女宾碰到的突发状况。
无论是褶边撕破、沾上污渍、掉了扣子、散落鬈发、晕厥、吃得太饱、脚背淤伤、有伤心事——希巴和她的手下全包了。凡是舞会都有为配合女宾需求而设的房间和使女,但只有圣西西利亚舞会有希巴女王。除了最盛大的舞会,她对其他舞会请她施展大才一概婉言谢绝。
她称得上是个特殊人物。瑞特告诉斯佳丽一个众所周知但无人敢公开宣扬的事。希巴在查默街开了一家最豪华、最赚钱的妓院“莫拉托巷”距圣西西利亚只有两个街区,占领军的官兵在那里花尽口袋里的薪饷,买劣质威士忌,赌轮盘和玩各种年龄、肤色、价钱的女人。
斯佳丽瞧了瞧汉娜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八成是那种生平没见过什么黑人,偏偏又主张废奴的人,斯佳丽心想。要是有人跟她说了希巴的另外那项行当,不知她怎么办。瑞特说希巴在英国一家银行的金库里存了一百多万金币。我真不知埃林顿家是否比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