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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星期天,尤拉莉和宝莲又要对她来一次说教了,这一点斯佳丽确信不疑。事实上,她对自己在舞会上的表现也是大感吃惊。也许她是做得太——活泼了一点,如此而已。可她好久没玩得那么开心了。她比刻板的查尔斯顿淑女还要大大吸引男人的注意,这并非她的错,不是吗?况且,她确是为瑞特才那么做的,这样他就不会再对她那么冷淡、疏离。谁也不会责怪一个做妻子的尽力想保住夫妇关系吧。
    来回于姨妈家到圣玛丽教堂的路上,斯佳丽默默承受着两个姨妈凝重神色所表现的不满。望弥撒时,尤拉莉悲伤的鼻塞音,让斯佳丽听在耳里,恨在心里,但是她竭力借着白日做梦,想象瑞特放弃死硬的傲气,承认仍然爱她那时刻的情景,来堵住那声音。瑞恃是爱她的,不是吗?每当他们相拥起舞,她就有双膝发软的感觉。他们肌肤相亲时,他若没有触电的感觉,她也肯定不会有这种感觉。怎么有呢?
    斯佳丽很快就会弄明白了。到了除夕,他一定得做出比把戴上手套的手搁在她腰间更亲密的动作。他一定得在午夜十二点正吻她。离今天只剩五天了,届时他们四唇相接,他就不得不相信她的确多么爱他,她的吻将向他表达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当斯佳丽幻想着美梦成真时,对眼前展现那种弥撤的古典美与神秘气氛竟视而不见。每逢她的反应稍有怠慢,宝莲就用手拐儿狠狠捅她。
    她们之间的沉默直到坐下来吃早餐时还没打破。斯佳丽感觉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都暴露在外,暴露在宝莲冰冷的目光下,暴露在尤拉莉恼人的抽鼻子声下。斯佳丽再也受不了了!趁她们还没攻击她,她索性大发脾气,来个先发制人。
    “你们不是说大家不论去哪里都是步行的吗?我照你们的话做,结果两脚都磨出水泡了。但是昨晚温特沃斯家前面街上就停满马车!”
    宝莲竖起双眉,紧抿双唇。“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吧,妹妹?”她对尤拉莉说。“斯佳丽决心跟查尔斯顿所主张的一切唱对台戏了。”
    “我简直弄不慌,马车跟我们讲定该对她谈起的事情比起来,有什么重要,姐姐。”
    “举个例子啊,”宝莲坚持说“这是个说明她对其他事情所抱态度的最好例子。”
    斯佳丽将宝莲倒出来的淡而无味的咖啡喝光,啪嗒一声猛力把杯子放在小碟上。“如果你们不再把我当作又聋又哑,兀自谈论我,我就领情了。只要你们高兴,尽管对我说教,说到你们脸色发青为止,但是要先回答我的问题,那些马车是谁的?”
    两位姨妈瞪大眼睛看她。“什么,当然是北佬的!还会是准的。”尤拉莉说。
    “提包客的。”宝莲精确地加上一句。
    姐妹俩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纠正对方语病;告诉斯佳丽,马车夫虽然替城里富有的新贵阶级工作,心里却仍忠于战前的主人。社交季节期间,如果路途太远,或天气太冷不能走路,他们就用尽各种聪明方法,在雇主身上略施手段,送“他们的白人乡亲”去参加舞会和宴会。
    “在圣西西利亚舞会的那晚,他们拼命坚持要晚上休假,自己使用马车。”尤拉莉又说。
    “他们全是受过训练的马车夫,非常高尚,”宝莲说“连提包客都怕得罪他们。”她笑出来了。“他们知道马车夫瞧不起他们。仆人一向是天下最诌上欺下的人了。”
    “这些仆人当然这样!”尤拉莉欣然道。“毕竟,他们跟我们一样是查尔斯顿人。所以他们才如此关心社交季节。凡是北佬抢得走的都给他们抢走了,他们处心积虑破坏一切,但是我们仍然保有社交季节。”
    “还有我们的尊严!”宝莲大声宣布。
    她们凭了尊严和一分钱车钱,就可以坐上街车到处跑,斯佳丽尖酸地想道。不过她们已经把话题转到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上了,斯佳丽暗自窃喜逃过一关。她甚至刻意只吃一半,等她一走,尤拉莉就可以帮她吃完早餐。宝莲姨妈持家可真正抠门儿呢。
    回到巴特勒家,她欣然发觉安妮汉普顿也在那儿。饱尝两个姨妈的冷遇后,暂时听听安妮的赞美,倒也不错。
    谁知安妮和南部邦联之家一个跟她同事的寡妇,正忙着观赏从农场带来的一盆盆盛开的山茶花。
    瑞特也一样。“连土都烧焦了,”他正说着“不过杂草除清后,土壤变得更肥沃。”
    “哦!瞧!”安妮惊叫道。“这是‘花后’。”
    “还有‘艳红’呢!”精瘦的老寡妇用她那双苍白的手捧住那朵鲜红的花。“我通常都把花养在钢琴上的一只水晶瓶内。”
    安妮的眼睛迅速眨着。“我们也是,哈里特小姐,我们还把‘清晨’摆在茶几上。”
    “我的‘清晨’养得不好,”瑞特说。“花苞发育不全。”
    寡妇和安妮都笑出声来。“你要到一月才看得到花呢,巴特勒先生,”安妮解释道。“‘清晨’的开花期晚。”
    瑞特苦笑说:“看来,在园艺方面我的经验也大嫩了。”
    我的天!斯佳丽暗忖。我打赌他们下一个话题一定是讨论用牛粪做肥料好呢,还是用马粪做肥料好了。像瑞特这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竟然会谈这种娘娘腔的事!她不理他们,走近正在长沙发上做梭织活儿的埃莉诺巴特勒,在靠近长沙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那件紫红色礼服需要换新花样的话,用这一块镶衣领够长了。”
    她对斯佳丽笑着说。“社交季节过了一半,换换花样总不坏。我可以在那时候赶出来。”
    “哦!埃莉诺小姐,你总是这么和蔼可亲,体贴小辈,我的坏心情一下全好了。老实说,你竟会和我的尤拉莉姨妈结为好朋友,实在令我诧异。她一点都不像你,她老是在哭鼻子,抱怨这、抱怨那,还老是和宝莲姨妈斗嘴。”
    埃莉诺放下她的象牙梭子。“斯佳丽,你说这话太令我惊讶了!尤拉莉当然是我的好朋友,事实上我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难道你不知道她以前差点嫁给我弟弟?”
    斯佳丽不由愣住了。“我无法想象有谁会娶尤拉莉姨妈。”她坦率地说。
    “可是,亲爱的,她当时是一个可爱、单纯得可爱的女孩。宝莲嫁给凯里史密斯,定居到查尔斯顿后,她就跟来了。他们住的房子是史密斯家在城内的宅邸,他们的农场就在王多河对面。我弟弟肯柏一下子就和她陷入情网,大家都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后来他骑马摔死了。从那时起,尤拉莉就把自己当成寡妇。”
    尤拉莉姨妈谈恋爱!斯佳丽简直不敢相信!
    “我确信你一定知道这件事,”巴特勒老太太说“她是你的亲人。”
    但是我没有亲人,斯佳丽暗忖道,没有埃莉诺小姐所指的那种亲人。没有亲切、关怀、知晓别人内心秘密的亲人。我仅有的是讨厌的老苏埃伦和把一生奉献给上帝的卡丽恩。虽然周围是一张张笑脸和七嘴八舌的交谈,她却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孤单!我一定是饿了!她自我安慰道,所以才会突然想哭。早知道就该把早餐吃光。
    马尼哥进来对瑞特悄声说话时,斯佳丽正在大吃特吃。
    “失陪一下,”瑞特说“门外来了一个北佬军官。”
    “你想他们这会儿来干嘛?”斯佳丽大声地问。
    过了没多久,瑞特笑呵呵地走进来。“他们只差没竖白旗来投降罢了,”他说。“你赢了,妈妈。他们来请所有的男人去警备处领回被没收的枪械。”
    罗斯玛丽大声拍手。
    埃莉诺小姐嘘声喝止她。“别太得意了。他们只是不敢冒险让我们这些毫无自卫能力的住宅,在解放纪念日遭受袭击罢了。”她继续解答斯佳丽脸上的疑团说。“新年元旦不再是往常那样了,往常大除夕狂欢一顿,元旦就安安静静养养神。休肯先生有一年在一月一日发表奴隶解放宣言,这一来就此成为所有过去的黑奴的一大节日。他们占据贝待里那头的一个公园,日夜不停地放烟火、鸣枪庆贺,一边喝得烂醉如泥。我们当然只好关紧门,放下全部百叶窗,就像在预防飓风来临一样。所以屋里有个武装的男人,会比较安心。”
    斯佳丽皱眉了。“我们屋里一支枪都没有啊!”“会有的,”瑞特说。“外加两个男人。他们明天就会从码头农场运过来。”
    “你什么时候要走?”莉诺问瑞特。
    “三十日,三十一日我约了朱莉亚阿希礼,要商讨联合阵线战略。”
    瑞特要走了!回到那肮脏、破旧、恶臭的农场去!他不能在除夕吻她了。此刻,斯佳丽急得快掉眼泪了。
    “我跟你一起去码头农场,”罗斯玛丽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去了。”
    “你不能去,罗斯玛丽。”瑞特耐心回答她。
    “瑞特大概说得对,亲爱的,”巴特勒老太太为儿子帮腔。“他有太多事要忙,不能一天到晚陪着你。而且到了那里你也不能光带着你的小女佣待在屋里或到任何地方。那里出入的粗人大多、太杂了。”
    “那我就带你的西莉去。斯佳丽会把潘西借给你使唤,帮你穿着打扮。行吗,斯佳丽?”
    斯佳丽笑笑。现在哭也没用。“我跟你去,罗斯玛丽,”她娇媚他说道。“潘西也去。”农场也过除夕。没有挤满人的舞会,只有瑞特和她。
    “你真大方啊,斯佳丽,”埃莉诺小姐说。“我知道你将牺牲下星期的舞会。你真是好福气,罗斯玛丽,有这么细心体贴的嫂子。”
    “我看她们两个都不能去,妈妈,我不答应。”瑞特说。
    罗斯玛丽正待张嘴分辩,她母亲稍稍抬起手来阻止她。巴特勒老太太平静地说:“你实在很不会体谅别人,瑞特。罗斯玛丽和你一样喜欢那里,却不能像你一样自由进出。我想你该带她去,更何况你还要到朱莉亚阿希礼那里去。她很喜欢你妹妹。”
    斯佳丽只有一半意识到自己在星期一、星期二晚上舞会玩得尽兴。
    她现在满脑子只想要在邓莫尔码头农场同瑞特独处。她相信好歹可以摆脱罗斯玛丽,也许这位阿希礼小姐会邀她留宿。那一来就只剩下他们小两口了。
    斯佳丽回想起上回在码头农场时,瑞特在房里的情形。他不是曾拥抱她,安慰她,温柔地对她说话?
    “你等着看朱莉亚小姐的农场吧!斯佳丽,”罗斯玛丽扯着大嗓门说“见识见识所谓的大农场。”瑞特骑着马在前面开路拨开或拔除穿过松树林,爬过小径的忍冬藤蔓。斯佳丽跟在罗斯玛丽后面,想着别的心事,暂时对瑞特所做的事并不感兴趣。谢天谢地!幸好这匹老马又肥又懒。我好久没骑马了,有点儿精神的坐骑准把我摔下来。以前我多爱骑马那时候塔拉庄园马厩里全是马。老爸爸一向以他的马和我为荣;苏埃伦有一双铁砧手,连鳄鱼嘴都掰得断。卡丽恩就胆小,连小马都怕。可我就常和爸赛马,沿路驰骋,好几次差点赢了爸。“斯佳丽,”他会这么说“你有一双天使般的手和魔鬼般的胆识。你身上流着奥哈拉家的血液,马通常都认得出爱尔兰人,甘受爱尔兰人的驱使。”亲爱的爸爸塔拉树林的味道和这里的一样浓烈,松香扑鼻而来;鸟儿吟唱,脚底下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片宁静。不知瑞特有多少英亩地?待会儿问罗斯玛丽就知道,她也许对每一平方英寸土地都了若指掌。希望那位阿希礼小姐不是瑞待所形容的厉害的老太婆。瑞特说过什么来着?她看起来像喝了醋一样。当他讨人厌的时候,总是这么好玩一—除非矛头是对着我。
    “斯佳丽!快跟上来,快到了。”罗斯玛丽的喊声从前方传来。斯佳丽用鞭柄轻轻打马的脖子,它就走得快上一点点儿。等她赶上时,他们已经出了林子。开头在灿烂的阳光下,她只看得见瑞特轮廓鲜明清晰。
    他多帅啊!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他的马充满活力,是一匹骏马,不像她这匹老态龙钟。瞧那匹马的肌肉扭动的样子,瑞特却端坐不动,只有在夹膝和控制缰绳时,才看得出他在动。他的手罗斯玛丽的手势引起斯佳丽的注意,朝她所指的前方一望,斯佳丽不由憋住气!她以前从未关心过建筑物的好坏,也从未留意过。连查尔斯顿天下有名的贝特里区那些宏伟的住宅,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房子而已。然而位于阿希礼男爵封地上的朱莉亚阿希礼家宅邸却有种朴素美,她看出有点跟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不同,而且有几分说不出的雄伟。这栋宅邸孤零零矗立在一大片未经整治修饰的草原上,远离草地上间隔宽阔的步哨——那排古老的参天栎树。方方正正,门窗都镶白框,这栋砖头房子实在很特别,斯佳丽喃喃说着。难怪沿河所有农场里只有这一栋能免遭谢尔曼军队付之一炬。连北佬都不敢冒犯眼前这栋宏伟的建筑。
    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即又是歌声,斯佳丽回过头去。这房子使她望而生畏。左方远处有一大片夺目的鲜绿,跟野草那种熟悉的深浓色彩完全不同,几十个黑人男女在那片陌生的绿丛中,边干活边唱歌。
    噢!原来他们是干活儿的黑人,正忙着侍弄不知什么庄稼。他们有好多人呢!她的心霎时飞回塔拉庄园那片一望无垠的棉田,那里正如眼前沿河这片一泻千里的绿野一样。哦!是的,罗斯玛丽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农场,像个农场的样子。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被烧毁,没有任何东西改变,一切依旧。时光并未侵犯阿希礼男爵封地的威仪。
    “你肯见我,是我莫大的荣幸,阿希礼小姐。”瑞特说道。他朝朱莉亚伸过来的手弯下腰来,未戴手套的手背恭敬地托住这只手,嘴唇停在正上方规定的距离,因为任何有教养的绅士不会卤莽到真正去亲吻未嫁闺女的手,不论她年纪有多大。
    “这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巴特勒先生。”朱莉亚说。“你和以前一样不修边幅,罗斯玛丽,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帮我引见你的嫂子吧!”
    我的天!她果然是个厉害的老太婆,斯佳丽紧张地想着。不知她是否要我行屈膝礼?
    “朱莉亚小姐,这位是斯佳丽。”罗斯玛丽微笑道。她似乎对这老太婆的批评一点也不生气。
    “你好,巴特勒太太。”
    斯佳丽相信朱莉亚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你好。”她也这样客气地回答,头部轻轻一点,恰如阿希礼小姐冷淡的客气态度一样。这个老太婆当她是什么人呀!
    “客厅里备有茶点,”朱莉亚说。“罗斯玛丽,请你为巴特勒太太倒茶。要热水尽管摇铃。我们到藏书室谈正事去,巴特勒先生,等会儿再出来用茶。”
    “哦!朱莉亚小姐,你和瑞特谈,我不能在旁边听吗?”罗斯玛丽央求说。
    “不行!罗斯玛丽,你不能听。”
    我看,再怎么说也是白搭!斯佳丽暗自说。朱莉亚走进去了,瑞特乖乖地随后跟上。
    “走吧!斯佳丽,客厅从这里进去就是。”罗斯玛丽打开一扇高高的大门,朝斯佳丽招手。
    一进客厅,斯佳丽大吃一惊。这里一点也不像屋主人那样冷淡,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咄咄逼人。面积很大,比米妮温特沃斯家的舞厅还大。铺在地板上的旧波斯地毯,底色是褪色的暗红,高高的窗子上的帘子是温暖柔和的玫瑰色。宽阔的壁炉内,一把旺火僻啪作响;阳光洒进亮晶晶的窗格玻璃,照亮了室内光洁的银茶具,也照亮了宽阔、舒适的长沙发,以及摇椅上那些金色、蓝色和玫瑰红的丝绒装潢品。一只肥大的黄色虎斑猫正在炉边熟睡。
    斯佳丽惊奇地微微摇头。她真无法相信这间温馨宜人的屋子跟她刚才在门外见过面的那个一身黑服的严肃女人有什么关系。她挨着罗斯玛丽坐到长沙发上。“谈谈阿希礼小姐吧!”她充满好奇地问。
    “朱莉亚小姐这个人了不起!”罗斯玛丽高声说。“一个人独力经营阿希礼男爵封地。她说她从没用过一个不需要主人监督的监工。实际上她的稻田同内战前一样多。她可以像瑞特那样挖磷酸矿,但是她不愿跟这种事沾边。她说农场是种庄稼的,不该——”罗斯玛丽的声音压低为激动而兴奋的悄悄话“——‘掠夺地下资源。’她要让她的土地自始至终保持原貌。她有甘蔗和压榨机制造自家用的糖蜜,有一名铁匠为骡子钉铁蹄,制造马车轮子,有一名箍桶匠制造装稻米和糖蜜的桶子,有一名木匠专门修理东西,有一名硝皮匠制造马具。她拿稻谷到城里碾米,再买面粉、咖啡和茶叶回来,可是其余的都自给自足。她饲养奶牛、绵羊、肉鸡、猪,辟了一间奶品室、一间建筑在溪边的冷藏室、一间熏制房,还有一间间储藏室里都堆满蔬菜罐头、玉米粒,和夏天采摘、制成蜜饯的水果。而且,她也自己酿酒。瑞特声称,她在松树林里甚至有一个蒸馏器,自己提炼出松节油来。”
    “她还养奴隶吗?”斯佳丽的话里带有讽刺意味。大农场的辉煌期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哦!斯佳丽,有时候你的口气真像是瑞特,我真想摇醒你们两个。
    朱莉亚小姐和其他人一样付工钱的。不过,她使农场赚足了钱才付工钱给工人呢。假如有机会,我也要在码头农场这么做。瑞特竟然连试都不试一下,实在可恶。”
    罗斯玛丽卡搭卡搭地弄着托盘里的杯碟。
    “我忘记了,你要加牛奶还是柠檬,斯佳丽?”
    “什么?哦——牛奶,谢谢。”斯佳丽对茶没兴趣。她以前对塔拉庄园起死回生的幻想又重现眼前:从田里放眼看去,尽是白茫茫的棉花,谷粮满仓,房子就和她母亲在世时一模一样。是的!这间屋里散发着遗忘已久的美人樱柠檬香味,还有擦铜油和地板蜡的味儿。这股味儿很淡,尽管壁炉内的松柴发出浓烈的松脂味,但是她仍然闻得出来。
    斯佳丽下意识里伸出手来接过罗斯玛丽递来的茶,拿着杯子,趁作白日梦的工夫等茶凉,为什么不让塔拉恢复本来面貌呢?如果那个老小姐能成功地经营这座农场,我也能经营塔拉庄园。威尔根本不了解塔拉,真正的塔拉是克莱顿县最好的农常威尔现在竟把塔拉叫做“两头骡的农潮。不,老天爷在上,真正的塔拉庄园要比这大上千百倍呢。
    我敢打赌,我一定也能做到!爸爸不是多次说过我是真正的奥哈拉家子女吗?我一定能照他那样的做法去做,让塔拉恢复他当初创建出来的面目。也许弄得更好也说不定。我懂得如何管帐,如何从别人看不到的缝里挤出油水来。哎呀,塔拉庄园周围的地实际上又长满矮松了,我打赌不花什么钱就可以把它买下来!
    一幅幅画面从她脑海里跃过——丰收的稻田;肥硕的牲口;她过去那间卧室里洁白的窗帘,在一阵带有茉莉花香的春风吹拂下,飘进室内;在清除掉矮树丛的林子间骑马奔驰;好几英里长的栗木围栏勾勒出她那片土地的外围轮廓,一直延伸下去,延伸下去,深入红土乡她不得不把梦想暂搁一旁了。她老大不情愿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罗斯玛丽的大嗓门上。
    米、米、米!除了稻米,罗斯玛丽就没其他话题可谈吗?瑞特跟那个老怪物阿希礼小姐找得出什么话可谈得这么久的?斯佳丽在长沙发上再次挪动坐姿,瑞特的妹妹有一种习惯动作,那就是每当她聊到正起劲时,就会把身子靠着她的听众,罗斯玛丽现在都快把斯佳丽挤到长沙发的角落里了。听见门开,斯佳丽急急掉过头去。该死的瑞特!他跟朱莉亚在笑个什么劲儿?也许他以为让她空等了老半天而洋洋自得吧!哼!她可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你永远是个淘气鬼,巴特勒先生,”朱莉亚正说着“可我不记得你可曾将没规矩列入你的罪状之一。”
    “阿希礼小姐,就我所知,没规矩只适用在下人对主人、晚辈对长辈的不当行为上。而我无论在什么事上,都是你恭顺的仆人,你该不能说你是我的长辈吧!要说是同辈,我倒还乐意接受,但你决不是我的长辈。”
    哎呀,他竟然跟这个老怪物调起情来了!他这么丢人现眼,我想他一定是拼命想要得到什么吧!
    朱莉亚哼的发出一下只能说成威严的鼻息声。“那好极啦!”她说“我同意,只要你别再说这种荒唐的话。请坐吧,别再胡闹了。”
    瑞特将一把椅子挪近茶几,朱莉亚一坐上椅子,他就煞有其事地鞠个躬。“谢谢你的屈尊就卑,朱莉亚小姐。”
    “少出洋相,瑞特。”
    斯佳丽对他们俩直皱眉头。就是这么回事吗?就是为了从叫“阿希礼小姐”和“巴特勒先生”改口为“瑞特”和“朱莉亚小姐”就吵吵闹闹吗?正如这个老太婆所说的,瑞特是在出洋相,而“朱莉亚小姐”的言行更近乎出洋相!瞧,她实际上是在对瑞特痴笑呢。他随意摆布女人那套伎俩简直叫人恶心!
    一名使女急急忙忙走进客厅,从长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拿起茶盘。
    第二个使女进来,悄悄把茶几搬到朱莉亚阿希礼的面前,还有一个男仆端来一个较大的银托盘,上面摆着另一套不同的,较大的银茶具和几叠新鲜三明治和糕点。斯佳丽不得不承认:不论朱莉亚本人多令人讨厌,这个老太婆做起事情的确有一套!
    “罗斯玛丽,瑞特告诉我说,你要去欧洲旅行。”朱莉亚说。
    “没错!我真兴奋得要死。”
    “我在想,这种事可麻烦呢。告诉我,你开始计划行程了吗?”
    “还没有,朱莉亚小姐。几天前我才知道我可以去。唯一确定的是,我想尽量在罗马多待些日子。”
    “那你必须把时间算好。那里的夏天热得叫人受不了,就算是查尔斯顿人也一样受不了。而且罗马人全都纷纷抛开城市,往山区或海边跑。目前我仍跟一些可爱的朋友通信,你也会喜欢跟他们做朋友的。
    当然我会写介绍信让你带去。不知道我可否表示点意见——”“当然可以,朱莉亚小姐。我想了解的事很多。”
    斯佳丽放松地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认为瑞特会趁此把她将意大利的罗马误认为佐治亚的罗马的事,告诉阿希礼小姐,谁知他竟放过这机会。现在他正插话进来,连珠炮似地同老太婆谈起她所提及的一大堆有怪名字的人,罗斯玛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斯佳丽对这种话题一点也没兴致。但是也不觉得无聊。她出神地注意着朱莉亚为客人张罗茶点的每个动作。她一边不停地讨论罗马古迹,除了问斯佳丽她要加牛奶还是柠檬、要多少块糖之外,一边倒满每个杯子,然后一个个端起,举在右肩下方一点的地方,等使女接手。她举着杯子,等不到三秒就放手了。
    她甚至连瞧都不瞧一眼!斯佳丽惊讶不已。假如使女不在那儿,或接手的速度不够快,茶杯就会摔落地上。但是总会有一名使女等在那儿,默默将茶杯递给他们,一滴不漏。
    他打哪儿来的呀?一个男仆出现在斯佳丽身侧,递给她一条当场为她抖开的餐巾,还有一个盛三明治的三层架,她吓了一跳。她正要伸手拿时,男仆又变出一个盘子,拿到她的手边,让她拿着。
    哦!我懂了!有个使女把东西拿给他,他再递给我!为了一块只够咬一口的鱼糊三明治,这么大费周章也真太复杂了。
    但是她对这套繁文缛节的印象深刻,对男仆戴着白手套的手执着一把精致的银夹,将各种口味的三明治夹到她碟上的过程,印象更深刻。最后一道服务是一名使女把一张铺花边桌巾的小桌子搁在她膝边,看着她一手拿杯子、茶碟,一手拿着盘子,真不知她怎么忙得过来?
    看着下人们先为罗斯玛丽端盘子,上三明治,搬桌子,接着又为瑞特如法炮制,斯佳丽尽管肚子很饿,又对那些三明治很好奇——不知是哪种美食需要那么精心侍候啊?——可她还是对下人们迅速安静的做事效率大感兴趣。不过阿希礼小姐并未受到特别的礼遇,只是把茶点轮了一圈又放回她面前的桌子上,斯佳丽略感失望。真是乱弹琴!她甚至还自己摊开餐巾呢!当斯佳丽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时,更大失所望,因为里面只有面包和黄油,虽然黄油里还拌着什么东西,像是荷兰芹,不!味道还要呛口呢,也许是细香葱。不过她还是安分地吃着,所有的三明治味道都还不错!另一个架子里的糕点看起来口味似乎更棒。
    我的天哪!他们还在谈罗马!斯佳丽瞥向下人们。他们在阿希礼小姐身后,像柱子一样笔直地沿墙站着。显然糕点暂时是不会递过来的。天啊?罗斯玛丽才吃了半份三明治!
    “可是我们考虑不周,”朱莉亚说。“巴特勒太太,你想去哪一个城市玩?还是同意罗斯玛丽‘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信念?”
    斯佳丽装出一副甜蜜的笑容。“查尔斯顿太让我着迷了,我都没想到要去其他任何地方,阿希礼小姐。”
    “虽然话题到此结束了,可是答得很得体,”朱莉亚说“我再替你倒些茶好吗?”
    斯佳丽还没来得及接受,瑞特抢先开口了。“恐怕我们得走了,朱莉亚小姐。现在白昼很短,天黑骑马穿过林中小径我还不习惯。”
    “如果你让手下的人好好种田,别干开采磷酸矿那种丢人的工作,就可以走大道,不必抄小径。”
    “朱莉亚小姐,我想我们已经协议过不再争辩这件事了。”
    “是啊!我会信守诺言的。而且,你的确该注意趁天黑前平安回家。我刚才沉湎在罗马那一段美好的回忆里,忘了看时间。我想留罗斯玛丽住一晚,明天一早再送她到你的码头农场。”哦,这么说就对啦!斯佳丽心想。
    “可惜,不行啊,”瑞特说。“今天晚上我可能得外出,总不能把斯佳丽一个人丢在屋里,身边只有一个从佐治亚带来的使女陪着。”
    “我不在乎,瑞特。”斯佳丽大声地说“真的不在乎。你以为我是怕黑的胆小鬼吗?”
    “你的考虑是对的,瑞特。”朱莉亚说。“你应该多加小心才好,巴特勒太太。现在的时局不太稳定。”
    朱莉亚的语气果断。行动也干脆利落。她起身走向门口。“那我送你们出去。海克托会把你们的马牵来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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