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班火车自开通以来,没有一次不误点四十分钟的,妈妈,就算火车准时到站,离现在也还有半个钟头呢。”
“算我特别央求你早一点去行不行。谁知道你会回来,否则我早就照原来的计划自己去了。”
“千万别急,妈妈。”瑞特又把先前已告诉过她的再说明一遍。“我雇一辆出租马车过十分钟来接我,到车站的时间是五分钟。所以我将会早到十五分钟,而火车将误点一个钟头或更久。我会亲手把罗斯玛丽送到家里,正好赶上吃晚饭。”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瑞特?我想出去兜兜风。”斯佳丽在心里勾勒出一幅与瑞特在马车内独处一刻钟的画面。她要问问瑞特有关他妹妹的事,他一定会喜欢的。瑞特非常喜欢这个妹妹。只要他透露的够多,斯佳丽就能提早作准备。斯佳丽怕罗斯玛丽不喜欢她,怕罗斯玛丽是另一个拉斯。她小叔那封写得天花乱坠的道歉信,并未能稍减她对他的厌恶。
“不行,亲爱的,你不能跟我去。你给我乖乖坐在长沙发上敷眼睛。
瞧这双眼睛被晒得肿成那样。”
“要我陪你去吗,亲爱的?”巴特勒老太太卷好梭织花边,搁置一旁。
“恐怕要等很久。”
“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妈妈。我趁此可以好好打算一下农场的春耕。”
斯佳丽背靠着椅垫,巴不得瑞特的妹妹别回来。她一点也不清楚罗斯玛丽长得是什么模样,还是不打听的好。她所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据说罗斯玛丽的出生曾引起许多人窃笑,埃莉诺巴特勒生她时,已经年过四十。她也是个老处女,战争的受害者之一——战争刚开始时,因年纪太轻不能结婚;等战争结束后,又因长得太丑,家里太穷,得不到少数单身男子的青睐。瑞特衣锦荣归,又惹人议论纷纷了。现在的罗斯玛丽一定有一大笔嫁妆。但是她似乎经常不在家,忙着到别的市镇去探望亲友。她是去那里找丈夫吗?查尔斯顿的男人配不上她吗?大家等她订亲的喜讯已等了一年多了,但是连谈恋爱的影子都没有,订婚的事更甭提了。“人一有钱,身价自然不同罗!”这是爱玛安森的评语。
斯佳丽则自有一套想法。不管罗斯玛丽嫁出去要花瑞特多少钱,她都乐意,不过她也不在乎罗斯玛丽嫁不出去而待在家里。不论罗斯玛丽长得多像丑八怪,到底比她年轻,而且,到底是瑞特的妹妹。她会倍受他的关怀的。听到大门一开,斯佳丽浑身紧张了。离吃晚餐还有几分钟时间,罗斯玛丽果然到了。
瑞特走进藏书室,冲着母亲就笑。
他说“你的流浪女儿终于回家了,她可是身体健康,而且凶得像头饿狮。等她洗过手后,就会赶来这里把你一口吞下去。”
斯佳丽不安地直盯着门口。果然没过多久,就进来了一位满面笑容的年轻女人。她全身上下嗅不出一丝流浪味儿。可斯佳丽一看真大吃一惊,仿佛她真的是一只长着鬣毛、张口咆哮的狮子。她跟瑞特像极了!不,不是指长相。她的黑眼睛、黑头发、白牙齿确实和瑞特很像,这还不是真正相同之处。更相同的是她的神采——几乎跟瑞特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概是遗传吧!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斯佳丽眯起绿眼珠,打量着罗斯玛丽。她并不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丑,只是她没在打扮上下功夫罢了。瞧她将头发全梳向脑后,在颈背处绾个大舍。她耳朵长得很美,却没戴耳坠子。肤色有点蜡黄。如果瑞特不常在大太阳下曝晒,肤色大概也是那样。找件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来穿,就能遮掩肤色的缺点。她身上穿的那件棕绿色衣服是一大败笔,斯佳丽暗忖,也许我可以帮她点忙。
“这位一定就是斯佳丽,”罗斯玛丽三脚两步走到斯佳丽面前。哦!
我的老天!我得教她如何走路,斯佳丽想着。男人不会喜欢女人这种大大咧咧的走路姿态。斯佳丽没等罗斯玛丽走近,就先站起来,摆出亲如姐妹的笑容,脸部微仰,打算接受她的亲吻。
罗斯玛丽却未照一般礼节跟她贴脸,反而直率地注视斯佳丽的脸。
“瑞特说你是猫一样的女人,”她说“看到这双绿眼珠,果然名不虚传。
希望你对我发出的是愉快的呜呜叫声,而不是凶狠的呼嗜声,斯佳丽。
欢迎我们做个朋友。”
斯佳丽张口结舌,惊讶得无言以对。
“妈妈,晚餐准弄好了吧,”罗斯玛丽说这话时,人已转开身。“刚刚瑞特没带一篮吃的去车站,我还骂他是粗心的畜生呢。”
斯佳丽看到了瑞特,不禁火冒三丈。他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嘲弄地笑着。畜生!你竟然唆使妹妹欺到我头上来?她暗想。我像猫吗?
我倒要让你瞧瞧猫的凶相,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她赶快看看罗斯玛丽,她也在笑吗?没有,她正在拥抱埃莉诺巴特勒。
“我看马尼哥来禀报开饭了。”瑞特说。
斯佳丽晒伤了皮肤虽然很痛,但罗斯玛丽目中无人更令她头疼。
因为瑞特的妹妹为人热情、固执己见、又好争辩。她宣称自己到里士满去探望的那些表亲都是蠢得无可救药,待在那儿简直是如坐针毡。她绝对肯定他们没有一个看过一本书——至少没看过一本值得一看的。
“哦!天啊!”埃莉诺巴特勒柔声说,以哀求的眼光看着瑞特。
“亲戚通常都是个麻烦,罗斯玛丽,”他微笑道。“我来告诉你汤森表叔的最近状况。不久前我在费城看到他,见了面之后,我的视线模糊了一个星期。我不断试着用正眼看他,结果却觉得头昏眼花。”
“我宁愿头昏眼花,也不愿无聊死!”他妹妹打岔说。“你能想象吃完晚饭后,呆坐着听米兰表姐大声念威弗利那本小说,有多难受吗?
都是些多愁善感的空话!”
“我一向较喜欢看司各特的那种小说,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埃莉诺想平息罗斯玛丽的烈火性子。
不过一点儿也不管用。“妈妈,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现在找不到有哪本好书。”
晚饭后,斯佳丽企盼会像以往一样,与埃莉诺小姐共享片刻的宁静。但是现在屋里多了罗斯玛丽,显然休想安静了。瑞特怎会如此喜欢她呢?现在她似乎已下定决心,准备跟他吵架了。
“假如我是个男人,你就会让我去。”罗斯玛丽对着瑞特嚷着。“我一直在读亨利詹姆斯先生写的有关罗马的文章,不让我亲自去见识见识,我会因无知而死的。”
“可是你毕竟不是男人,亲爱的,”瑞特平静他说道。“你到底从哪儿拿到民族杂志的?看那种自由主义垃圾,你会被吊死的。”
斯佳丽耳朵一竖,随即插话进来“何不让罗斯玛丽去呢,瑞特?
罗马又不是很远,我们认识的朋友当中,一定有某些人的亲戚住在那儿。那儿离雅典也不是很远,塔尔顿家有无数亲戚住在雅典呢。”
罗斯玛丽张口结舌看着她。“塔尔顿家是些什么人?雅典跟罗马又有什么关系?”她说。
瑞特轻咳一声,差点大笑出声,然后清清喉咙说:“雅典和罗马是佐治亚乡镇的名字,罗斯玛丽,”他慢吞吞他说。“你想去看看吗?”
罗斯玛丽举手拍头,做出一副失望透顶的夸张姿态。“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天哪!谁要去佐治亚啊?我要去罗马,真正的罗马,不朽的都市,它在意大利呀!”
斯佳丽只觉脸上一热。我怎么没想到她指的是意大利?
她正想开口像罗斯玛丽那样吵闹地辩白之际,饭厅门突然砰地一声撞开,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不敢出声,只见拉斯气喘吁吁地跌撞进亮着烛光的房间。
“救救我,”他喘着气说“后面有卫兵在追我。我枪杀了那个私闯卧房的北佬。”
瑞特立刻走到他弟弟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帆船还停在码头,今晚也没有月亮;我们两个可以驾船逃走。”他的声音冷静而带有一股权威。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沉着地交代说“跟他们说我送罗斯玛丽回来后,为了赶上潮水溯河而上,所以马上就离开了。还有,就说没看到拉斯,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捎信回来。”
埃莉诺巴特勒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起身,就跟平时晚上刚吃过饭一样。她走向斯佳丽,一手环抱着她。斯佳丽正直打哆嚏。北佬就要来了!他们就要绞死枪杀他们一个士兵的拉斯,也会绞死帮助拉斯脱逃的瑞特。哦!他为什么不能让拉斯自作自受?他不该在北佬就要来搜查的危急时刻,丢下他的女人不管埃埃莉诺说话了,嗓音尽管如同往常那样缓慢、轻柔,但语气刚强。
“我把瑞特的餐盘和银器拿到厨房去。叮咛下人们该说什么话,不可泄露瑞特刚才还待在这里。请你和罗斯玛丽把桌上的餐具重新排成三份好吗?”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埃莉诺小姐?北佬就要来了。”斯佳丽知道她该保持镇静,只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害怕成这个样子。但是她就是控制不祝她渐渐明白北佬只是一帮无能的可笑之辈,不足畏惧。
然而一想到占领军为所欲为、自定王法的行径,心里就七上八下。
“我们就要吃完晚饭了,”巴特勒老太大说,两眼开始带笑。“饭后我要朗读英雄艾文荷给你们听。”
“除了欺凌一屋子的弱女人外.你们还做得出什么好事来消磨时间“罗斯玛丽双手握拳撑着腰,对着联邦军的上尉怒目斥道。
“坐下来,安静点,罗斯玛丽。”巴特勒老太太说。“上尉,我替我的女儿向你道歉。”
那名军官不理会埃莉诺彬彬有礼的劝解。“进去搜!”他下令手下进屋。
斯佳丽正仰躺在长沙发上,晒伤的脸、肿胀的眼睛用浸甘菊汁的湿毛巾敷着。她乐得任凭她们保护,无需亲自去对付北佬。埃莉诺小姐头脑多冷静啊!竟然想得出把藏书室改为病房的点子。不过,好奇心差点害惨了她。光听声音并不能完全猜出他们正在做什么。斯佳丽听得到脚步声、关门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上尉走了吗?埃莉诺小姐和罗斯玛丽也走了吗?她受不了了。斯佳丽一手慢慢移向眼睛,掀起湿毛巾的一角。
罗斯玛丽正坐在桌边一张椅子上,冷静地看书。
“嘶”斯佳丽低声一叫。
罗斯玛丽赶快合上书本,手遮住了书名。“什么事?”她也压低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他们正在干什么啊?埃莉诺小姐到哪儿去了?他们没逮捕她吧?”
“看在老天的份上,斯佳丽,你低声低气干吗呀?”罗斯玛丽正常的嗓门听起来格外响亮。“士兵来这里搜查武器,他们准备没收查尔斯顿所有的枪支。妈妈正跟过去瞧瞧他们是否也没收了其他的东西呢。”
就这样吗?斯佳丽这才放下了心。屋里根本没枪,她知道的,因为她自己早搜过了。斯佳丽又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好长的一天啊!
她回想起快速飞驶的帆船舷侧喷溅起水花的刺激情景,霎时间她忌妒起在星光下航行的瑞特。要是同他在一起的不是拉斯,而是她,该有多好!斯佳丽并不担心北佬会抓到他,她从未替瑞特操心过。他是所向无敌的。
埃莉诺巴待勒目送联邦士兵离开之后,回到藏书室,将她的开司米羊毛披肩盖在熟睡的斯佳丽身上。“不必吵醒她!”她轻声说。“在这里睡舒服。我们回房睡觉去,罗斯玛丽。你坐了一整天的车,我也累了。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她看到夹在英雄艾文荷里的书签,不禁莞尔。罗斯玛丽看书的速度真快。但是脑筋还不及她心目中认为的那样新派。
隔天早上,市场到处一片愤慨声,纷纷讨论考虑欠周的报复计划。
斯佳丽轻蔑地听着那些煽动性的言论。这些查尔斯顿人到底指望什么啊?北佬能坐视他们四处开枪滥杀吗?如果他们竭力想争论抗议,那只有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虽然南军在阿波马托克斯一役投降后,李将军已说服格兰特准许南军军官随身携带武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打输的毕竟是南方,穷得都没钱买子弹了,光有左轮手枪有什么用?至于决斗用的手枪!准会想把这种枪留在身边?除了用来夸耀自己勇敢,把愚蠢的脑袋轰掉之外,一点儿没有用处。
斯佳丽闭紧嘴,一心放在买东西上,否则永远也买不成了。甚至连埃莉诺小姐也像只断了头的鸡一样四处奔走,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急迫语调跟每个人说着悄悄话。
“他们说男人都打算接下拉斯的棒子,继续干下去。”回家路上,巴特勒老太太对斯佳丽说。“军队搜查他们的家,使他们忍无可忍了。我们女人得插手处理这件事,男人都正在气头上呢。”
斯佳丽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寒意。她还以为大家只是说说而已。没人会把事端扩大的!
巴特勒老太太露出惊讶的脸色。“我们不能这么轻易饶过联邦军,斯佳丽,你一定也看到了。他们来我们家搜查过了,他们还宣布了实行宵禁,并四处逮捕卖配给商品的黑市商人。假使听任他们这样嚣张下去,很快我们就会退回到六四年时的情形,被人踩在靴子底下,掐着我们的脖子,被压制得喘不过气。这绝对不行。”
斯佳丽不禁怀疑,难道整个世界都疯狂了不成?平常只会饮茶、织花边的一帮查尔斯顿淑女,以为她们有什么办法来对抗军人?
过了两天后,她才终于找出答案。
露辛达雷格的婚礼原本预订在一月二十二日举行。请帖已全写上姓名地址,准备在一月二日寄出,但全搁置未用。“惊人的效率”是罗斯玛丽对露辛达的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及其他查尔斯顿淑女能力的赞由于对家庭和社会的背叛和违抗,瑞特的父亲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当罗斯玛丽出生登记名字时,瑞特早已被逐出家门,在巴特勒家庭用圣经的附页上,瑞特的名字只是一条墨杠杠。瑞特比罗斯玛丽足足大了二十岁。一直到她十三岁,兄妹俩才第一次见面,罗斯玛丽那时是个腿长脚大、胸部正在发育的别扭黄毛丫头。那时的瑞特正开始从事闯越联邦军舰队封锁线的危险生涯,他母亲有生以来难得一次背了丈夫,趁夜色带着罗斯玛丽到他泊船的码头去见他。他在小妹妹身上感受到渴求兄长之爱的迷惘与需求,莫名其妙地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亲情血脉,他以父亲从未给予他们的温情拥抱了她,罗斯玛丽自此也对他怀着父亲从未激发过她的忠诚与信赖。尽管兄妹俩从第一次见面到十一年后瑞特回到查尔斯顿,见面的次数仅有十来回,但兄妹之情始终未断过。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轻信母亲的话,以为父亲去世后,便不会再有人干涉他们母子的来往,只要他大把大把地寄钱回家就能给予罗斯玛丽足够的保障和快乐。事后他常责怪自己,当时应该更警觉、更关心才是。这样也许就不会造成日后罗斯玛丽不信任男人的偏执观。也许她会找到爱人,结婚、生儿育女。
回家后,瑞特发现那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已是二十四岁的女人,不变的是,她还是一样别扭。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男人都会让她坐立难安。她将心灵寄托在小说里的遥远生活中,以逃离真实生活中的变幻无常;她屏弃传统生活中女人该如何打扮、思考、应对进退的规矩。罗斯玛丽是个女学究,个性坦率得令人头疼,完全缺乏女性那种工于心计与崇尚虚荣。
瑞特爱她,尊重她敏感的独立性格。多年的忽略已来不及弥补,但是他可以送她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内在的他。他对罗斯玛丽完全开诚布公,以平等的态度对她说话,有时甚至把内心秘密掏给她,他可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坦诚过。罗斯玛丽感受到瑞特的这份真诚,就更敬重这个大哥。瑞特住在家中的十四个月里,这个过分世故、浪子回头的冒险家,与个子高得不像话、老是坐立不安、天真纯洁的老处女,成了最贴心的朋友。
现在罗斯玛丽感到瑞特辜负了她。她耳闻目睹瑞特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的另一面,这才发觉慈爱、体贴的大哥竟然有着这般冷酷的性格。她又搞糊涂了,满肚子怀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瑞特。”罗斯玛丽哭红的眼睛咄咄逼人。
“对不起,罗斯玛丽,”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被你碰巧听到,我很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要她走得远远的,不要来烦我们。”
“可是她是你太太!”
“我离开她了,罗斯玛丽,她不肯接受离婚的条件,但是她明白我们的夫妇关系完蛋了。”
“那她为什么来这里?”
瑞特耸耸肩。“坐下来聊吧。说来话长”瑞特用慢慢吞吞、有条有理、生硬冷漠的语气,把斯佳丽的前两次婚姻,他的追求,以及斯佳丽为钱嫁他的过程,娓娓说给他妹妹听。还把他认识她这么些年来,她对阿希礼韦尔克斯几近痴心的迷恋,也一并说了出来。
“既然知道她爱的是别人,你为什么还要娶她?”罗斯玛丽问。
“为什么?”瑞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因为她浑身是火,不顾一切,勇敢顽强;因为在虚伪外表下的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因为她不同于我所认识的其他女人。她迷住了我,却又惹我生气,逼得我发疯。我爱她就如她爱阿希礼那样铭心刻骨。从第一眼见到她起,这就像一种病”声音里忧心忡忡。
瑞特将头埋在双手中,笑得浑身发抖。笑声给手指蒙住,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人生着实是一出荒谬的闹剧。如今阿希礼韦尔克斯已恢复自由身,随时可将斯佳丽娶进门,我也想要摆脱她,她却又决定回头找我,这其实也是可想而知的事。她一向就只要她得不到的东西。”
瑞特抬起头来。“我怕,”他平静地说“怕故事重演。我知道她是个没有心肝。自私自利的人,就像哭着要玩具的小孩,一旦东西到手后,便又顺手摔坏。可是,有时看到她歪着头的模样,欢天喜地的笑容,或者倏忽失落的表情,就差点让我忘掉所知道的底细。”
“可怜的瑞特埃”罗斯玛丽轻轻碰碰他的手臂。
瑞特伸手覆住她的手,随即露出笑容,又恢复了原来的他。“亲爱的,你眼前的人,曾经是密西西比河上叱咤一时的传奇人物,我赌了一辈子,从未输过。这次也不会输。我和斯佳丽已经谈妥条件。我决不能冒险让她在这栋屋子里待得太久。否则不是我又爱上她,就是会杀了她。所以我拿金币引诱她,她太贪财,金钱远远胜过她自称对我那份至死不渝的爱。但等社交季节一结束,她就会一走了之。在此之前我只需与她保持距离,比她耐性好,比她智谋高就行了。我巴望这一天赶快到来。她是个不肯输的人,而且这份心思很明显。打败一个输得起的人,那多索然无味。”瑞特的笑眼直盯着妹妹,随即却又变得严肃。
“要是妈妈知道我的婚姻不美满,准会要了她的命;可是不管这婚姻多不美满,一旦她知道是我要脱身的,更会觉得羞愧难堪。真是叫人进退两难。所以让斯佳丽自动离开最好,这样人家会认为我是受害、却勇敢忍受痛苦的一方,不会丢人现眼。”
“不后悔?”
“只后悔当过一次傻子,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是我莫大的安慰。而且可以大大雪清前次的耻辱。”
罗斯玛丽睁大眼睛,满不在乎地刨根问底。“要是斯佳丽改变了呢?她也许已经长大了。”
瑞特咧开嘴一笑。“套句斯佳丽自己说过的话——‘等猪会飞的时候吧!’”
第二十一章
“走开!”斯佳丽的脸埋在枕头里。
“今天是星期日,斯佳丽小姐,你不能睡太晚,宝莲和尤拉莉二位小姐在等你。”
斯佳丽呻吟一声。当个圣公会教徒多好埃至少可以睡晚一点。
圣米迦勒教堂的礼拜仪式十一点才开始。她叹了口气爬下床。
两个姨妈一见到斯佳丽,就开始训示她在社交季节应当注意的事项。斯佳丽不耐烦地听着宝莲和尤拉莉申述礼仪的重要性,态度要含蓄,对长辈要顺从,言行举止要有淑女风范。老天哪!这些规矩她从小听到大。自她学步开始,母亲和黑妈妈就日日少不了要耳提面命一番。
在去圣玛丽教堂的路上,斯佳丽都存心违抗地咬紧牙关,双眼直盯着自己的脚。她一点都听不进去,没办法。
但当她们回到姨妈家吃早餐时,宝莲说了一件她不得不听的事。
“不必摆张臭脸给我看,斯佳丽。我是为你好,才把别人说的话转告你。外面盛传你有两件全新的舞衣。在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将就穿陈年旧衣服的日子里,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你刚来不久,必须处处谨慎小心,维护你和瑞特的名声。要知道,人们对瑞特还拿不定主意呢!”
斯佳丽的心顿时抽紧。如果破坏了瑞特的名声,他准会宰了她。
“瑞特怎么回事?求你快告诉我,宝莲姨妈。”
宝莲津津有味地谈着,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他被西点军校开除;因行为乖张,他父亲愤而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素以发财不择手段而臭名远扬,他不仅是密西西比河船上和加利福尼亚金矿区的职业赌徒,而且还勾结提包客和叛贼谋利,这点更教人不齿。不可否认,他确实是南部邦联的一名勇敢士兵,是突破封锁线的走私船商,是李将军手下的一名炮手,而且他还把大部分肮脏钱捐给南部邦联——哈!斯佳丽暗想,瑞特确实是散播消息的高手。
——虽然如此,他的过去仍教人反感。现在他回家照顾母亲和妹妹的心意固然很好,可惜要花去他的好多宝贵时间才照顾得了。要不是因他父亲饿死获得一大笔人寿保险金,他母亲和妹妹可能没人管就死了。
斯佳丽咬紧牙,才没对宝莲大声嚷嚷。保险金的事是假的!瑞特始终没中止过对他母亲的关怀,是他父亲不准母亲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只有在巴特勒老先生去世后,瑞特才能为埃莉诺小姐买房子,给她钱。
巴特勒老太太之所以不得不用保险金作借口,向外人解释生活无虞的原因,是因为瑞特的钱被看成肮脏钱。钱就是钱,这些老古板的查尔斯顿人怎么老是看不开?如果头上有屋顶遮风避雨,肚子里有东西充饥,钱的来处又有什么关系?
宝莲怎么还不停地对她说教?现在她到底扯到哪儿去了?无聊的肥料生意,那又是一则笑话。全世界的肥料利润加起来,也抵不上瑞特四处奔波买回他母亲的旧家具、银餐具、祖先画像,出钱雇用壮汉照料他的宝贝山茶花,而不种赚钱的农作物等等蠢事所扔掉的钞票。
“有不少查尔斯顿人靠磷酸矿发了大财,却都不招遥你可得好生注意,别染上奢华虚浮的习气。瑞特是你丈夫,你有责任给他忠告。埃莉诺巴特勒一向宠他,总以为他做什么事都对,但是为了她好,为了你好,也为了瑞特好,你必须留意别让巴特勒家做得太过火了,惹人侧目。”
“我找埃莉诺谈过这些,”尤拉莉鼻子里出冷气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斯佳丽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讯号。“我对你们真是说不出的感谢,”她用夸张的甜言蜜语说“你们说的话我句句牢记在心。现在我真的得走了。谢谢你们这一顿可口的早餐。”斯佳丽起身在两位姨妈脸颊匆匆吻了一下,便急急逃出门。再不走,她准会失声尖叫。她该把姨妈说的话告诉瑞特吗?
“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道理吧!瑞特。人家都已经批评到你母亲头上了!我知道我姨妈是最讨人厌、爱管闲事的老家伙。偏偏就是这些人老是兴风作浪。你该不会忘记梅里韦瑟太太、米德太太和艾尔辛太太那批人吧。”
斯佳丽原巴望瑞特感谢她,压根儿没料到他竟然只是一笑置之。
“上帝保佑那些多管闲事的老人家。”他笑嘻嘻说。“跟我来,斯佳丽,你得告诉妈妈去。”
“哦!瑞特,我不能这么做。她听了会心烦的。”
“你非说不可,这件事很严重。说来可笑,不过最严重的事情总是这么荒谬。走吧!还有,收起你脸上那副媳妇关怀婆婆的表情。你我心里都明白得很,只要宴会请帖源源而来,你根本不会关心我母亲的死活。”
“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我是真的爱你母亲。”
正朝门口走去的瑞特,走到半路又转身大步走回到斯佳丽面前,双手抓着她肩头,摇得她仰起脸来。他那双冷酷的眼睛细细观察她的表情,仿佛她在受审似的。“我母亲的事,你可别骗我,斯佳丽。否则后果由你负责,我警告你。”
他与她靠得好近,挨到了她。斯佳丽不由双唇微启,她知道自己眼神中向他流露出非常渴望得到他的亲吻。只要他的头再低一点,她的唇就能碰到他了。她快停止呼吸了。
斯佳丽感觉到瑞特的手一紧,他就要一把搂住她了,斯佳丽憋住气,心神荡漾地轻嘤一声。
“去你的!”瑞特低吼一声,抽身避开她。“下楼去!妈妈在藏书室。”
埃莉诺巴特勒将编织线团搁在膝上,两手交叠在上面。这个姿势意味着她正全神贯注,认真倾听斯佳丽说话。最后斯佳丽紧张地等着巴特勒老太太的反应。“你们两个都坐下来。”埃莉诺平心静气地说。
“尤拉莉误会我了。当时她跟我讲了一些钱花得太多之类的话,我都很专心在听。”斯佳丽眼睛睁得老大。“事后我仔细想了想,”埃莉诺继续说。“尤拉莉之所以这样说,可能跟我准备让罗斯玛丽到欧洲旅行,作为送她的圣诞礼物有关,瑞特。实际上,自从当年原来要把你送出国以来,查尔斯顿已经多年没有人供得起这笔费用了,只因为你是个难于管束的孩子,你父亲后来才把你改送到军事学校去了。
“可是,我倒认为并不存在受到社会排斥的真正危险,查尔斯顿人就爱管闲事,旧文明社会总是如此。我们都公认人人喜欢发财,不喜欢受穷。如果自己是穷人,交到有钱的朋友,只有好处,没坏处。假如我买得起香摈,偏用葡萄酒待客,人家就会认为这种做法不仅可悲,也不可原谅。”
斯佳丽皱起眉头,她有些问题还搞不明白。不过没关系,听到已特勒老太太这种安详平稳的声音,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也许我们是锋芒太露了一点,”埃莉诺说“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查尔斯顿人能批评得起巴特勒家,因为罗斯玛丽可能考虑接受某家子弟或亲戚的求婚,只要她婚事一成,很多棘手的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妈妈,你真是不知羞耻的玩世不恭派。”瑞特笑道。
埃莉诺巴特勒微笑不答。
“你们在笑什么?”斯玛丽开门进来说。眼睛赶快从瑞特身上瞟向斯佳丽,再盯着瑞特。“瑞特,我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就听到你的笑声。
什么好笑的事说来听听。”
“妈妈老于世故。”他说。这一对兄妹早就结成一伙来保护母亲免受世俗伤害,他们像串通一气似的,相互会心一笑。斯佳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无从介人,便背过身子去。
“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吗,埃莉诺小姐?我不知舞会上要穿什么,想征求你的意见。”看我是否在意你像讨好五月皇后一样迎合你的老处女妹妹!瑞特巴特勒?你以为你可以扰乱我的心,惹我嫉妒?没门儿!
埃莉诺巴特勒望着斯佳丽惊讶地樱唇半开和她眼中兴奋的光采,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她看到了什么,便回过头去瞧瞧。
谁知斯佳丽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只是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一时视而不见罢了。
嫉妒!我真是笨蛋一个!这不,一切问题都清楚了,我怎么现在才弄明白呢?我三番五次地碰一鼻子灰。那条河,瑞特这婆婆妈妈的人看得很重——阿希礼河。处处都是阿希礼,我怎么没想到这些迹象?
瑞特是对阿希礼嫉妒得发狂,所以才如此急迫地要我啊!我只需再让他嫉妒一次就行。但这回不是对阿希礼——千万不可——现在我只要抛给阿希礼一个微笑,他就会可怜巴巴地求我嫁给他。不!我得另找他人,查尔斯顿的本地人。要找一个根本不难。社交季节还有六天才开始,届时将有无数的宴会、舞会,整天不是跳舞,就是闲坐着吃点心,喝五味酒。查尔斯顿固然老派势利,但男人的本性不会因地而异。第一场舞会进行到一半之前,就会有一串公子哥儿拜倒在我脚下。我等不及了!
星期日午饭后,巴特勒全家人带着几篮青枝绿叶和埃莉诺小姐做的威士忌酒渍水果蛋糕,上南部邦联之家去。斯佳丽在人行道上一路踩着轻快的舞步,甩着篮子,唱着圣诞歌,”她的喜悦感染了其他人,一家四口马上对着路旁人家唱起圣诞欢歌来。“请进。”每唱到一家,这家主人就朝他们叫道。“跟我们一起去吧!”巴特勒老太太反而建议说、“我们要去布置南部邦联之家。”当一行人抵达百老街上那栋破旧得可爱的房子时、已多了十多个自愿帮忙的人。
孤儿们看到蛋糕篮子一打开,就叽叽喳喳叫着等吃。
“这是大人吃的,”埃莉诺说。“不过”她拿出了为小朋友准备的甜饼。两名住在南部邦联之家的寡妇急忙取来牛奶杯,让小朋友围坐在阳台上的矮桌边。“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平安地把绿枝挂起来了。”
巴特勒老太太说。“瑞特,爬梯子的工作由你包办。”
斯佳丽在安妮汉普顿身边坐下。她对这个害羞的女孩特别有好感,因为安妮与玫荔那么神似,让斯佳丽以为她多少可以弥补过去多少年来自己对玫荔抱着种种不近人情的想法,而玫荔却始终待她忠诚如一的那份过失。安妮也很但白地表明喜欢与斯佳丽为伴。原本轻柔的声调,在赞美斯佳丽的头发时,也几乎变得兴奋起来。“能有这么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真令人羡慕,”安妮说。“真像深黑的丝缎。又像我看到过的一幅画中乌黑油亮的美洲豹。”安妮的脸焕发出纯真的崇拜神情,随即又困说出这么一句涉及人身的话,自觉卤莽而羞红了脸。
斯佳丽亲切地拍拍安妮的手。安妮情不自禁,就像一只温柔胆小的棕色田鼠,装饰完毕后,高敞的室内充满松树枝的树脂芳香。安妮于是起身告退,带领小朋友唱圣诞歌。玫荔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场面,斯佳丽心想。望着安妮搂着紧张地唱着二重唱的两个紧张的小女孩,斯佳丽不由喉头哽咽;玫荔对小孩喜欢得不得了。霎时间,斯佳丽想到没有多寄一些圣诞礼物给韦德和埃拉,顿感愧疚,但这时二重唱已经结束,该轮到大合唱了,她得专心记住第一个圣诞颂歌的全部诗句。
“真是有趣!”离开南部邦联之家后,斯佳丽意犹未尽地喊道。“我真爱过圣诞节埃”“我也是,”埃莉诺说。“这正是社交季节前的喘息良机。虽然今年不如往年太平。可怜的北佬兵八成儿要扼我们的脖子。上次我们大家扬。露辛达的婚礼改在十二月十九日晚上九点,在圣米逸勒教堂举行。
恰恰就在宵禁开始的时候,响起了庄严的结婚进行曲,乐声透过人头济济、布置得美不胜收的教堂的敞开门窗传了出来。教堂对面的警备处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事后,有个北佬军官家的厨子听到这人告诉妻子说,他还从未见过手下这么紧张过,甚至在他们开进荒野之前也没这么紧张过。隔天,全城的人都听到这个消息,都把这当作笑话,没人感到意外。
九点三十分,旧时查尔斯顿的全体市民鱼贯走出圣米迪勒教堂,沿着会议街步行到南卡罗来纳会堂的婚宴场地。男女老幼,从五岁到九十七岁都有,无不公然违抗宵禁的法令,迎着暖和的夜风,嬉笑漫步。
联邦军指挥部无法宣称不知道在他们鼻尖下发生的事,但也无法逮捕这些歹徒。连圣米迹勒教堂都得把座椅全搬到宁静的墓园,才挪得出地方让每个人摩肩擦踵地挤在里面观礼,而只有二十六间牢房的警备处,就算把办公室和走廊全用上,也关不下全部的人呢。
宴客时,人们必须轮流走出拥挤的舞厅,到门外有圆柱的前廊喘口气,顺便看看一筹莫展的巡逻队伍沿着无人的空街行进以维持无效的纪律。
瑞特在当天下午就回城,带来消息说拉斯在威尔明顿安然无恙。
斯佳丽在前廊上向他老实说,就算现在有他陪着,她还是害怕来参加婚礼。“我没法相信一群只懂茶会的淑女,能打败北佬军队。瑞特,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查尔斯顿人到底勇气可嘉。”
他微微一笑。“我就是爱这些自大的傻子,个个都爱。甚至也爱可怜的拉斯。希望他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打中那个北佬,还差得远呢,否则他要窘死了。”
“他竟没有打死北佬?我猜他一定是喝醉了,”她嗓音里充满着轻蔑。接着一变为充满着恐惧。“那么,闯门的仍然逍遥法外!”
瑞特拍拍她的肩。“不必担这个心,亲爱的,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听到闯门的事了,我的弟弟那事和小露辛达这次匆促结婚,已经把北佬吓死了。”他自得其乐地一味笑嘻嘻。
“什么事这么好笑?”斯佳丽狐疑地问。她最恨看别人笑,她却莫名其妙。
“你不会懂的。”他说。“我正为自己单独解决一桩麻烦事而庆贺时,我那笨老弟却又给我惹上一桩麻烦:他无意问做了一件让全市的人高兴而骄傲的事。瞧瞧他们,斯佳丽。”
门廊空前拥挤,现在是葛林布尔太太的露辛达雷格,把她的新娘捧花抛给士兵。
“哼!要是我,还不如抛砖块!”
“你准会这样做。你一向最爱出风头。不过露辛达的方式需要加点想象力。”瑞特原先愉快、懒洋洋的口气已变为尖酸刻保斯佳丽把头往后一仰。“我要进屋去了!我宁可在里面闷死,也不愿在这里受你侮辱。”
正在附近一根圆柱后面没人看见的罗斯玛丽,听到瑞特声音里无情的口气与斯佳丽声音里自尊心受到损伤的忿怒后,又缩了回去。当晚,过了上床时间,她敲了藏书室的门,走了进去,掩上门,瑞特正在看书。
她哭得脸上红一片白一片的。“我还以为我了解你呢,瑞特,”她劈头第一句话就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今晚在前廊上对斯佳丽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怎能对自己的妻子这么无情?下一个又轮到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