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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总早已领悟到郑总话里话外的含义,更感受到这里面的分量,郑总什么具体的都没说,但好像又都点到了。
    宫总说:“郑总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从大局着眼,转变思维观念和工作方式,尽快适应新的岗位。我很感激你今天和我讲了这么多,这些话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在当前是一副很好的清醒剂,在今后也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应景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一定会着眼于浙江工作的全局,不再犯以前那种本位主义的毛病。”
    这番话,按说已经足够诚恳,没想到郑总居然仍不买账,他慢悠悠地说:“我再嗦一句,作为浙江的一把手,只着眼于浙江是远远不够的,还是要站得更高一些,不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省公司,要多顾全大局,要充分领会集团的整体意图。”
    宫总已经明白这一关不好过,他也已经确信郑总想听的是什么,他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又把身体朝郑总的方向挪了挪,痛下决心似地说:“郑总,今天在这里我就向你表个态吧”
    第二天,集团的卢总和人力资源部部长连同浙江第一资源尚未交接的原一把手和宫总一起飞到杭州。随即就召开了浙江第一资源全体干部大会,浙江省委组织部也派人出席,会上正式宣布了原一把手的离任和宫总的接任。
    小薛听到消息头就大了,他觉得宫总成为一把手就等于宣布了维西尔的死刑,就又来了那股犟劲,非要马上飞去杭州。李龙伟内心同样悲观,但觉得小薛此去于事无补,便一起来问洪钧。
    洪钧记着郑总在国庆前曾对他说的话,果然他的诅咒令宫总不降反升,但他又从郑总当时的态度上隐约感觉,这事不见得一定是坏事。洪钧不愿多说,便赞同李龙伟的看法,劝慰小薛现在去杭州意义不大。小薛执意要去,说是洪钧曾讲过,在关键时刻一定要尽量离客户现场近一些。
    小薛如愿以偿到了杭州,却发现正如洪钧所言,除了额外多花一笔差旅费用之外,与他在北京的情形并无二致,想见的人一个也见不到。但他总算打听出来省公司马上要召开第一次由宫总主持的工作会议,眼下各级头头脑脑比他还要紧张得多。
    10月的最后一天,小薛正百无聊赖地呆在香格里拉的房间里,手机响了。小薛刚看清是浙江第一资源财务部部长的号码,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没消息的时候盼消息,消息来了却怕是坏消息。
    财务部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小薛呀,消息听说了吧?”
    小薛又惊愕又急切地回应:“没有啊,什么消息呀?”
    财务部长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满足之后却更不急于揭晓谜底,而是从头开始倒叙整个工作会议的过程。noma工程招标事宜被列入工作会议的最后几项议程,由综合部部长陈述各项评标情况之后,鉴于会议时间所剩无几,且众人看似也没有发表意见的强烈愿望,宫总便说:“我讲讲我的看法。noma工程不只是咱们浙江的一项重要工作,更是集团整体战略布局中的关键环节,咱们是最先上马的七家省级公司之一,这表明集团不仅充分肯定咱们已经具备相应的基础条件,也对咱们抱有厚望,咱们一定要为集团下一步全面铺开noma工程积累成功经验,而不能提供反面教训。
    要想保证浙江的noma工程顺利实施,既要充分调动公司上下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也要时刻谨记浙江的项目是集团整个noma工程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在具体操作上,既要虚心接受集团的指导、切实执行集团的部署,也要认真借鉴兄弟公司的经验;要把身子放低,不要固步自封;要强调协作精神,不要搞本位主义和地方保护主义。”
    众人都被宫总一连串的“既要也要”和“几要几不要”绕晕了,只觉得这和宫总以往“依据自身特点、发挥自身优势”的调子不尽相同,综合部长指了指摊在桌上的材
    料,问道:“具体结论怎么下呢?”
    宫总把各项子标的厂商总评分排名拿起来看了看,说:“具体的,今天可能来不及细谈了,我的想法是总体上要尊重这个排名,这是很多人辛勤工作的成果,但也不要完全拘泥于它,再科学的东西也难免有误差。对于评分非常接近的胶着情况,我想提这么两点意见吧:优先考虑在集团推荐的小名单上排位靠前的厂商,优先考虑来自于省外的厂商。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就把这个结果上报集团。”
    众人都表示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就议决了。财务部长的叙述也结束了。
    小薛愣愣地等了一会儿,才木讷地问:“完啦?宫总什么具体的都没说啊。”
    财务部长顿时泄了气,说:“你要是连这些再听不懂,还不如干脆回北京守着传真机等通知吧。”
    小薛谢过财务部长就给洪钧打电话,洪钧听到宫总的那两点“优先”就高兴地说:“小薛,你真是一员福将!马上给larry打电话,也要让他睡不着觉。”
    等洪钧简单解释了几句,小薛才竭力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问道:“那亚讯泛舟是不是也中标了?我要不要给范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
    “多此一举,我相信他知道得不会比你晚。”洪钧笑着又说“你以为他的‘亚讯’那两字是白白挂着的?亚讯股份一直都没闲着。”
    第一资源集团首批实施
    noma工程的七家省级公司的招标阶段基本落幕,除江苏之外其他的四省两市都已将评标结果上报集团总部,维西尔继浙江之后又在北京、河北和山东中标,而ice则拿下了广东和上海。
    江苏的招标启动得并不算晚,却迟迟无法拍板定案,几项子标的形势都不明朗,软件标是维西尔和ice僵持不下,而系统集成和大型硬件系统两个标更是乱作一团。江苏第一资源的老总决定先静一静,集团也不催促,说留个尾巴过年也行。
    凡是已出结果的项目都有人告状,浙江是最先结束评标的,所以告状的也最多。失利的厂商纷纷把那纸承诺书抛之于脑后,每个子标中都有人署名或不署名地向集团、部里甚至国务院、中纪委告状,有的外企居然连本国驻华使馆的商务参赞都调动起来,指斥第一资源没有按照国际惯例办事、没有给与外商平等的国民待遇,而本土企业则控诉第一资源歧视民族品牌、崇洋媚外、严重损害了民族产业的发展,并在互联网上发动网民声讨。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各个省市各项招标告状的都是风起云涌,反而没有人当回事了。
    信访办的人把一批告状信转交给第一资源的时候还说
    it行业的人素质就是高,连告状都一律只用电子邮件。
    这天早晨洪钧刚上车,科克的电话就来了。洪钧奇怪,正值年终科克不在亚太区各地督战反而跑去总部做什么?科克却已经在越洋督战,他直截了当地说:“把我想听的数字告诉我。”
    洪钧早已把第一资源四个项目中标的情况向他通报过,此时刚重述了一半,科克就打断说:“我要知道的是,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记入销售额。”
    “还需要一段时间,要先签正式合同,然后发货,然后向客户开具发票,那时才能记入公司的销售额。”
    科克追问:“什么时间签合同?”
    “争取在年底前,但可能有一两家会拖到明年的1月份。”
    “jim,你听着,我要你保证在12月31日之前和这四家客户都签订合同、都发完货、都开出发票,我要你保证这四家的销售额全都出现在维西尔今年的财务报表上。”科克断然地说。
    “可是只有三个星期了,这很困难,客户不一定会按照咱们的时间表行动。”
    科克不耐烦起来:“这是你的问题,不要让我替你找解决方案。”随即又勉励道“jim,我相信你能办到,你不会让我失望。”
    洪钧只好表示尽力而为。
    科克又问过其他几个快签的项目,但好像嫌弃那些都只是杯水车薪,再三要求洪钧全力以赴,确保第一资源的四个项目都能记入今年的销售额。
    洪钧正发愁如何推动第一资源尽快签单,科克又问:“ice拿到的那两个项目怎么样?会比我们先签合同吗?”
    洪钧觉得好笑,两家在同一项目上一决高下很正常,但各自已经赢得的项目又何必在合同签订时间上争先恐后呢?便回答:“情况应该类似,但我们要签掉四个,而ice只有两个,所以他们也许能在年底前都签好。”
    科克听后显然更加忧郁,又问:“那两个项目有多大?”
    “上海第一资源的金额并不太大,我估计和北京第一资源的金额大体相当。上海的项目就是这样,刚开始似乎都将是大单子,但一定会越做越小,因为上海的客户对每一分钱都会精打细算,一定要把卖方逼到走投无路才肯罢休。”
    “南方的那个呢?”
    “我正觉得广东第一资源有些奇怪,本应该是一个非常大的超级项目,可是据我了解,金额好像只比浙江稍多一些,这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们没有参与广东的招标,ice并没有遇到有威胁的竞争对手,不应该把报价压得那么低。”
    科克显然无意探究其中的奥秘,但比刚才变得轻松不少,说道:“看来,我们四个项目的销售额加在一起肯定会远远超过他们的两个。”
    觉得广东第一资源的中标金额蕴含蹊跷的还有小谭,照他一直以来的估计,广东的单子应该至少比浙江的大一半,而俞威当初对项目金额的预测也是如此。可是,俞威在最后一刻报给广东第一资源的投标价却大幅缩水,令小谭和皮特大吃一惊。皮特责问俞威怎么敢擅自加大折扣,俞威则理直气壮地说折扣确实不小,但并未超出早前申请到的最大折扣上限,最后关头他也来不及再做请示。皮特又问为什么这么保守,难道不能少给一些折扣或者多报一些产品吗?俞威叫屈说他何尝不想报得更高,但客户对ice的产品,尤其是北亚研发中心搞的汉化版缺乏信心,技术评分难免被压低,如果价格再居高不下就危险了。
    小谭也质疑说广东的标把握最大,为什么反而给出最大的折扣?俞威毫不客气地说小谭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问他,如果按小谭的意见报高价,一旦项目丢了谁负责任?小谭被噎住了。
    随着项目的进展,小谭愈发疑窦丛生,ice在广东第一资源波澜不兴地顺利中标,而俞威却很低调。小谭觉得俞威的收敛和保守与其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便决意揪住不放,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同样下狠心要对俞威揪住不放的是邢众,包括翔远科联在内的信远联属下多家关联公司在第一资源各处项目上全线失利。邢众反思之后,把失利的原因归结为遇人不淑,正是俞威这个合作伙伴害得他如此之惨。
    邢众把小谭约出来商量有什么办法能够扳倒俞威,尽管两人都没有掌握什么直接的证据,但是小谭肯定地下了结论:“广东第一资源的单子,我敢打赌,俞威一定搞了什么猫腻。”
    科克从硅谷回到新加坡之后,每天给洪钧打一通电话,催问几个项目的进展。洪钧回想前两年的年底好像都没见科克如此心急火燎,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当时无缘直接领教科克的疯狂。前年年底时,洪钧的上面是杰森,而去年这时候他上面是韦恩,洪钧不由得怀念起那两位老领导了。
    李龙伟和小薛被洪钧派去杭州,明令不拿到客户签字盖章的合同不许回来,而洪钧自己就在北京——石家庄——济南组成的三角形上来回奔波。
    客户都不理解,郑总也在电话里硬梆梆地说:“12月和1月能有多大区别?难道明年你们公司就不存在了?”
    洪钧心情益发沉重,倒不是因为郑总拒绝帮忙,而是因为郑总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洪钧好像被点醒了,科克近乎歇斯底里地要把所有合同都在今年内签掉,的确有些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仿佛过年以后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年底的倒计时一天天临近,形势也一天天明朗,能做的越来越有限,而科克也更加变本加厉,他当然不会听天由命地接受结果。这两天洪钧已经从科克的口风里察觉出他在打什么主意,不免担心起来。偶尔打一些擦边球在所难免,但如果是彻头彻尾的弄虚作假,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洪钧给科克发了几封电子邮件,请他明确指示在当前形势下应该怎么做。科克全然不予回应,而每天的电话却一个不少,洪钧便知道科克绝不会给他留下任何白纸黑字的证据。洪钧专门把菲比的mp3借来,放在桌上的直线电话旁边,打算等科克的电话一来他就免提通话,同时用mp3录音。不料,科克却只打他的手机。
    洪钧狠下心淘汰掉用惯的老款诺基亚,去买了一部可以在通话时录音的手机,虽然每次只能录三分钟,但应该绰绰有余。
    这天临近中午,科克的电话又来了。洪钧把刚投入使用的新手机贴近左耳,左手的中指搭在手机右侧的录音键上待命,心里比往日多了几分紧张。
    科克早已不再寒暄,直奔主题:“有什么最新消息?”
    洪钧硬着头皮回答:“我们与河北和山东的谈判刚刚结束,双方对合同和附件都已达成一致,客户内部需要走一下流程,相关几个部门全都签字之后才能在合同上正式签字盖章,大约还需要五个工作日。浙江和北京进展得更快些,谈判在上周都已完成,目前正在会签阶段,最早下周可以拿到合同。”
    科克鼻子里“嗯”了一声,又问:“你说的是乐观的情况,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洪钧解释道:“客户内部流程中每个环节都可能拖延,我们争取不让流程变成黑箱,但即使我们掌握到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什么,仍然无法跳进去直接推动,所以有可能在31日之前拿不到合同。”
    “根据会计准则,不可以单凭一纸合同就认定销售额已经发生。31日之前不仅要拿到合同,还要向客户发货,还要把发票开给客户!”科克严厉地说。
    “但是下周就是圣诞节,美国的产品部门都要放假,我担心他们能否及时向中国发货。”
    科克沉吟道:“如果由维西尔中国从北京向客户发货,是不是就不存在这一问题了?”
    “维西尔中国只有权向客户提供软件的临时版本用于评测或试用,客户购买的正式软件产品只能由总部发货。你知道,总部担心中国有盗版问题,一直不肯授权让我们自行发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科克烦躁地打断“我问的是,如果你们把临时版本发给客户,假称就是总部经由你们转发的正式产品,客户能分辨出来吗?”
    洪钧暗叫一声“该死”深恨自己刚才反应不及没有录音,更恨不能时光倒转。他抱有一丝侥幸地想再试一次,便轻轻按下手机的录音键,问道:“你的意思是,维西尔中国将临时版本假冒为总部提供的正式版本从北京发给客户?”
    电话那端沉默了,过一会儿才又传来科克的声音:“jim,我要求你保证,客户一定会在31日之前签字验收维西尔发给他们的产品。你必须保证在31日午夜之前向客户开出发票,并记入销售额上报给亚太区和总部汇总。”
    这番话滴水不漏,洪钧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科克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滑得像条泥鳅,想要套住他决非易事,但仍不甘心,又问:“发货和开发票毕竟可以由维西尔控制,现在看来关键是合同本身,如果客户要迟于31日才签合同,我们可以考虑其他的解决方案吗?”
    “jim,今年剩下的最后10天对我们至关重要。你,和你的团队,今年都干得非常出色,你们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你们肯定记得那些困难和焦虑的日日夜夜。难道你和你的团队不希望这些努力早一天获得回报吗?”
    洪钧听着科克极富感染力的说辞,知道科克的攻心战术正处于动之以情的阶段,暗自盘算,其实第一资源四个项目中的任何一个若能记入今年的销售额,维西尔中国的业绩就算过关。洪钧正不为所动,忽然从手机里发出“哔”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忙将屏幕挪到眼前一看,原来是本段录音结束。
    洪钧只顾担心科克会不会也听到这个提示音,科克已经转入晓之以理的阶段,他像洞悉洪钧心思似的说:“如果换作其他人,很可能只得到一个项目就会满足,毕竟今年的业绩指标可以达到,但是,jim,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普通人。说老实话,去年和韦恩那个家伙讨论大中国区今年的指标时我很悲观,我不认为他能干成什么,所以给他定的指标并不高。重组中国区后,你承担的指标也没有大幅增加,所以那个数字对你来说毫无挑战性。现在四个项目都已到最后时刻,难道你不想创造历史?难道你不想证明你自己?”洪钧觉得科克所言恰恰不是老实话,当初科克巴不得韦恩完不成业绩走人,所以今年的指标定得绝对不低。
    没容洪钧插问,科克已经开始加之以威:“jim,我和你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也一直尽我所能支持你,现在,我需要你的支持,我需要这四份合同,我需要你把它们在31日之前带给我。忘掉维西尔中国今年的业绩指标吧,我不会用那个数字作为评判你的标准,我现在只看重这四份合同。我希望你再一次证明你是合格的,我希望你和我有机会继续合作下去。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洪钧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科克的态度已经让他彻底认清了形势,那四份合同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重要到与科克休戚相关,而洪钧的全部价值只在于为科克带来那四份合同。洪钧平静而坚定地按下录音键,最后一次试探道:“如果出现一些不顺利的情况,我们可以采取哪些变通措施呢?”
    科克不动声色地回答:“jim,做所有你该做的事,做所有你能做的事。我相信,客户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地签约和收货,销售额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地记入本财政年度。”
    洪钧知道这回对手机的更新换代是地地道道的枉费“新”机,通话结束后他就把那两段录音文件删掉了。科克已经把所有能做的文章逐一点到,但绝不会明确说出洪钧想听到的那些东西,因为科克没有把洪钧放到他那条船上。
    洪钧一进家门就发现菲比也刚到,正把风衣挂到衣柜里。洪钧走进书房,从抽屉里找出护照拿在手里翻了翻,问道:“你的护照呢?”
    “在我家呢。你要做什么呀?”
    “带你出去玩。你不是说我不关心你、不在乎你吗?我这就带你好好出去玩一次,一直玩到明年再回来。”“你别骗人了,谁不知道年底是你最忙的时候,连吃醋的工夫都没有,怎么会有时间出去玩?”菲比一撇嘴,又把头抗议似地扭向一边。
    “真不骗你,我是要和你一起出去度度假。”
    菲比端详着洪钧一本正经的脸,狐疑地说:“反常,你太反常了,不会是地震前兆吧?”
    “我的确是太累了,想彻底放松一下,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你了。怎么?你不想和我出去度假?”
    “除非你对我说实话。我还不了解你,你才不会突发奇想忽然变得这么浪漫,你多周密啊。老实交代,究竟是因为什么?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洪钧看这架势很难蒙混过关,只好说:“我是迫不得已,必须出去躲躲。”
    菲比本能地以为洪钧面临某种生命危险,禁不住“呀”的一声,洪钧见菲比惊吓得花容失色,忙把科克压到他头上的那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讲出来,然后说:“我明白科克的意思,无非是要我在合同签订、产品发货和客户验收这三个环节上造假,把那几个单子都算到今年来。其实那几个项目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把一些日后该做的事提前到现在做,算不上天大的罪过,可我还是不想干。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和科克撕破脸,所以只能走为上策。”
    菲比已经踏实下来,问道:“可是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休假,科克肯定知道你是想躲出去,他怎么会放你走呢?”
    “所以我才必须用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准许我休假。”
    菲比瞥一眼洪钧摆在茶几上的护照,虽然一头雾水却已经变得警惕起来。洪钧讪讪地笑笑,陪着小心说:“我告诉他,我和你要出国结婚。”
    “啊?!”菲比又惊呼一声,过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或是家里人病了呀?”
    “我怎么能好端端地咒自己生病呢?咒家里人也不行啊。”
    “哦,你不肯咒自己生病,却宁肯咒你和我结婚,什么逻辑呀?”菲比话一出口,就发现洪钧冲她露出一副坏笑,马上回过味来,刚才那句话竟把洪钧和她结婚说得像是洪钧的一大不幸,忙又羞又恼地解释:“要被你气死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结婚这种事,是能随便拿来当借口骗人的吗?”
    洪钧硬着头皮辩解:“这次实在没别的办法,我必须找出理由使我在年底那几天无法履行职责。生病这种借口不行,无论是住院还是在家,他们都可以找到我让我做主。”
    “出国结婚又不是心血来潮说走就走的,你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才向科克请假?都不能自圆其说,科克会觉得你是在耍他。”
    “我对他说咱们已经计划很久,只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是个意外,导致你等不及了,必须马上结婚,所以是刚刚匆忙做出的这个决定。”
    “什么事?什么意外?”菲比追问。
    “我没说,这是我个人的事,属于隐私,没必要向科克解释。不过,我只说到这一步,他也明白了。”
    “什么事情会让我等不及?”菲比还在嘀咕,忽然抬眼用灼灼的目光直视洪钧,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指着洪钧的鼻子喝道:“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洪钧开始耍赖:“连科克都一听就明白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也猜得出来,不用我说。”
    “不行,我才不猜呢,就要你亲口对我说出来。说,你那些话到底指的什么?”
    洪钧见菲比不依不饶,心里开始发虚,犹豫一阵,只得双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方搭出个拱门的形状,瞬间又把手挪开,惴惴地说:“就是指这个。”
    菲比的脸更红了,羞愤交加地把靠垫向洪钧掷过来,趁洪钧躲闪之际,整个人也扑了上来,双手张开作势要掐洪钧,但在洪钧身上比划几下,终究只舍得拿他的胳膊下手,掐住后一连摇晃了好几下。洪钧还没感到有什么痛痒,菲比却已经眼泪汪汪地说:“有你这样的吗?!编什么瞎话不好,干嘛拿我编瞎话呀?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洪钧本就自知理亏,一见菲比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更乱了方寸,忙用另一只胳膊试图抱住菲比,说:“我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啊。”而后却忍不住又加一句:“别气坏了身子。”
    菲比被气得“扑哧”一声笑了,又马上收起笑容说:“你还敢胡说八道!你就不怕别人也拿我开心吗?”
    “这你放心,科克才不会搞那些八卦,别人都不会知道的。”
    菲比两眼无神地瞪着前方,直到洪钧轻轻碰她一下,她才愣愣地问:“你想去哪儿?”
    “菲律宾的宿雾岛。”
    “什么时候去?”
    “争取25号前后吧。明天赶紧去旅行社和使馆看看,最早1月3号回来,那时候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那你说,这次出去只是度假呢,还是真要结婚?”
    洪钧张着嘴,想了想才说:“都行,随你吧。你要是想度假,咱们就好好玩一玩;你要是想结婚,也行,反正咱俩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把一些日后该做的事提前到现在做,没什么不可以。”
    “是不是也算不上天大的罪过,但你还是不想干?哼!我可没像科克那样逼着你弄虚作假。美得你,好像我求着和你结婚似的。你把结婚当成什么了?当成儿戏呀?”
    洪钧忍不住指出:“那是谁总闹着要结婚的?”
    这句话把菲比刚刚消褪的火气再次点燃,她厉声说:“没错,我是比你更盼望结婚,但是,我不会勉强你。如果结婚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不重要,可以这样的敷衍了事,我宁可不要。”
    洪钧正后悔一语不慎捅了马蜂窝,瞬间之前还声色俱厉的菲比却忽然委顿下来,神色凄然地低语道:“在你眼里,我真是不可理喻的‘结婚狂’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在心里幻想过好多种你向我求婚的样子,不知道哪一天你会突然用哪一种方式向我提出来;我还幻想过好多种你和我结婚的场景,也不知道真实的会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一定会有那一天,我一定能等到。我知道,你不是个浪漫的人,已经有太多的事让你烦,我没指望你的求婚有多么别出心裁,也没指望
    咱们的婚礼有多么奢华气派。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感觉到,你愿意为我多花些心思,你是在乎我的。”刚说完,在菲比眼眶里积蓄多时的眼泪,像两支涓涓细流从眼角内侧汩汩而下,绕过鼻翼、淌过嘴唇,沿着下巴无声地滴落在胸前。菲比抬起手,并没有去源头拦阻,而是只把羊绒衫上溅落的几滴泪珠拂去,立刻又有几滴泪珠前赴后继地掉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不是看到菲比手上的动作,洪钧都没察觉到菲比哭了,他忙凑过来捧住菲比的脸,看着菲比梨花带雨的样子,心真的疼了。
    菲比瞥向一边不看洪钧,洪钧把脸转到侧面追着和菲比对视,菲比又马上瞥向另一边,眼珠的运动把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驱赶出来。洪钧贴上去在菲比眼睛下方吻了一下,刚尝到泪水的咸味就被菲比推开了。洪钧从茶几上扯了几张纸巾帮菲比擦拭,哄道:“好啦好啦,那咱们这次出去只是度假,结婚的事以后再办,一定特正式特隆重。”
    菲比把洪钧手里已经揉烂的纸团夺过来扔掉,自己另抽出纸巾在脸上蘸了蘸,坚决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洪钧轻轻拍着菲比的后背说:“好啦,别生气了,我该认的错都认了,该表的态都表了,对悔过自新的人总得给条出路吧?”
    “除非”菲比忽然破涕为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洪钧说“除非这次你就和我结婚。”说完,菲比的身体软下来,偎依到洪钧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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