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喜迎上来人,略微屈膝:“姑娘,咱们是顺天府尹范大人府上的,老夫人刚来京城,听闻甘泉寺大师佛法高深,特意来上香。大人向来体恤百姓,老夫人也是宽厚人,并不曾以权势压人,这不正在排队等候进殿呢,不知两位姑娘有什么指教?”
这家人显然身份不简单,看丫鬟的做派只怕也是不好惹的,她只好亮出了身份,希望对方不要轻举妄动,另外也是含蓄的点明,虽然自己家老夫人说话不好听,可是也没什么错处。
那丫鬟果然一顿,脸上的骄横之色暂时收起,却换上了更加不友善的样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范大人府上的,那就难怪了。”
同喜听她这话,就知道今天遇上对头了,而且是范大人的对头,可她毕竟是内宅的奴婢,便是知道些外头的事情,也不知道范大人官场上有什么不对付的人。眼看着这两个丫鬟拂袖而去,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走到知客僧人那边去询问了对方的来历。
“阿弥陀佛,施主,那位施主是汝阳侯夫人,蔡夫人。她来此也不是为了进香,而是单独供奉。”知客僧本来不想掺和,可是方才听见同喜自报了家门,就知道这事情有些麻烦,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范府中人毫无防备,便提点了一句。
“汝阳侯府?”同喜想了一会儿,倒吸口气,“所以你们后殿是点长明灯的地方?”
知客僧只念了句佛号,却不肯再说了。
是没法说了,同喜心下懊恼,这可真是仇人。
轮到赵氏的时候,她倒是十分虔诚,认真的进了香,添了功德,这才在丫鬟们的陪伴下走出来。
同喜便扶着她的胳膊道:“老夫人,天气有些热了,不如咱们先回府吧,万一晒得久了,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赵氏因为糖尿病的关系,确实体力不足,便也不反对,让小丫鬟扶另一边,就往山门外走去。
回去的马车上,同喜简单跟赵氏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老夫人,您虽是一片慈心,见大家排队辛苦,便替百姓们斥责那不守规矩之人,但是毕竟动气伤身,您还是莫要管他们为好。今日这户人家有些特别,咱们回城的时候可要小心行事。”后面的话便是跟其他的丫鬟婆子们说的了。
“怎么特殊了?她们还敢在路上害我?”赵氏不服气,却又有些底气不足,显然是有点儿害怕了。
同喜叹口气:“大殿后头的佛堂里供奉着长明灯和长生牌位,今天那位蔡夫人并不是来上香的,而是去供奉这些的,故此本就算不得插队。另外,蔡夫人是汝阳侯夫人,她的小儿子,去年因为猎杀百姓家的孩子被咱们大人判了绞刑,她跟咱们大人有杀子之仇,听说您是大人的母亲,想要暗害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吧?还有没有王法了?”赵氏不信,可声音明显有些飘忽,显然还是有了几分胆怯。
同喜没说话。
等到大家都回了府,同喜一看,长青居然也回来了,便干脆当着他的面,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许杏皱了眉头,很是烦闷。
“我去跟她们谈一谈。”长青看着许杏,“把她们二老接来,是你的好意,也是成全我的孝道,不过为了一家人的平安,还是让她们家去得好。”
他去找金氏谈话,许杏就坐在屋里看着今天拿回来的契纸,那是关于纺纱机织布机生产销售的新契约。
“夫人,奴婢瞧着,老夫人的身子也开始有些起色了。”同喜想了想,有几分迂回的劝解她。
许杏笑着摇摇头:“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怕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把两老接来,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一来她们毕竟是大人的至亲,若是真的病重了甚至……他还是会伤怀的,二来,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人要丁忧,孩子们成亲、考学都要耽搁,所以我只能尽力让她们调养好身子。要说情分,倒也没有那么多。”
“那大人他……”同喜还是不放心。
“大人怕是下了决心的,咱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许杏吩咐了一句。
“明日再请周太医来府里看看,让他留下方子,咱们给抓好药,另外再找些补品带上。”长青回到房里,语气轻松,“我跟奶奶承诺了,这银子……”
许杏现在来钱挺快,也不心疼,立刻就开了小匣子,取了几张银票:“快拿去,给她们养身子用。”
长青一看,有些惊讶:“一千两?”
“嗯,够了吧?”许杏微笑,“十天八天就能赚出来了。”
长青笑了笑,拿了银票出去。
“听说老夫人没吵没闹,安静的在房里歇着呢,说不得是真的后怕了。”同喜得了消息,“大人一说这样会引来关注弹劾,太夫人就拍板了,说病也瞧了,该回去了。”
“这倒是她的做派。”许杏略带嘲讽的笑了笑,“你去瞧瞧,库房里还有什么贵重的补品布料,取出来些孝敬她老人家。”
他们这里送走了两人,没过几日,长青就遭到了弹劾。
这个事儿长青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之前抓那些个官家子的时候就有人弹劾过他了,后来建昌公主那一回,更是被一堆御史弹劾了个遍,不过这回的名目有些特别,不再是“行事过激”之类的工作作风问题,而是品行问题——不孝。
这就比较严重了,一个官员的工作情况被质疑,至多影响升迁或者干脆降职,可若是品行遭人诟病,那就是要丢官罢职了。
“不孝?”皇帝看着折子,十分意外,“把老娘送回老家就是不孝?”
等把全文看完,皇帝便下了命令:“吴泉走一趟,把这个折子给范长青送去,让他上折自辩。”
吴泉应了,转身出去。
皇帝又对着身侧吩咐了一句:“去查查范长青的家人底细,看看怎么回事。”
长青很快就上了折子,却不是自辩,而是详述了甘泉寺那日的情形,最后道:“臣非圣贤,却愿为陛下尽忠职守,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然家母心善耿直,容易为人所用,家祖母亦知此节,未免居心叵测之人设计,胁迫臣做出不忠不义之举,方才决定回乡。”
比他的折子到得更早的是督察院的探子。
“这么多妇人琐事,拿去给皇后看看。”皇帝一摆手,他才不耐烦看这些。
再到了皇后宫中,皇帝才想起来之前的事,便问皇后:“你看范府如何?”
他用的是“范府”,而不是“范长青”或者“范卿”,皇后一听就明白,这是来听结论了。她便笑笑,道:“范大人夫妻也是不易。”
这就是长辈不慈或者不智的意思了。皇帝神色莫测:“原来范卿也有短处啊。”
“陛下这话说得,谁能没有短处呢?”皇后轻声道,“不过是有的能改,有的却总是无法弥补罢了。”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一锤定音,“只是这汝阳侯府可恨,不知道约束自己的子弟,倒是天天行这些妇人手段。难不成杀人放火还是别人教他们的不成?现在越发本事,都知道勾连御史台了。”
皇后不再说话,低下头去,遮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侯府可是站队了老三呢,不过是因为老三的生母来自关中王氏,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罢了。今日他们张狂到为了私怨发动御史弹劾重臣,怕是自取灭亡的开始。
皇帝的视线落在窗外,轻声道:“范长青,倒也不是没有弱点。”
如此甚好。
第242章 捐款救灾
府里的两位老夫人一离开,别说许杏等人,就是内院里伺候的仆妇丫鬟们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当然,男主人在官场上被人弹劾的事情她们也不知道就是了。
“到底还是惹了麻烦。”许杏觉得有些懊恼。
长青却宽慰她道:“看上去像是个麻烦,可未必不是好事。陛下那里有动作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这是给陛下手里递了刀?”许杏有点不敢相信,“不至于吧,咱们这毕竟是小事。”
长青拍拍她的肩膀:“确实是小事,不过陛下跟世家们的博弈越发胶着,一点小事就可能影响全局。总之,此事已经不与咱们相干了。”
“若是外头还有什么麻烦,你别瞒着我。”许杏道,“要是我不知情的时候做错了什么可就麻烦了。”
“唔,眼前还真有一件事。”长青语气十分为难,可是眼中带着笑意,“陛下说我治家不严,罚了我三个月俸禄,所以还请夫人多给些零花钱。”
许杏眨眨眼睛:“这个好说,咱们现在有银子!”
“些许散碎银两就够了,还得给女儿攒嫁妆。”长青又想起一事,“侯爷给我通了个气,林铮年底就回来了。”
“哦,又回来了?回来过年?这才夏天,已经知道今年战况如何了?”许杏问。
长青摇头:“是要换帅。听说春日里世子伤病发作,连骑马都不行,陛下已经准了他的折子,让他回京来修养身体。北疆军会交给显国公世子,他过几日就要北上。等到军情交接完毕,秋后打上几场仗,一切无事,林铮一家也就要回来了。”
“这一回来就不走了吧?”许杏问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得劲儿。相比于先帝,如今的皇帝对靖北侯一脉就没那么贴心贴肺了,信任是有的,不过显然更倾向于自己人,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总透着那么几分卸磨杀驴的意思。
长青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他一开始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不走了,陛下打算把五军都督府交给林世子掌管,另外让林铮做禁军副指挥使。”
“啊这?”许杏压低了声音,“陛下这是把自己的安危都交给他们两父子了?”
长青点头:“这样你不担心了吧?据侯爷说,此事大约和咱们还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林铮定了欣姐儿,表示林府不会和任何一个派系有关系。靖北侯府只忠于陛下一个人,这样陛下才放心。”
“可是,显国公府不是和陛下情分更深些吗?”
“显国公府家大业大,总有些关系掣肘,守卫边疆不会有通敌叛国之事,可守在京中却难免让人钻空子。毕竟,上面的几个皇子已经长成了。”长青点到为止。
许杏却听懂了,靖北侯府人口简单,作为姻亲的自家也是纯臣,另外林锦的夫家是端和大长公主府,公主从不干预朝政,崔氏又已经没落,根本没有搅动风云的能力,确实让皇帝放心。
这些帝王的权谋不是她能置喙的,知道靖北侯府没有被兔死狗烹就好。
“侯爷跟我提了一句,等他们回来了,明年想要办喜事,我也没拒绝。”长青道,“所以嫁妆倒是真的要准备起来了。”
“下回如果再问你,咱们推到后年吧。”许杏舍不得女儿早婚,“欣姐儿生日小,明年十月才十五,及笄礼得好生操办,过了之后就要过年了,太过仓促,还是翻过年来再办为好。”
“嗯,就是如此。”长青也舍不得女儿,十六岁再出嫁,也不算晚不是?
这一年对许杏来说是个大丰收的年份,所有的产业都有不菲的出息,而董氏那边的大纺织厂开起来之后,产量和利润又不是自己这个小厂子能比的了,到了年底,董家送来了八万两的分红。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许杏现在是一年能收入五万多两的人,便也没被这个数吓住,还问了问纺织厂和海上贸易的情况。
得到的消息和她了解的差不多,她也就没再打听人家的经营细节,而是准备起过年的琐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人们都准备迎接新年、就连衙门也已经封印了的时候,关中地区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地龙翻身?”许杏惊讶的看着正在换官袍的长青,“你也要上朝吗?”
长青摇头:“倒不是,这次事态紧急,不过陛下没开大朝会,只是叫了阁老们和户部工部的大人们去议事,我是需要重新巡视京城治安,就怕这个时候有人生事。”
许杏当然不能拦着他,只是嘱咐了一句官袍外头套上大氅,省得着凉。
长青微笑:“你忘了,官袍里头有毛衣毛裤呢。”
许杏看他走了,自己却也睡不着,在房里想着事情。
第二天,没等到长青回来,却先等来了宫里的内监,说是皇后娘娘召见许杏。
许杏却认得出,这人确实是皇后身边的人,而且看他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问却是问不出来的,只好换了衣裳进宫去了。
皇后却没有卖关子,见了许杏就道:“关中大灾的事情,范夫人已经知道了吧?”
许杏点头:“回娘娘,确实听夫君说了一句,只是他公务繁忙,并未与臣妇详述。”
皇后点头:“范大人勤勉。关中此震着实严重,据本宫所知,波及四府三十九县,受灾之人无数,而震中之地,房毁屋塌,人口建筑十不存一。”
一边说着,皇后便掉下泪来:“本宫不曾得见,只听一听,就觉得心痛难当。”
许杏没想到这场地震破坏力这么大,一时心中沉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后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眼睛,这才道:“受灾百姓无家可归,如今天气严寒,便是没有被砸死,只怕也要冻饿而死。本宫听说了这般惨状,真的是食不知味,总想做些什么才好。”
许杏便道:“娘娘乃一国之母,如此关爱苍生,是百姓之福。”今天皇后衣衫寻常,脸上未施脂粉,便是作秀,也算得上有诚意了。
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陛下正与阁老们商议赈灾之事,本宫便也想着略尽绵力。范夫人,本宫听打理春晖院的嬷嬷说起过,如今百姓们多有穿毛衣御寒的,法子就是你教的,你的作坊也生产那毛线,不知,本宫若是要往灾区送去一批毛衣,需要多久能织好?”
许杏听明白了,便回答道:“回娘娘,若是熟手,用粗线织最普通的针法,整日编织,大约六七日便可得一件大人毛衣,孩童的话三日左右即可。”
“你那里可有存货?毛线可充足?价钱几何?”皇后问,“本宫与你现银结算。”
许杏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地方能收到大量的棉花,现准备棉袄之类的更困难,皇后的想法也有几分现实。她便道:“回娘娘,臣妇的作坊里只出产毛线,目前来看,供应几千件毛衣毛裤的量是有的,再多了就要另想办法了。另外,编织一事,现在许多民妇甚至小姑娘都会,倒是不缺人手。连材料带人工,一件毛衣一条毛裤要在两三百文的样子,五千套的话,一千五百两尽够了。”
皇后想了想,便吩咐宫人道:“去办。另外拿两千两,采买衣裳布匹。”
许杏又道:“娘娘体恤受灾百姓,实在令人感佩。臣妇斗胆,也想效仿娘娘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