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得到生员身份,就能准备乡试了。乡试三年一考,一般是八月里考,因此又叫秋试,要去省城,连考数日。若不中,则需三年后再考,若中了,次年开春则可进京去考会试,会试取三百人左右,得中前两百的是进士出身,后面一百名是同进士出身。”长青认真给她解说了一番。
许杏追问:“那这三百人都去跟皇上谈话吗?”
长青想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失笑:“你说的是金殿上御前奏对吧,那是说书唱戏的人编的,陛下日理万机,哪能一一叙谈?会试之后有殿试,是去金殿之上,陛下御笔出题,新科进士作答之后由大学士等人评阅,只有前十名的答卷才会送到御案上,由陛下御笔点选排名,前几名的才有机会面圣,其他人不过是殿外叩首罢了。”
“范大哥你说得可真细致,好像你都考过了一遍一样。”许杏不是很懂,但大为钦佩。
长青笑意微僵,可不,他就是考过一遍。
许杏话题一转,道:“范大哥,你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只管埋头苦读,我总能供得了你,便是将来我走了,也必给你留下份产业,保你无后顾之忧。”
长青却毫无喜意,只觉得心中甚是烦闷,又说不清到底在烦什么。
许杏看着天色黑沉,便道:“那我走了范大哥,你早些歇息。明天我想跟奶奶商议商议,给碾台那个地方盖个棚子,不然下雨下雪的时候就没法干活了。”
长青压下心中烦扰,答应了:“好。”
他这厢心思百转,许杏回了房也没睡着。她在想身价银子的事儿,总得把这个钱给了,她才能理直气壮的在范家生活。可是她不想给十两,那也太冤大头了,没得范氏贪心她买单。若是给五两,怕是要避开赵氏才行,不然她知道了实情又要闹腾一场,还牵涉到银钱纠纷,麻烦。
好在她手里有休书了,麻烦也有限,许杏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想。
第32章 许杏交钱
依着许杏的意思,在东堂屋和东厢房之间搭上简易的草棚,能让石碾不被雨雪淋湿就好,可是她一提出这事儿,金氏和赵氏都不同意。
当然,她们提出的原因各不相同。金氏的意思是,碾台在院子里也就罢了,若是搭棚,好好的房子,中间连着一个草棚子,不像样,要弄也得正儿八经的把这里缺的耳房盖上,加上石墙和屋顶,大不了不装门,但总得是间屋子。而赵氏的理由却是让人无语,说不管是房子还是棚子,盖上之后会让东堂屋和东厢房都不敞亮,看着挤得慌。
许杏无可奈何,盖房子她没能力,而且即使她手里有足够的银子,她也不愿意花在范家的院子上,至于赵氏的说辞,算了,不计较那么多。
金氏看得明白,先呵斥了赵氏一句“懂什么啊你,净胡咧咧,没事儿就去干活,别天天让人家说两句好话一捧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然后语气和蔼的问许杏:“你觉得这样不好?碾放在屋里头还是干净些。”
许杏摇头,露出个尴尬的笑来:“奶奶您说得很是,只不过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银子哩,扎个草棚子还行,盖间屋不够。”
老太太便不强求,只道:“要是这样,还不如再等等,其实下了雨雪天气冷极了,你旁的活计也没法干,便是碾得用也没法子的。”
她有私心,可是说得也有道理,许杏虚心听了,并不反驳。
赵氏因为又得了个没脸,有些不高兴,尤其是最近她在外头挺春风得意的,这心态上就有些变化,觉得当着许杏的面很伤面子,便赌气回灶房烤火去了。许杏看着,觉得是个机会,就把早上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当着长青的面,放在老太太手边。
“这是什么意思呢?”金氏翻看着自己给出的那个破旧钱袋,表情称得上慈祥。
长青也没想到许杏这是做什么,因为事先许杏也没跟她通气。
许杏指指钱袋说:“奶奶,这是六两银子,是我给家里的。当初家里买我花了五两银子,那时候我还清醒着,听见我娘说了的。我听人说过,就是外头放印子钱的,最多也就是一年二分利,我来咱家快要十个月了,就算一年,正好是连本带利的六两。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一个月也要个两三百文饭钱,就算五百文吧,这样一年我再给家里六两生活费,您看如何?”
长青一直没动地方,坐在那里看着许杏,目光复杂。
金氏也同样收起了脸上和蔼的笑意,有些干枯的手指头指点着手边的碎银子,道:“你方才说要还了买你的银子,我还当你是翅膀硬了要走,心里恼你不知天高地厚,可你又说往后往家里给生活费,可见你是没有外心的,那这不是生分了吗?你婆婆那人有口无心的先不说,我和长青对你可都不错吧?”
“不是的,奶奶,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家里善待我,我才更不能心安理得的吃用家里的呢。”许杏这话就是场面话了,生分是真的生分,她如今有这个能力自食其力,那就还是经济独立得好,这么着也才能跟这范家掰扯清楚,本来她还只是纠结着要不要这么做,可刚才老太太一开口就是让她给修房子,即使没有成功,也让她确信了,该划分的界限必须得划。
长久以来她陷入了一个误区,她以为和长青达成交易就可以安稳无虞,可是她忘了,尽管长青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看在三成收益的份上愿意庇护她,他却还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赵氏言语无忌态度反复确实令人生厌,可是真正让许杏生出忌惮的还是一直客客气气的金氏,这个老太太想要的,恐怕是她能创造的一切价值。
——其实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而长青恐怕早就看破,所以才会早早给了她休书,作为她最后的保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青对自己能取得功名这事儿这么自信,他似乎笃定他能高中,到那时他就能真正当家做主了,那么有他在,许杏可以安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许杏却不敢赌。万一长青不中呢?
“你这孩子啊,看得出来,要强。你是长青没过门的媳妇,咱家养着你也是应当的,只要你一心为了长青,那不是‘肉烂在锅里’吗?都是一家人,还分得这么清楚。”金氏起身,把银子拿进里屋收起来,又不急不慢的回来坐下,“这个钱袋还是我给你的,倒又叫我生受了你的辛苦钱。”
这个意思就是同意了。
好听的话不要钱,许杏也会说:“奶奶您操持着这个家才是不容易呢,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往后我多往家里交一点,给您老也减轻些负担。范大哥给作证。”
长青能说什么呢,他还有一肚子话要问许杏呢。
金氏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是咱们家的正经媳妇,往后再也不要提买了你这个事儿了,几两银子都不提了。”
这是让她不要跟赵氏说漏嘴的意思。许杏明白,就道:“那是自然的。”
等离开堂屋,长青把许杏叫到他房里,皱着眉问:“你今天这是何意?”
明明这是许杏自己的事儿,可是长青的表情就像是被骗了一样,许杏感到很冤枉,就道:“是我没提前跟你商议。本来是想说定了棚子的事儿再跟你商量的,可是你看,奶奶一张嘴就让我盖间房,我就干脆先说了。”
长青深吸口气,又吐出来,脸上神色略见舒缓:“我晓得你的意思,想着先把身价银子还了,这样就再不能拿你是买来的这话羞辱你了。你给的是奶奶,但想堵的嘴是我娘吧。”
“不全是。”许杏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堵老太太的嘴呢?”
“那你给了这些钱已经足够,为何还要上赶着出另外的六两?”长青不赞成,“你如此这般,岂不是告诉她,你的钱来得很容易?岂不是更让她生出贪念?”
“很容易?你看我是说了,可我给了吗?”许杏笑了,“我今天只给了一个六两银子啊。”她特别强调了“一个”。
长青摇头:“不管怎样,你这么做都有些不妥。”
“你可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啊?”许杏道,“与其将来被扒一层皮,不如现在细水长流,把这个说辞堵上。”
“其实,等我考取了功名,这个家就该我做主了,你根本不必如此。”长青严肃的看着她,“莫不是,你从来不曾信任过我?”
许杏连忙道:“不是的,若我不信任你,怎么会连家底子都透给你?只是我不能事事都倚仗你啊。”
“你一个小女子……”长青还没说完,就被许杏打断了:“我确实年纪小,这才不得不熬着,可这和我是女子无关,女子就必须仰仗他人吗?但凡是人,就都应当自立自强,不过是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女子处境更艰难罢了。”
“就知道说不过你。”长青叹气,“既是如此,不如把此事宣扬出去吧。”
“啊?”许杏瞳孔地震,“宣扬什么?”
“做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说给家里交银子的事。”长青道,“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教你了吧。”
许杏干咳一声,反问:“范大哥,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真的行吗?”
长青浅浅的笑了:“不必担心我。我可是最出息的后辈,最孝顺的子孙。”
看着这样的长青,许杏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也许他真的能金榜题名高官得做呢,毕竟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险虚伪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快就不见了,长青又变成了她熟悉的少年:“这事儿说清楚了,你接下来要怎么着?天气冷了,再开工就不好干了。”
“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许杏道,“等雪停了我去镇上再买个炉子去,也不用大,塞上柴禾能烧水就行,往后洗红薯什么的得兑些温水了,不然手上要开口子生冻疮的。不行我就花钱买柴,村里的孩子肯定愿意挣这几文钱。”
这里没有劳保这个概念,可是许杏觉得,基本的劳动保障是必须的,开作坊挣银子之前她得首先做个人啊。至于来干活的人,尤其是长山小秀兄妹如何感动,那就是后话了。
穷人是真的很难攒住钱,因为相对于收入,为了生存,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许杏再想省钱,也得考虑添置点过冬御寒的东西了。铺盖被褥是她秋天新置办的,被子上头再压上长青的那个旧棉袄,聊胜于无,可以不去买新的,可是身上的旧夹衣穿着过冬是肯定不行的。她去镇上买炉子的时候,先去成衣铺子买了双厚棉鞋,因为当时银子没带够,暂时没买棉衣。
没想到等她回到家,居然有新棉衣在等着她了。金氏就像个疼爱孙女的祖母:“买的新棉花,给你做了棉袄棉裤,你试试。”
第33章 雪地惊魂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许杏看了看,金氏面前的小椅子上摆着一套棉衣,有棉袄有棉裤,确实是新的,但是暗沉老气的青色很显然不适合许杏这样年岁的小女孩,应该是金氏拿自己的衣裳料子给她做的。
没有棉鞋,正好不重复浪费。许杏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呀,这,奶奶,太谢谢您啦!”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许杏就决定大方接受。
金氏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下来,对于许杏的识趣她还是很满意的。
长青后脚跟着进屋,很是诧异的看了许杏一眼,没有说话。
“长青过来,奶奶给你量量身,今年又长了不少,得做新棉衣了。”金氏招呼长青到她身边去,拿起身边的一根布条来给长青量身,一边量着一边说:“你大姑做衣裳快得很,有个两天就能做好了。”
“那还得给孝诚孝勇做吧。”长青不冷不热的道,“我倒也还有冬衣。”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娘也不知是怎么当娘的,连你的棉袄是不是短了都不知道,早上我一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气了我个倒仰。要是我不问,你今年就得穿不暖和!”金氏又说了儿媳妇一通不是,“知道的是她这个亲娘没心没肺,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穷不起了呢!”
“我娘去哪了?”长青放下胳膊,四下看了看,皱了眉。
金氏掐算着记下长青的尺寸,才一边卷着那根布条一边说:“我让她上山去拉柴禾了,女人家的活啥也干不来,那手笨得跟脚一样,只能出点力气。”
“雪都没化完,上山不安全,我去找找她。”长青再是对赵氏不满,也不可能对亲生母亲的安危无动于衷。
“不许去!你才多大个人,万一掉到雪坑里可是大事!她不是一个人去的,你大姑也去了,还有东头老贺家大媳妇,好些人呢。”金氏阻拦他,“天这么冷,你的新棉袄也没做起来,还是在家等着吧。”
“范大哥,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去。”许杏拿起新棉衣,“我先回屋换上奶奶给的新棉袄,我不冷,我去迎迎婶子。”
长青被金氏按住手臂,只好看着许杏出了门。
倒不是许杏热心肠,她也没圣母到赵氏时常骂她她还要担忧赵氏的安全,而是刚才这情景,她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不想去也得去。她若装傻充愣,长青去不了必然心急,若去了,摔了碰了万一耽误来年科考怎么办呢,便是他毫发无损,若是他出了门,自己和金氏在家四目相对……那还是她去比较好。
说到底,她的利益是捆绑在长青身上的,只有让长青的利益最大化,她才能有更好的将来。
虽然金氏有算计她笼络她的意思,也许还有对她不提那五两银子身价差额的满意,但是这身棉袄棉裤用料倒是挺足的,穿在身上确实不冷,许杏呼吸着山间雪后冰冷潮湿的空气,心下感慨,从年初忙到年底,她总算实现了温饱。
因为范家小院已经算是在村子边上了,许杏很快就到了山脚下。前几日的这场雪不小,石头上、树上都留下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只是通往山上的路被人们踩得已经只剩下些零星的白色,人们走过路过的痕迹也不那么清晰。许杏本是无心的边走边看,却在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了一捆散落的柴禾。
她大惊失色,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可是当她跑到那堆柴禾旁边,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刚才是一眼看见有点慌,都没想起来,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陡坡,更没有坑,不可能有人摔倒滑倒。接着,她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从几步外的树丛里传过来的,这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来到这里这大半年,出门就是跟赵氏或长青一起,许杏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也没听说过有谁家遇上了坏人或者野兽,她一直觉得这里民风淳朴,也就没什么防范之心,现在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世道也不是那么太平的。
这里离村子有些距离,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思,大声呼救只怕没什么作用,还可能打草惊蛇,把自己也给陷进去,可是就这么跑掉躲开……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说是纠结,其实也就是几个呼吸的事儿,她咬咬牙,弯腰从地上散落的柴禾里找了一根最粗的大树枝,又从路边摸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便悄悄的绕进了树林。
一拐进来,她就被眼前的情形激得怒火上撞。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按着地上的女子,显然是行着不轨之事。许杏能看出是女子,是因为地上的人正在不停的踢着脚,脚上的鞋比较瘦小,应当是个女人。
许杏屏住呼吸,悄悄的靠过去。那男人跪在地上,一只手捂在那女子的脸上,一只手有些笨拙的解着腰带,因为女子一直挣扎,他还左摇右摆的。
这树林里除了他们,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许杏在心里比量了一下,幸好那人个子不高,又跪在地上,她能够得着。事不宜迟,她悄悄把大树枝放下,双手举起那块石头,用尽全力朝着男人的头上用力砸去。
石头太小了,那种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不过那个男人也被砸得一声不吭,往前倒去。
地下的女子在看到许杏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等到那男人趴下来,她奋力往旁边躲开,于是那人的额头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这下子晕得更彻底了。
她这么一动,许杏也看清了她的脸,大吃一惊:“小秀姐?”
劫后余生的小秀腿上用力,把这男人踢开,许杏连忙帮忙,把那人推得滚到了旁边,然后伸手去拉小秀。
小秀的衣裳还算整齐,腰带虽然被拽开了,可是裤子还穿在身上,并没有受到侵犯。她的双手冰冷,被许杏拉住,感觉到许杏手心的温热,她“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杏理解她的这种情绪,但是还是劝她:“小秀姐,你快系好腰带,这里不能久留,让人看见了说不清楚,我送你家去吧。”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秀就不是那种娇弱没有主意的小姑娘,害怕、绝望和庆幸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只有哭出来才能宣泄一二,可是她还有理智,许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也马上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