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院子对面长青的房门声响,也没去想他怎么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就彻底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早饭是赵氏做的,果然不出金氏和长青的意料,别看她昨天闹得那样凶,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也没别的招式可用。因为早饭前就拿到了长青给的休书,许杏现在是彻底站在了一个外人的位置上,更不会牵动什么情绪。
长青很心细,写的日期也是五年之后、他满了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样即使有人质疑,也不能以长青还小、写的东西不算数为理由了。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吃过饭,长青先自己去了一趟里正家,说了门口挖沟的事儿。他自家掏银子盖上石板,里正只有欢迎的,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还夸了他几句。他一回来,就叫上许杏去找石匠,而老太太金氏果然不出门,守在院子里等着来卖红薯的人。
盖猪圈不是什么正经工程,金氏叫赵氏去找罗家人来帮忙,反正是亲家,中午管饭就行,说好了过几日买来石头就动手垒,这两天先自己准备些草垫子当顶,另外也打几块土坯砖垒在上头,全用石头的话太贵了。
这些事儿许杏通不参与,长青的话她听进去了,银子也不打算出,只等着长青应付,果然长青拿了半串钱给金氏道:“奶奶,盖猪圈的事儿还得您看着,许杏也不懂。这些钱您看够不够?”
金氏先接了铜钱,表情十分和煦:“估摸着够了,这种粗活确实不要你们小孩子家的来动手,你们就等着明年杀猪吃肉吧。”
长青扯扯嘴角:“那我们就先走了。”
“石匠我都认识啦,这回也不要好石头,说不定能谈个好价钱,范大哥,你手里是不是没多少钱?”许杏看见长青给金氏钱了,便问。
长青倒不逞强:“是不多了,所以得省着些。”
石匠对许杏和长青挺有印象的,听他们说了要求,也不漫天要价:“要是铺在水沟上,我听你们那说法,这么宽的石板,四块足够了,也不雕花,连打磨都省了,给你们这几块,实话同你们说,是要做碑的,所以都切了,可是有裂纹,卖不了,就便宜给你们,一百文一块。猪食槽子就更好说了,八十文就够,垒猪圈也不用好石头,这一小车,三百文足够。”
这么一算,合计七百八十文,来之前金氏大概估计过,说是不要超过一两银子,长青便点头答应下来。
长青要付钱的时候,石匠的大徒弟忽然问:“你家里用水多,不打口井吗?不如一并把井沿的石头也定下来。”
许杏深吸口气,她就说这两天老觉得缺点什么,怎么都想不出来,原来是水井!
长青看一眼许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实在是她那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表情太明显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许杏就回过神来了:“这可是大事,得家里大人说了算,还没定下来呢。”
问好了井台石板的价钱,约好下午去家里送货,长青留下了银子,带着许杏出门。
“那井……你是想打吧?”长青问。
许杏点头:“如果可能的话我是想打的,处理红薯需要的水太多啦,我现在一小半的时间都用来挑水,要是自家有井,那就省事多了。”
“回去问问奶奶吧。”长青道,“毕竟要动土。”
“还要花银子。”许杏补充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金氏第一反应就是:“打井啊,那可得花银子,还不少。我想着当年东村胡地主家里打井,花了二十多两银子哩!”
许杏倒吸一口气。
长青看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忍住了,继续问金氏:“那您是不反对?”
“反对啥,除了地主,谁家院里有井?我盼还盼不来呢,不过是没银子罢了。”金氏摆手,“你们要是有能耐给家里打上井,我就去给你爷爷上坟,让他瞧瞧家里发达了。”
关于打井的第一次商议就此结束。许杏虽然想要提高劳动生产率,但并不想透支自己的那点积蓄,当前的环境下,还是稳扎稳打比较保险。
到了下午,石匠果然守约,带着徒弟和儿子把石头送了过来。许杏并不看这些热闹,而是去处理新收来的红薯,金氏虽然贪心,爱算计,但是干事情一点儿也不含糊,红薯收了多少、还剩多少钱算得清楚明白,许杏一对就知道没问题。
石头到位了,罗家父子几个并范氏的小叔子都来了,帮着垒猪圈,挖水沟,范氏就和赵氏一起在厨房做饭。
因为是给自己干活,饭就要做得好些,老太太亲自去屠户家里买了块带皮的猪后腿肉,并几根大骨头,又买了块豆腐,家里还杀了只鸡,这丰盛程度直逼范守业回家的时候了。许杏看这阵势,知道用不了厨房,便在院子里切红薯磨淀粉。
范长青并不当大少爷,这会儿也挽着袖子跟在大人堆里帮忙,许杏有时候抬眼看见,只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是真的,明明都是一样的半大少年,他看上去就是和罗家兄弟不一样。
一群人干这么多活,天还没黑就完工了。许杏今天洗红薯的水就顺着新挖的深沟排了出去,她专门跑出去看,果然院墙外头铺了石板的小路干爽平整,再没有污水横流的样子了。
晚饭丰盛,许杏也跟着吃到了久违的肉。金氏特意吩咐道:“不都说吃鸡翅会梳头吗,就许杏一个小丫头,鸡翅就都给她吧。”
许杏简直是受宠若惊,想想清明节的时候,那可是一家人吃肉,就她喝汤啊。
她知道是为的什么,说白了今天这顿饭也是她出的银子。是长青拿出的钱来又如何,说到底长青的钱还不是从她这儿得到的。
她顶着赵氏那不甘不服还有几分嫉妒的眼神,淡定的端着饭碗接过了分菜的范氏夹过来的鸡翅,毫无压力的吃下。
唔,好吃!
再如何奋斗,她的身体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一直吃不到荤腥,她也很需要哪!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四,节前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什么货了,许杏索性不着急,专门去了一趟镇上买东西。
刘老板那边她没见到人,只有伙计在,说是老板回村里老家去了:“大过节的,老板早就家去了,就留着我们在这儿卖点酒菜。哎你家的酒还真不错,又不贵还香,你不知道,我们都买五文钱一两!”
对这个价格,许杏并不眼红,她是加工厂,批发价出货,价钱跟酒楼这种服务场所不一样,就是杂货栈这种零售店也比不了,毕竟她也没有精力去做这些零售了。
到了杂货栈那边,老板娘单大婶专门在等她:“我还想着你别是来不了了,这些东西给你留不留呢。”合作的次数多了,她们也会说些闲话,如今单大婶已经知道许杏是范家的童养媳了,倒没有瞧不起她,反而因为做生意的缘故,格外体恤她几分。
许杏就笑了:“多谢您啦,中秋这么要紧的节日,我肯定得表示表示啊,哪能不要呢。”
她前些日子就跟单大婶订好了要的东西:一盒县城卖的月饼,十斤豆油,一斤红糖,两斤细盐。看着不多,却要值两三百文钱。
“要我说啊,你这祖婆婆对你还算不错,不说让你挣几个钱全都上交。”单大婶收了钱,随口说着家常,“你看,你挣了银子也贴补了家里,两好凑一好,这才是聪明人。”
其实许杏是想要自己吃得好一些才这么做的,而且毕竟她已经拿了休书,现在是借住,自然得认真送份节礼了。她并不多说,笑了笑,把东西往小车上搬。
单大婶靠着铺子的门框道:“过了节,你那边赶紧的,我们当家的说要趁着天还不冷去趟府城,都是早就说好了的,饴糖你得给我二百斤,交九月的时候可就得给了。”
这可是大单子,许杏连忙应了:“您放心,保证按时给您送来。”
“那个酒啊,也得要些,我知道你不是专门开酒坊的,不过县城那边卖得还行,你也别老给老刘,我这儿走得多哩。”单大婶又道。
许杏当然不会拒绝:“行,这个真有。一百多斤吧,快要出了,再过个七八日就成,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谈好了生意,买了东西,许杏满载而归。
今天金家表舅夫妻要来送猪崽,再加上学堂已经放假,长青在许杏劝说下就没有跟过来,留在了家里,还要跟赵氏去地里砍一些红薯秧回来喂猪。
许杏到家的时候,金家夫妻已经走了,赵氏和金氏正在后院喂猪,长青则在院子里蹲着洗手,看见许杏进门,他脸上就带了笑,甩甩手上的水,过来帮忙推车。
“怎么你还买了东西吗?”长青看见车上的坛子和几个纸包,就回头问。
“是啊,过节嘛。”许杏笑嘻嘻的,“要不让奶奶来过过目?”
长青却扫她的兴:“往后莫要破费了,你还得给自己攒钱呢。”
第29章 中秋佳节
“你可真会扫兴。”许杏摇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她并不是真的责怪长青扫兴,毕竟他能这么说,还是在真心替她着想,因此玩笑了一句也就不说了,正好金氏听见动静出来,瞧见车上东西,神色就愉悦起来:“还是你周到,往后天短了,长青晚上读书确实是灯油要使得多。”
虽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可是毕竟许杏还是想吃的,平常吃不到肉,菜里头总要放点油吧,这金氏一句话就给没收了。
长青马上就发现了许杏的惊讶和失望,连忙道:“奶奶,分一些给我电灯就好,还是做饭用吧,老吃没有油水的饭菜,身子也觉得不结实呢。”
金氏便道:“那行,就依你,往后做饭的时候放些油。”最后一句话她是吩咐赵氏的,看见赵氏露出欢欣的表情,她就皱了眉,补充了一句,“要是油不多了就跟许杏说。”
许杏已经麻木了,这位老太太真的是见缝插针的搜刮她,却偏偏顶着个“不跟儿孙要钱”的名头。现在可好了,一家人就指望着她吃油呢。
长青也冷了脸,却是很难说什么。
“你瞧瞧,托了许杏的福,我也吃一回县城里卖的月饼。”金氏翻了翻其他的东西,又说赵氏,“这是自家的孩子凭本事挣的,比你娘家那些酒肉朋友随便送的强多了,踏实。”
赵氏撅了嘴,没说话。
老太太干脆自己动手,把糖盐都提到东堂屋里,回头又指挥赵氏把油坛子抱过来:“明早上上潘屠户家里买块肉,咱这个节就能过得不错了。长青他爹也不回来,用不着弄什么大菜。”
许杏扭头看长青,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便有些困惑的瞪大了眼睛。
长青微微笑了笑,轻轻摇头,转开了视线。
看来对范守业不回家这件事,长青并不在意,许杏就也丢开手去。
中秋节这一天,没什么人来卖红薯,许杏只在家里翻晒头两天做的淀粉,又泡上了麦子等着发芽。有了肉,赵氏做了菘菜炒肉片,豆腐炒肉末,又用香椿芽咸菜炒了两个鸡蛋,配着许杏买的月饼,这就算是过中秋节了。
“今年咱们家没少吃月饼,”金氏看了赵氏一眼,“你拿回来的我也吃了,不过呢最好的还是许杏买的。我说了,自家有才踏实。赶着就得刨红薯了,收了这一茬红薯,得换麦子交税,要不就得交钱,这个事儿得正经办,别大意了。许杏这买卖也接着做,要是要家里帮忙就尽管说。长青要准备报名,好好听先生的话念书,该出多少银子,许杏那儿那不正给你攒吗。”
吃过了月饼,金氏开始安排接下来家里的事情。她说得其实很有条理,也分得清主次,可是话里话外的压榨许杏,让长青眉头紧锁。
许杏瞧见了,在桌子底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范大哥,以后莫要露出形迹了,老太太其实还是在为你谋算呢。你我的约定你我知道就好,我并不在意这些的。”许杏抽空悄悄的跟长青说了一句。
她这么说,长青的心里更堵得慌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舒服得很。闷闷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长青是个厚道人,才会为自己鸣不平,再加上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什么经历,长青会选择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不支持金氏,而是站在自己一边,许杏知道,却不愿意他如此。马上就要报名县试了,许杏并不想让长青浪费太多时间精力在自家的琐事上,便不多说,还是抓紧自己的活计要紧。毕竟按照之前的花钱法,长青都没几个钱了,那十两找保人的银子还指望她呢。
乡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农活,即使八月十五这天奢侈一下,吃顿肉喝口酒,在家里闲散一日,过了这天也就继续起早贪黑的劳作了。朝廷按一亩地出四千斤红薯的产量算税收,折算下来,每亩地得交大约五十斤麦子或者一百文钱,而且到了秋天,一年交一次的人丁税也得交了,按人头,每个人还得交二十文。于是这两天正式拖家带口下地刨红薯的人家多起来,到许杏这里卖红薯缴赋税的人也多了。
好在大家伙都得留够口粮,一般也不会把所有的收成都卖掉,先卖个几百斤,把税交了再说的是大多数。可是毕竟范家村也有八十多户人家,一家几百斤,那就是许杏掏不出来的数额了。面对后面来卖红薯的人家,她还没说出拖一拖的话,金氏就出面了:“你们过几天再来呗,让许杏加工完了再说。你们拿了钱就走是痛快了,你看看我家,都下不去脚了。反正收税的要待到十月里才走,急啥?”
金氏辈分不算特别高,不过岁数大了,在村里又有个厉害的名声,说话也在理,暂时就说退了一些卖红薯的人,这才给了许杏一点喘息的机会。
“所以你看,我还真是挺感谢奶奶,关键时刻给我解围呢。”许杏跟长青说了这事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简单的看待,我真的不是傻子,你放心吧。”
长青默然沉思。
因为饴糖要得急,加工周期也不那么长,许杏先做的就是饴糖。现在大家都还在忙秋收的扫尾工作,毕竟红薯、豆子什么的春茬作物收获了,就又得种冬小麦了。家家户户都忙,许杏也没提雇人的事儿,毕竟有了石碾,她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了。
用红薯秧和许杏的加工下脚料喂猪确实挺不错,赵氏不是很需要专门出去打猪草,不过每天好几遍的喂猪,她还是有些怨气的。许杏选择了无视她的情绪,并不主动帮忙,毕竟自己也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
两百斤饴糖做好,许杏可是处理了得有两千斤红薯,实在是累到不行。可是之前封在八个坛子里的酒已经好了,还得蒸馏出来,她只能咬着牙硬干。
长青主动到灶房来帮忙,还别说,他练书法的手很稳,也很有耐心,盯着酒蒸气冷凝的过程,非常专业,真的帮上了许杏的大忙。
虽然不想占用他很多时间,可是许杏实在是体力不支,也只好领了他的好意。
这一大批货送到镇上,酒给刘老板的酒楼留了三十斤,剩下的一百斤都拉到了杂货栈,饴糖也是,听说单掌柜的很快就要出发了,现在送来时间正好。这次结算完,直接就是好几两银子入账,许杏大大的松了口气,接下来收红薯又有钱了。
虽然中间一度出现过现金非常紧张的情况,不过真正挤兑到许杏付不出货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有的人家种了豆子芝麻小米之类的,卖了一样换钱,就算是种了红薯的,看看范家小院堆满了红薯不是个事儿,也有先收到自家窖子里等等再来的,尤其是几乎家家都拿到了一点儿钱之后,许杏的红薯收购压力总算不那么大了。
这一遭赶活计,许杏觉得身体有点承受不了,哪哪都难受,她也有点怕了,在新的一批酒发酵上之后除了收红薯什么都没干,好好歇了几天,才慢慢的干些零碎活。
这一摊子都是她自己的,这个好处就出来了,她不干活,别人也没资格指点她,倒是长青瞧着不对,专门问她:“你是不是累得狠了?可要请李爷爷给你瞧瞧?我做了那一回酒就觉得极是辛苦。”
手头不那么紧张,许杏就把要分给他的钱数出来,特意找了一块碎银子给他:“不瞒你说,是真的累狠了,所以就歇了几日,这两天不要紧啦,就是一歇起来觉得不干活真好,便又懒了几日。我不打紧的。那,这是这阵子该给你的钱,我把猪钱留下了,眼看这批酒就得了,再卖了我再给你。”
这次给长青的是两千零四文,许杏指指院子说:“我知道你要准备报名的银子,这些肯定不够,不过你相信我,这么多红薯呢,到年底肯定够,不行我把手里的都给你先用也成。”
“你攒钱越来越快了。”长青接了银子说。
许杏也不谦虚:“都跟你说了有些前期投入必须要有,万事开头难嘛,如今已经好得多啦。接下来还能更快的。”
“只是你辛苦得紧。”长青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
许杏笑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一穷二白的,不靠自己拼命又能怎么办呢?好在现在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了,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我从前更苦,也没见你如此同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