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缝纫机停了下来,泰丝扯直手上的布料,再度踩动踏板,亚瑟勾住她裙摆的手,就这么跟着她落脚的动作,一上一下。
她深深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命不好吧。”
不论赚了多少钱,钱总会因为各种理由花销出去,她时常还会识人不清,遇上骗子。
亚瑟差点儿被冻死那夜,是个分水岭,分水岭的前半生,他也觉得自己命不好。
“你只是还没遇到幸运的时候。”他只能这样告诉她。
泰丝摇摇头,“算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对普通人来说,再不幸的日子,活一天,也算一天幸运了。
他们的日常很普通,即便外界传闻托曼二世有点儿器重,受之“莉莉勋章”的新晋高级骑士亚瑟,与坊间的一位秀女常勾搭在一起,他们也没去管过,日日见面,拉些家常。
亚瑟夺走不幸的泰丝,是在圆月高头的一夜。
“满月之夜,诸多不幸”。
他参与了一场峡谷的战事,与亚历山大的人不眠不休的对峙十几日,在己方兵力所剩无几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亚历山大的撤兵。
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跟着亚瑟班师回朝,托曼二世大力赞扬他,站在大殿之下埋首的亚瑟,血液沸腾,彻骨疼痛。
活着回城的几百人中,无一是他队伍的人。
谢过托曼的赏赐后,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深夜找上了泰丝。
她甫一打开门,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便倒在了她身上,她认出人来,把人半抱进房间,问他:“喝水吗?”
亚瑟埋首在她颈窝处,轻轻摇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疼到指尖发颤的双手,说出了那句泰丝对自己的感叹:“大概是我命不好吧……”
泰丝摸摸他的短寸,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素来感叹自己好运的亚瑟,给她惹上过不少的麻烦,他爱去赌场,证明自己运气的实力,然后就有仇家到处寻他,也寻到她这儿来。
她常得假装不认识“亚瑟·马隆”、“运气王亚瑟”这类人。
亚瑟也从未改过,常靠在她肩上,混不吝地说:“这是天赐的运气,不用就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他命不好这种话。
不是巴斯走的那天,而是时刻剧痛的身体,让亚瑟一早就知晓,所谓“白羽的幸运”,是来自天堂的诅咒。
他都记不清差点儿冻死的那夜,他对天使和上帝骂了哪些浑话。
总之,诅咒就这么降临了。
他将终其一生,痛苦不堪,不得好死。
这一战,痛苦牵连他人。
亚瑟忍着蔓延到指尖的疼痛,颤颤巍巍地解开泰丝睡衣上的绳结,他像个得了帕金森的垂垂老人,动作极其不顺利。
这样不幸的一天,堪比巴斯出走那天,他亟不可待要寻个安慰,就像即将冻死的冬夜,渴求埋进一个温暖的地方,忘记世间的一切。
泰丝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满月之夜总会放大人的恶劣,发酵人的欲望。
他们确定关系有些时间了,在满月夜这种不吉利的时候,把身子交付给他,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负负得正,两个命不好的人在一起,指不定就让日子好起来了呢?
她握住亚瑟的手,牵着他,引导他,解开一件又一件衣料的绳结。
烛火的红光下,她脸上的雀斑是今夜盖过满月光辉的繁星,亚瑟移不开眼,低下头去,沉溺在火光中,啄吻星星。
他们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释放生存的委屈,彼此的爱意,不分昼夜,缠、绵在床榻间。
泰丝永远不会知道,亚瑟的幸运背后,夹杂了多少人的不幸,又背负了多少血肉的疼痛。
她总是运气不好,遇上亚瑟这么个骗子;亚瑟运气太好,捡来个不幸的泰丝,靠近泰丝终日彻骨的疼痛证明,他当真找了个不会抛弃他的人,找了个顶着不幸的名头,却真正属于他的幸运。
亚瑟用胜仗换来的假期很快过去,他们几乎没出过泰丝那间小屋子。
满月过去,迎来朝阳,又是乌云,又是繁星……
夜里,浑身是汗的泰丝狼狈样不亚于第一件见面的“红茧亚瑟”,想裹着被子,下床喝杯凉水,都会被一只遒劲的手臂拖回来,陷入新一轮的热潮。
荒唐,太荒唐了,泰丝没过过不工作,耽于享乐的日子,这几日颇有中娱乐至死的意味。
她哑声叫渴,亚瑟的长臂摸过桌上的银壶,喝了口过夜的凉水,怜惜地渡给宠溺他,陪他发泄,荒唐的泰丝。
浅啄到入喉,他又一次用力拥抱住泰丝,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哪怕时刻待在泰丝的温暖中,他也一如回到了将把自己冻死的深夜,一定要泰丝抚摸他金色的短寸,红着眼,轻吻他的双颊,才会感知温暖。
该是复工的日子,皇帝来请,也没请动亚瑟。
直到切茜娅给亚瑟送了封信来,信中提到一个银发的见习骑士,他需要去一趟“在深处”,需要越过死板的柯尔斯顿,保护一个拥有一半恶魔血液的女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