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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王妃,蒋氏当然也能进家庙。但今天这么大的事,亲儿子进去祭告更为正式。
    朱厚熜看到她们就笑了笑:“去纯一殿吧。”
    他之前还只是王世子,本来是在王府东北方的世子府居住。父亲去世后,他就搬进了纯一殿。这里原来是兴献王的旧书房,也算他在王府中的一个住处,朱厚熜图这里书多,方便。
    到了纯一殿的正堂中坐下后,王氏显得畏畏缩缩,朱清沅两姐妹更多的是兴奋,只有蒋氏问:“遗诏……怎么样?”
    “黄锦,先去请周纪善来,再让解长史和张奉正把奉迎团诸位请到我寝宫这边先叙,等会正席就摆在这边。对了,还有陆典仗。”
    黄锦闻言就懂了意思,机灵地跑出去。
    朱厚熜这才对蒋氏说道:“喏,遗诏就在这里。”
    他随意地递了过去,蒋氏却感觉很烫手一般不敢接:“你告诉母亲就是!”
    朱厚熜斟酌了一下:“皇兄命我以兴献王之子嗣皇帝位,母妃,并没有明确提起继嗣之事。既然如此,虽然必定还会有争执,但儿子已经有了大位名分。”
    蒋氏喜上眉梢:“真这么说的?”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应该过几天就要启程了,儿子要先去京城,登基安顿好之后再遣人迎母妃进京。母妃,随侍入京的人当中,您还得帮儿子挑一批得力的女使。到了宫中衣食住行,儿子都得先用身边人才是。”
    纷争自然会有,但那就不必让蒋氏她先担心了。
    朱厚熜也不准备现在就发难。
    “那当然!那当然!”蒋氏连连点头,随后又问,“王儿,那现在……清沅和清怡是不是就成了公主?”
    四只期待又激动的眼睛都看着他,朱厚熜含笑点头:“当然是了,所以姐姐,你的婚事不用着急了。放心,我不会为了笼络什么人就选个你不喜欢的做你驸马。清怡还小,不着急。”
    朱清沅顿时羞得脸通红。
    郡主的仪宾基本上都是在当地选,但公主的驸马那可就不一样了。
    功臣之后、世家之子,令人想象的空间自然大了很多。
    怀春少女就这样在喜悦中被蒋氏拉着先告辞回到内宫,朱厚熜这才坐在那等人。
    先到的是周诏,他正要开口,朱厚熜就说道:“周师不必先站出来了。遗诏中说得分明,我是以兴献王之子嗣皇帝位。既然接了遗诏就是名正言顺,争议之处不急于此刻,到了京郊再说!”
    周诏欣慰地点了点头:“殿下果然也瞧出来了,臣正要提醒殿下。”
    “我身份既已不同,周师就代我迎一迎,到我书房中去。”
    听到纯一殿外已经响起的小碎步声音,朱厚熜知道这是承奉司下其他小太监的脚步声,他们得先过来伺候、布置了。
    朱厚熜的书房位于纯一殿的东侧,在原先的基础上又有扩大,就像一个小图书馆一般。
    他并没有用书架或者博古架隔断开,宽敞的厅堂中铺着地毯,有时候看书累了还有地方能做个俯卧撑什么的。
    这一年多以来,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让黄锦帮他搜罗各种所需要的书。
    典膳所的一个小太监到了书房中就恭敬地问:“陛下,是在这里问政吗?赐座不知要准备多少……”
    朱厚熜听得笑起来:“别乱了规矩,我还没登基呢,还是叫殿下。不用设座,就站着说说话,偏厅里备好茶就行,十多个人坐这里干什么?挤得慌。”
    “……殿下恕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
    朱厚熜微笑着摆摆手,身边人兴奋那是很正常的。
    这是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虽然原本亲王麾下的级别也不算低。
    朱厚熜站在了自己的书桌前,开始收拾着,主要是把自己常用的笔收起来。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朱厚熜转身一看,当先走在前头的是梁储,陪在一旁笑着引路的是解昌杰。
    “这是殿下的书斋?”梁储有些奇异地看着这如同大厅一般的房间和靠墙摆得满满的书架。
    “先王常在此斋居,传到我手上之后,格局动了一番。”
    此时此刻,不论朱厚熜说什么,他们这些对朱厚熜不甚了解的人是肯定会多想一点的。
    这个传字,似乎意有所指。
    “一路舟车劳顿,接下来可以先在王府歇息几天了。”朱厚熜转过身去面向书桌,“王府也没什么好物件,你们的迎立之功,我记在心里。如今就要离开了,一直用的一些东西带上好像也没必要,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殿下言重了,臣等分内之事不敢言功,更不敢受赏。”梁储看到书房中没座椅,还以为嗣君要跟他们摆摆谱,没想到却是赏东西。
    朱厚熜却已经拿了一个青花龙纹笔架走到徐光祚面前:“国公家世代为大明柱石,有这笔架托着,我朱家的朱笔才踏实。”
    “……臣,谢殿下厚赏,愧不敢当。”虽只是一个青花瓷笔架,但徐光祚听了这话却非常感动,踏实。
    朱厚熜对他笑了笑,又回到书桌前拿起一个刻花红漆的竹臂搁,走到崔元面前:“尚公主,就像是这垫于腕下的臂搁,让朱家为女儿省了不少心力。驸马辛苦了,姑姑可还好?”
    “……劳殿下记挂,长公主一切安好,还托臣向殿下问安。”崔元手持金符,他驸马的地位也仅次于侯爵、高于伯爵,是超品待遇。
    于是张鹤龄就看着回到书桌前的朱厚熜了。
    接下来是他,还是梁储?
    没想到朱厚熜却对谷大用、张锦、韦霖招了招手。
    张鹤龄和梁储、毛澄登时眼神微变。
    第12章 天子初印象
    谷大用、张锦、韦霖只听朱厚熜在那边说道:“三位公公就一并过来取一下吧,我也不好拿。”
    “奴婢们不敢……”谷大用心中狂喜,还是先弯了弯腰推辞了一下。
    “有什么不敢的?”朱厚熜笑了笑,“张公公当日来去匆匆,谷公公昨晚过来我也没见,等入宫之后宫里还有不少事要问你们。再说了,一边是国戚皇亲,一边是朝堂忠臣。你们不想夹在中间,想像阁老一样压轴?”
    听他这样说,梁储嘴角倒是露出微笑来,只有张鹤龄的神情尴尬,很不自在。
    谷大用连连说道:“殿下妙语,奴才愧领了。”
    “一方砚台,一锭墨,一件笔洗,脏活累活都是你们做,有时候还需要洗扫干净,这三样适合你们。”
    一旁的解昌杰微微张了张嘴。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里,纸除非是极贵重的,或者一次送不少才行。现在墨和砚都送出去了,那根笔呢?
    朱厚熜这才又拿了一个黑底刻花诗筒走到了张鹤龄面前:“白乐天有诗云:忙多对酒杯,兴少阅诗筒。古时诗人间常把诗文放在诗筒当中来往相送,以为交际。寿宁侯是太后亲弟,以后要常来往。”
    梁储和毛澄眼眸中再现深意,但此刻张鹤龄却只听到其中的忙多对酒杯和常来往,至于这诗筒适不适合他倒没深想。
    朱厚熜这才又回到了书桌旁,拿起了自己常用的檀木镇纸双手拿着走到了毛澄面前:“大宗伯执掌礼部,我桌上之物,这镇纸恰似大宗伯。无规矩不成方圆,纸不平不便落笔。”
    毛澄笑了起来:“臣谢殿下赏。”
    只剩下梁储了,只见朱厚熜打开了桌子上的一个印盒,从里面拿出一方小小玉章出来,看了一下之后又放了回去盖好,表情古怪地走到梁储面前:“我这两年喜欢用的这枚印,今日之后也就不能用了。阁老,就把这枚闲章赠给阁老吧。”
    这些人里,毛澄顿时心头剧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厚熜。
    而梁储也严肃不已:“殿下,这印章,臣不能受!”
    朱厚熜又笑了起来:“只是一枚闲章,上刻‘再借五百’四字,又不是银章,阁老顾虑什么?”
    听他点破,梁储顿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既知银章,当知殿下不论以何闲章赏臣,终会引起非议。”
    “其余配得上阁老的,可就只有我用的笔了。”
    梁储露出一丝苦笑:“殿下这是为难臣了……‘再借五百’四字何解?”
    “……《逍遥游》中有言,楚之南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父王薨后,想起子欲养而亲不待,悲痛之余曾有过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妄念,于是刻了这枚闲章,孝期内用着。”
    书房中众人一时都露出些哀戚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朱厚熜提起了死去的兴献王,还是因为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
    “殿下孝心令臣动容……”梁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行了一礼,“此乃殿下寄托孝心哀思情意深重之物,臣就更不敢受了。”
    朱厚熜却还了一礼:“实在不行就当一个约定,阁老要是什么时候囊中羞涩,凭此印章可以向我借五百两银子救救急如何?”
    梁储目瞪口呆,书房中其他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这个玩笑一时冲淡了印章的特别意义,梁储只能啼笑皆非又很是感动地收下了。
    他不信今天这些各有一番说辞的赏赐没有深刻用心。
    “都是我用过的,不贵重却是一份心意,辛苦大家日夜兼程一路赶来了。先去偏厅坐一坐吧,喝杯茶说说话再入席。”
    解昌杰跟在后面心里有些佩服,没想到殿下是拿自己用过的文房四宝及其他文具赠给奉迎团中的这几位。
    确实都不贵重,但这却是殿下亲手用过的,其中该有何等气运?
    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这些王府属官却没这个福分拿到了。
    还有枚么印章……解昌杰好歹是同进士出身,对于本朝典故还是知道一些的。
    仁宗皇帝曾给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夏原吉五位重臣每人一枚银章,对加盖了银章的奏疏,仁宗皇帝表示“朕有过举,卿但具奏来,以此识之,朕不难于从善”。
    这话说直白点就是:如果我有错,你们盖章来劝我,我一定听。
    奉迎团中的诸位,其他人都是迎立之功,但梁储作为选立朱厚熜时在场的内阁大臣,那可是“拥立之功”,非同寻常。
    殿下这是既对他另加尊崇,同时也暗示自己会做仁宗那样勤勉、宽仁的皇帝吗?
    周诏看得也服了,朱厚熜送这些礼给不同的人、每个人不同的说辞,大多都适合身份,还各有深意,显然提前做过功课。
    譬如谷大用等人,朱厚熜的话不好听一些,但给他们中两人的都是文房四宝之物。排在张鹤龄前面,明显有更亲近的暗示。
    只有送给张鹤龄的,是暗示给梁储他们看吧?诗筒中无诗,那不就是暗喻张鹤龄肚子里没货吗?再把张鹤龄排在三个内臣之后,嘴上说着常来往,但疏远之意明显。
    文臣们非常不喜欢张鹤龄仗着张太后作威作福了两朝,对朱厚熜的这种暗示应该很高兴。
    经过这一下宣召后私下的赏赐,奉迎团诸人对朱厚熜有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
    聪明、得体、随和……好感度很快就拉起来了。
    再加上他马上就是皇帝,一时让毛澄和梁储十分感慨:杨廷和没有选错人啊。
    接下来再讨论王府随侍入京的人,这些当然可以只由朱厚熜决定就好,奉迎团那边是要知道有多少人好安排。
    但是朱厚熜却忽然向梁储提出来:“梁阁老,我的启蒙老师、原来的王府右长史袁宗皋仲德公,现任江西按察使,不知能否调来与我一同入京?”
    这话一说出口,解昌杰不由得脸色突变。
    而梁储和毛澄只是互望一眼,就都笑着说道:“江西不远,既然殿下顾念忠臣之功,臣可作主先去信江西,让仲德公早日过来。至于铨选手续,臣再上一个奏本,荐举仲德公入朝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朱厚熜第一次对官员选任发出意见,尽管是以嗣君的身份、以建议的方式提出来的。
    但在众人看来,潜邸旧臣齐齐青云直上必然是早晚之间。既然如此,何必在这样的小事上去让嗣君不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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