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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怀并不确知镇南宗王府有屠灭河淮汉民的心思,但有一点是确认的。
    只要在颍水以北大规模的对峙持续下去,河淮地区那些被当作驱口奴役的汉民,一定会受到赤扈人极致的压榨:
    例如大规模的青壮被强征入伍参与作战,例如不多的口粮会被掠夺过来缓解赤扈人已经颇为严重的军粮危机,例如会被强征到战场上从事各种苦役。
    这些都会使得河淮,特别是战场附近的汉民受到极大的摧残。
    因此更快的歼灭合围之中的岳海楼所部,争取更早将兵锋往颍水以北纵深推进,无疑能最大限度缓解河淮汉民正承受的苦难,同时也为河淮地区后续的农耕生产恢复,为司空府后续举兵越过黄河驱逐胡虏、收复河东、河北等地,保存更多的有生力量。
    当然了,徐怀决定更早对焦陂之敌展开强攻,也是一系列的胜捷,极大激励诸路州府兵马参战的热情。
    特别是在颍水解冻,对焦陂之敌成功实施合围之后,不仅底层将卒希望藉此改变人生命运,就算诸路兵马都部署的武将军吏也都纷纷向司空府上书请求率部参战——
    攫取战功的顺风仗谁不乐意打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拔寨
    颍州进入三月之后,雨水格外的密集,似烟似雾,宛如置身江南水泽之乡,也使得颍州的大地变得越发泥泞。
    照常理来说,这样的气候是极不利攻城拔寨的。
    持续的阴雨天气,不仅使人马在战场进退变得困难,物资运输以及储藏也备加艰难。
    除了弓弩外,投石弩等战械也因为潮湿,威力大不如前。
    焦陂守军心里是窃喜与企盼的,巴望这个春季再多些阴雨,最好能连绵接上初夏的雨季,这样他们就更有把握守到秋后、守到寒冰再度封锁颍水的季节,守到赤扈骑兵横扫河淮平原悉无敌手的那一刻。
    然而焦陂守军却是严重低估大越将卒攻城拔寨的决心,以及司空府应对阴雨天气以及泥泞地形的手段。
    当世应付阴雨天气与泥泞地形的手段是较为有限。
    修造驿道及场地,主要都是用粘土与石灰、河砂等物充分搅拌后垫高路基一层层夯实,辅以相应的排水措施,通常三五年内都可以无惧雨水的冲击、浸泡;更高级一点就是将鸡血藤汁或糯米熬煮搅拌其中,夯土层甚至可历数百年而不垮。
    当然,司空府采用枕木、铁轨铺设栈道,比传统的驿道更为优越。
    甚至在三月之前,司空府就在焦陂、淮川之间铺设了多条与河渠码头相结合的复式铁轨栈道,配合特制的重载马车,确保阴雨天前往前线的物资运输规模也能保证在十万石以上。
    当然,在前军大营与淮川及涌金河沿岸的后方运输通道建设,相对好克服。
    毕竟司空府在焦陂外围投入的兵马实力,要远远凌驾在守军之上,除了铺设铁轨栈道、修缮原有驿道,都不用担心会受到敌军的袭扰;甚至组织人手快速疏浚一些浅窄河道,哪怕只能通行乌篷小船,也能大幅提高前军大营与后方的运输能力。
    却是前军大营与敌军营垒之间的战场上,如何克服阴雨天气、积水泥泞的地形障碍,却是攻城军必须要绞尽脑汁克服的难题。
    需要特制重载马车配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作用的铁轨栈道,肯定不适合在位于敌军反击及战械威胁下的战场上,用作进兵通道的开辟;顶着敌军的战械弓弩威胁,将一车车三合土倒到战场上一层层夯实,显然也不现实——双方接战区域太开阔了。
    而除了青砖、碎石以及木料外,煤炭燃烧剩下的残渣却是更为优秀、要廉价得多的一种垫料。
    京襄这些年除了大规模开采石炭炼铁烧瓷,也早在城寨民众里推广煤炭取代传统的木柴用于日常炊食取暖,这些年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煤炭残渣,营造司也很早就尝试着废物利用,用煤炭残渣铺路。
    去年十一月下旬司空府不满足于仅仅歼灭淮川之敌,决定进行更大规模、更彻底的军事动员,决定发动全面的颍州会战,就组织人力提前将上万船煤渣从淮源、信阳、泌阳、云阳等地先运到涌金河沿岸堆积起来。
    年前对汝阴城发动突袭之后,司空府又源源不断的组织车船,将这些煤渣运往焦陂前线,倾倒到战场上,铺设出上百条接逼敌垒的出兵通道。
    从焦陂到泉河,守军营垒区的正面宽度足足超过三十里。
    除了焦陂、泉河两座主要城池外,守军在两城之间的第一层防御,就建了十二座坚固营垒。
    要将这一座座彼此通联、互为犄角的营垒强行拔除,接战出兵通道怎么能少?
    少了就没有办法将司空府双倍于敌的兵力优势发挥出来。
    即便守军早就在每座营垒外围开挖壕沟以为屏障,为了保障阴雨天气雨水能及时排泄出去,前军也没有粗暴的直接将壕沟填起来,而是利用上百座特制的壕桥车架起进军的通道。
    壕桥车又称壕桥、“飞桥”、“飞江”,战国时就普遍用于攻城拔寨,以渡城寨之外的壕沟及护城河等障碍物,乃是攻城军所用的机动便桥。
    只不过司空府给前军所投用的壕桥车,不仅框架为精铁构件,桥面的栈板也是用薄铁板铆接。
    虽说车身要比传统木制桥车笨重得多,但这也是有意而为之,为了就是架入壕沟之中,就不惧小股敌军出城寨有能力破坏或移走,可以反复使用,相当于在敌军城寨之前架设起进逼城下的半固定桥梁。
    目前司空府提供给前线的其他战械,也是尽可能的铁制化。薄铁板得以规模化轧制之后,也从根本上解决了铁制战械的轻便性难题。
    铁制战械除了结构强度足,不畏寻常箭矢射击及石弹轰砸外,在敌我双方都习惯在战场上大规模投掷火油罐之后,铁制战械相比较传统木作用蒙裹生熟牛皮防火,实在是优越太多了。
    目前司空府投入战场的洞屋车,上实下虚,将卒藏身其中随车进逼敌军城下,基本上可以做到无惧弓弩及投石机、火油罐的攻击。
    将卒借助洞屋车等战械进逼敌城之前,投石弩车、楼车等中小型战械就可以移动到更近的距离,可以居高临下或就近攻击城头敌军以及敌军部署在城墙内侧的投石器械,从而实现对某一段敌城的彻底封锁,以便人马以更小的伤亡实现登城作战。
    虽说岳海楼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投入极大的资源,将焦陂、泉河之间的四十多座营盘军塞化,也尽可能通过一道道壕沟、护墙,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络、相互增援,使之一体化,但毕竟不是一座三十里纵深、内部可以无障碍调动、协调的千古雄城;毕竟京西兵马都总管府所能调用的资源,早就不能跟京襄相提并论了。
    在大量攻城器械的配合下,陈子箫仗着兵力上的优势,对焦陂、泉河之间第一层十二座营盘一起展开强攻,至少这十二座营盘是各自为阵的。
    而且这十二座营盘的驻军都是有限的,没有能力独立展开反攻。
    岳海楼倘若想在诸营盘之间调兵遣将,想要将精锐兵力集中到某个营盘之中准备进行反攻,动作迟缓不说,还完全没有什么隐蔽性可言。
    而单座营盘纵深又太小,无法部署大量的重型投石机与攻城军对抗,反而容易为攻城军的轻重攻城器械所覆盖;即便部署重型器械,也常常第一时间被摧毁。
    特别是攻城军不计成本的投掷火油罐,栅墙覆土夯实之后不畏火烧,但营盘内的营房等建筑,多为木料等易燃物,引火后一烧一片。
    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京西汉军虽然在焦陂囤积大量的粮秣及作战物资,但也是有限的;跟司空府在后方总计组织逾四十万青壮,动用数以万计的车船,征用十数万匹驮马或其他负重牲口,源源不断的将粮秣及各种作战物资运往诸军相比,京西汉军在焦陂囤积的那点物资,又算得了什么?
    京西汉军,特别是岳海楼从西军带出来的嫡系将领,自与赤扈约盟伐燕就已背叛大越,暗中为赤扈效力,乃是第二次北征伐燕惨败的罪魁祸首之一;待赤扈人正式南下之后,他们又为虎作伥、甘为前驱,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他们自知落到大越手里绝没有好下场,司空府所投的劝降书,也明确将岳海楼以下、京西营指挥使及百夫长以上的军将,皆为必诛战犯,仅允许最底层的武吏及军卒投降。
    而最为底层的武吏及军卒,这些年跟着烧杀掳掠,对大越早无念想,何况很多老卒还是云朔汉民出身,他们与大越没有瓜葛。
    加上家小皆在陈、许等地,又有土地、驱口等实际利益舍不得放弃,因此京西汉军的抵抗意志,要比孙彦舟、胡荡舟所部归德军强得多。
    第一天两座营盘陷落,三千人马被杀得仅剩最后三分之一残卒被俘虏,守军的意志不会动摇,毕竟攻城军伤亡也不轻。
    第二、第三天又是两座营盘陷落,还陷入一片火海,两千人马尸骨无存,几乎无人逃出,守军觉得这才是小创。
    第三、第四、第五天勉强守住所有营盘,但位于第一层的八座营盘都被打残,岳海楼几次调兵遣将试图反攻,都遭到顽强的狙击,每天的伤亡都在千人以上。
    接下来数日虽说没有营盘陷落,但守军就算普通武吏都觉察到非是攻城军无能,这一切也非攻城军进攻不够犀利。
    实是攻城军借助最初两天所强行攻陷的四座营寨,将兵锋深深嵌入焦陂-泉河营区纵深中来,占据这四座营盘方便交叉部署更多的重型器械,对接近的残营进行攻击,以此达到更为有效消耗守军的目的。
    到这时,守军还如何能不动摇?
    败退、逃亡或投降越发频繁,四月上旬除焦陂、泉河二城分别有岳海楼及京西大将孟介亲自率部驻守,城固池深没有失陷外,其他营盘悉数陷落,驻守其间五万兵马或投或俘,或击毙,或仓促逃往焦陂、泉河两城,总计被歼灭四万余众。
    到四月上旬时,岳海楼、孟介仅率不到两万残兵据焦陂、泉河负隅顽抗。
    而随着一座座营垒的攻陷,陈子箫也随时调整对焦陂、泉河两城的连营封锁,在彻底拔除外围敌营的次日,同时对两座约千步见方的坚城展开强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波又起
    焦陂、泉河两城相距不足二十里,互为犄角之势,悬于颍水下游右岸。
    倘若说颍水像一头张牙舞爪的苍龙,那焦陂、泉河二城就是这头苍龙的獠牙、利爪。
    然而司空府近三十万兵马就像索命的绳索将这头苍龙死死的摁在烂泥潭,令其挣扎不得,獠牙、利爪还有何威胁可言?
    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两城外围四十多座营垒逐一攻陷,就像将保护獠牙、利爪的坚硬甲壳血淋淋的扒开来,接下来怎么看,都到了将獠牙狠狠拔断、将利爪狠狠剁下的时候了。
    焦陂、泉河是两座正式的城池,防御要比普通的军寨营垒完备得多,占地较广,撤入其中的残兵也都有万余,但也就如此了。
    过去一个月时间里,由于两城相邻的几座营垒,不仅修得更为坚固,还与两城联系最为紧密,随时能得到岳海楼、孟介所部嫡系精锐的增援,因此都放到最后才进行强攻——在此之前,陈子箫也没有机会在架设重型投石机,直接对两城进行日以继夜的轰击。
    不过,过去一个月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
    泉河以西、颍水以南,乃是汝水夺颍入淮形成的洪泛区东部边缘。
    颍州会战之初,陈缙、陈肃率部插到泉河以西,军营北接颍水,封锁敌军西逃的通道,后续又修建连营——同时为了防止汛季到来战事还没有结束,又在连营以西修筑长堤。
    这次颍州会战,司空府除了征调三十万兵马参加,参与物资运输、道路及营垒修造的辎兵民夫更是接近四十万众。
    这次也可以说是京襄众人打得最奢侈的一仗。
    洪泛区东部边缘的长堤筑成之后,陈子箫也没有仅仅拿来防患于未然,而是随着对泉河外围的营垒逐一攻陷,西接洪泛区的夹堤也同步往泉河方向修筑。
    这个春季,河淮地区阴雨不断,给攻城带来极大的困难;四月就进入雨季,汝颍上游来水大涨,洪泛区也比往年这时候更为水势浩荡。
    洪泛区一点涨起来的大水被大堤拦住,颍水下游河道又积淤严重,排洪不畅,大水便在夹堤的疏导下,往泉河城下漫灌而来。
    泉河城整体淹水或许不深,毕竟筑城时对地形地势都有讲究,但泉河城四周连营已成,环筑夯土堰堤,将泉河城死死围困住。水排不出去,泉河便成一片泽国,连城墙都泡在尺许深的淹水之中。
    不要说出城反攻、突围了,一万三四千守军整日赤足踩踏在泥水里,又岂是好受的?
    除了水淹泉河,没有直接强攻外,组织兵马对地势更高、位于下游方向上的焦陂城强攻也仅进行了五天。
    在从外部堆土将焦陂城四座城门彻底堵死之后,陈子箫就下令暂停强攻,所有兵马就地撤回外围的连营之中,继续围困焦陂城。
    四月十日,除了陈缙、陈肃各率一部兵马负责围困、监视泉河、焦陂残敌外,陈子箫就与范宗奇、蒋昂、傅梁等将统领前军八万主力渡过颍水,在獐子沟大营稍作休整,悍然沿着颍水北岸往东北方向,往泰和敌营推进。
    殷鹏、史琥、余珙、孙延观等将与此同时率四万精锐步骑,掩护前军主力的侧翼,往泰和县北部挺进。
    谁也没有想到,司空府完全没有以全歼焦陂之敌作为取得颍州会战大捷的目标,甚至都等不及泉河、焦陂两城拿下,就悍然发动更大规模的作战。
    除了平燕宗王府在汝阴以东的蒙城等地集结十二万步骑外,镇南宗王府以泰和为重心,在宛丘以东的沈丘、项城等地集结的增援兵马更是高达十八万之巨。
    在颍州会战已经持续半年之久,司空府没有暂作休整的意思,还要发动更大规模的作战,确确实实是令人感到太多震惊跟意外了。
    殷鹏、史琥、余珙等将,率领在汝阴补给、休整近四个月的选锋军及靖胜军第一、第二镇主力北上之时,徐怀也亲自赶到汝阴坐镇——以原孙彦舟的天圣将军府为行辕,接见到杨霁、郭云昆等将。
    在简单的酒宴后,杨霁、郭云昆等人也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提及他们内心的疑惑。
    “岳海楼、仲长卿、孟介等贼首,这些年来为虎作伥,杀害同族无数,双手沾满鲜血,这次倘若能将其生擒,定是要活剐了才能大快人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为实现个人的野心,一心将颍水以北的许、陈、颍、郑等州当作他们的核心地盘经营,这些年为地方恢复农耕生产还是做了一些工作。京西花费颇大气力在颍水北岸修筑了长达三四百里的长堤,使得汛季颍水以北的洪涝灾害相对南岸要轻得多——这也使得汛季在颍水以北作战,不用太担心洪水滔天。而司空府在颍水以北作战,粮秣及其他作战物资的输送也都可以依赖于颍水船运。因此,倘若说今年在颍州以北必有一战,没有必要拖到秋后去;迟战不如早战……”
    徐怀很乐意跟麾下将臣讨论战略战策,对杨霁、郭云昆等新附之人更是有耐心。
    “我们现在可以借颍水运送粮秣,大军也可以水步齐进,倚河而战,但虏兵据泰和、项城、沈丘等地坚守,拒不与我军决战,一心想拖到颍水冰封之时,又待如何?”
    杨霁、郭云昆等将虽说也担任都指挥使等将职,但他们之前怕犯忌讳,有意不参与绝密军策——这时候两路大军都出动了,见徐怀也平易近人,心里有些困惑,也就径直问出来。
    徐怀哈哈笑道:
    “泉河、焦陂两城未下,数十万将卒又持续作战小半年时间,这时候司空府就直接挥军渡颍北上,进行更大规模的作战,准备是很难充足啊。不过,虏兵准备只会比我们更不充足,而且没有拒守避战的可能。你们想想看,赤扈人为了避免整个河淮战线的崩溃,年后紧急从河东、河北、关陕以及更为遥远的云朔、燕蓟,甚至辽东等地征调大规模的兵马南下增援,从二月到四月,大大小小的驿道、便道,都挤满南下的兵马,其从北往南输运粮秣的能力还能剩下多少?南下的人马多,而南下的粮秣少,不要说增加京西的粮秣储备了,这几个月都只是加倍消耗。他们凭什么坚守到颍水再次冰封再与我师决一死战?”
    杨霁、郭云昆,以及之前淮川攻城战时发挥巨大作用的唐渊、虞谟,再包括之前的孙延观、蒋昂等人,在义军之中都是作战勇敢、武艺超群的优秀将领,但之前他们也仅限于率领数百、数千人马冲锋陷阵这一层次。
    而事实上想要成为主持一方的主将,不管麾下多少人马,就远不能局限于冲锋陷阵。
    赤扈人早初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淮川早已陷落的可能,但全面动员在时机上要比司空府整整晚了一个月,主要还是其京西、河洛以及徐宿等地的农耕生产恢复有限,保障原有的驻军都还有所不足,想要进行更大规模的兵马集结,所需的物资就需要从更为遥远的后方进行征调。
    其中还有相当部分的地域,并不属于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的管辖范围,需要其汗廷出面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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