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昼抬起眼睛,没看吴四方,反而转向于丛:“需要盖手印吗?”
“不用不用。”吴四方站起来,弯腰屈膝地把他面前的纸扫回怀里,“我们二十一世纪了,不搞签字画押那一套。”
于丛不自觉地皱着眉,看姜清昼像是在看什么任人宰割的鱼,犹豫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
总不可能当着姜清昼的面,跟吴四方讨好处,他是我五六年没见的老同学,能不能便宜点。
况且姜清昼认不认他这个同学,也还不一定。
吴四方收了合同,感觉已经瞅见了真金白银,督促着于丛:“于丛,你送一下姜先生。”
“什么?”于丛以为听错了。
可能是合同金额实在有些高,吴四方大手一挥,口头批了:“你把人姜先生送回工作室啊,你打车,我给你报销。”
小溪在旁边阴恻恻地说:“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不给报啊。”
于丛撑着桌子站起来,脸色不太好看:“姜老师,我送你吧。”
海华的门口停不了车,于丛垂着脑袋,陪着姜清昼往路口走,声音很轻地说:“这边不太好找吧?”
姜清昼没什么表情,嗯了一下。
“你提前给我发个消息,我去外面等你就好了。”于丛盯着不太平整的水泥小道。
“没事。”姜清昼语气很静,看上去真的不觉得有事。
小巷里没什么可看的风景,除了海华和几家快倒闭的咖啡店,充斥着陈腐着生活气息,老洋房搭了不伦不类的铁皮,沿街种满了韭菜和小葱,楼和楼之间拉着废弃的电线,上方飘荡着洗薄了的秋裤,时不时有两只麻雀掠过,添上几个脏爪印。
于丛专心看路,不打算介绍周围可笑的环境。
姜清昼任由他沉默着,好像卸下了某种很虚伪的外壳,不再用对待客户的语气和神态,只能察觉出某种很微弱的、快找不到的低落。
“我帮你打车。”于丛没看他,拿出手机叫网约车,指尖飞快地摁来摁去。
“不是要送我?”姜清昼反问。
“送你上车。”于丛眼睛不抬,胡乱地戳着屏幕上浮起来的优惠券。
“你老板说的。”姜清昼不像开玩笑,而是作为客户严肃地提了需求。
于丛没什么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说好。
姜清昼脸色没变,又问他:“你知道地址吗?”
于丛反应过来,又切回聊天记录去找地址,显得刚才打车的动作有点欲盖弥彰,他忘了前几天在哪个群收到的地址,慌忙地往上翻。
姜清昼看了他半天,表情不太好看,把他的手机抽了过来,动作很流畅地切回了网约车界面,输入自家的地址。
网约车来的路上很堵,两三百米的路走了快五分钟,白色的车头从深浅不一的障碍物里钻出来,停在他们面前。
姜清昼拉开后排的车门,有点压抑地看了他一眼。
于丛立刻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觉得姜清昼大概在不满,动作很快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手脚并用地坐了进去,很紧绷地坐好。
姜清昼看着他关门,才慢腾腾地上车。
身后拥堵的小街巷传来零星的鸣笛声,锋利而尖锐地刺激着于丛的大脑,一下又一下的。
从小街拐出去就是外环高架,嘈杂、凌乱的市井生活被甩在后方,车窗外只剩下灰黑色的矮墙和斑驳掉漆的墨绿色防护栏,远处是深色调的、影影绰绰的建筑物。
他感觉到从后排头来的目光,不算太冷,但凛凛得让于丛有些忐忑,网约车司机还在播着奇闻异事的有声书,车厢里的气氛怪得要命,直接编进这本有声书也不为过。
车窗外的景色变了几次,于丛终于抬起头,稍侧着脑袋,企图从倒车镜里看一眼后排的人。
姜清昼冷冷地看着他,好像已经盯了许久,遇到了于丛惴惴的目光,才移开脸,望着车窗外。
高速运行的车窗把景象扭曲成一些很奇妙的图案,姜清昼忽然记起某年暑假,他和于丛一起参加社团的活动,去西南玩了整周。
到哪都是山水,一群人窝在车上观察野生动物,笨重的犀牛群横渡,苔藓和不知名的植物爬满了河岸,大片的灰褐色与点点青翠,和眼前的样子很相似。
不过犀牛变成了楼,而苔藓化作了护栏。
下了高架又堵了段,司机悠闲地吹着口哨,瞟了眼挺直着背的于丛:“你赶时间啊?”
于丛转过头,脸色空白:“没有。”
司机打量他一会,又偷瞄着后排坐着的人,没问第二句。
“这个时间老堵的哇,没有办法。”司机不敢跟姜清昼搭话,转头跟于丛聊天:“你们赶着做什么伐?”
“不赶时间。”于丛脸色有点僵地说,余光看见后视镜里姜清昼阴沉的脸。
车子拐来拐去,在单行道上转得昏头转向,终于到了那扇黑色的铁门前。
傍晚时分,路上的行人依旧寥寥,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吞吞吐吐地往前走,把满地的梧桐叶踩得咯吱响。
于丛下了车,眼皮耷拉着,站在原地不动了,准备目送姜清昼进门的态度,不过关车门的时候他看清了门牌号,简洁明了的一个地址,路名加上个数字,和姜清昼在海华提出来的要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