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过了。
薄奚几乎是肯定。
空气中还有稀薄的安息香味,对薄奚而言,那味道和死苍蝇没什么区别。
他望向那珍宝中坐着的美人,将食盒撂下。
渐眠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
就算薄奚已经走到他面前,渐眠依然呆呆地坐在那儿,空空的一对眼睛大睁着,漂亮却了无生气,的像个没有感知的傀儡娃娃。
薄奚将他抱进怀里,把玩他伶仃纤细的手腕,漫不经心地, “怎么了呢?我出去一会儿,你怎么就不说话了。”
渐眠依旧没有反应。
那条茉莉花做成的手环戴到了渐眠的手腕上。
他摩挲着他的手指,很好把玩似的。
他像说给渐眠听,又像说给自己听:“我不会放你走的。”
渐眠呆呆愣愣,没有半点反应。
薄奚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他掐住渐眠的下巴,教他抬起脸来正对自己。
他还有呼吸,可是瞳孔没有焦距,空洞洞的,好像只剩一张皮囊。
薄奚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对渐眠动了手脚。
他的手隐隐在颤。
轻轻用自己的唇去找他的额头,一下一下,轻轻啄吻这个孩子。
他已经经受不起任何惊吓了。
就在这时,那安息香的味道愈加浓郁起来。
沾染了渐眠身上,连头发的尾梢都像被那味道泡透了。
薄奚嗅到了。
“娃娃,”薄奚拍了拍他的脸颊。
那双眼睛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渐眠动了动唇,薄奚挟着他的下颚,脸颊贴贴近,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个“死”字。
“咣当”一声,渐眠将他摁在地上。
他掐着薄奚的脖颈,后者却还怕他一下猛起受伤,双手在他背后轻轻回护着。
薄奚的后脑磕在看那满地珠宝上,锋利钗环刺破他的头皮,有殷红鲜血从他脑后渗出来,他像觉察不出痛来,那虚虚回护渐眠的手落在他的脊背上:“这是又闹得什么呢?”
他的手掌一寸寸向下,在验明到他身上没有什么自残伤害自己的锐器之后,才松了口气。
渐眠的手越收越紧。
渐眠的脑子刺痛如似针扎,有道声音一直在阴魂不散地扒着他的脑子讲话,要他深深记住:“渐眠,不要忘记是谁害得你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渐眠低低喘着粗气。
他突然停手。
双手抱着头痛苦啜泣。
那盈盈晃晃的泪要落不落。他下不去手。
眉心的那缕红越发鲜艳,衬得他像个噬人心魄的艳鬼。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薄奚。”渐眠隐含痛苦压抑的声音低低吼道:“你怎么不去死?!”
千万年的轮回转世,他的苦苦追寻,薄奚心底的那丝执念就在此刻“啪”的一声断掉了。
他失去眼珠的眼眶黑漆漆的,早已经不能食物,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眼泪就不会为人所见。
“娃娃。”他垂散的头发落在薄奚脸上。
他拿手指绞缠着,一圈一圈绕在自己指间。
“旁人要我赴死,我即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要取他性命。”
薄奚说:“但你若要我赴死。”
“我心甘情愿。”
“啪嗒——”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流过脸颊,最终落到薄奚那张丑陋的脸上。
渐眠脑子里的走马灯一遍又一遍在告诉他,你应当恨他,将他杀之而后快。
可渐眠脑子里一旦升起要将薄奚置之死地的想法,眼泪却先于理智掉下来。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跪坐在薄奚身上。看自己双手的血污,感到疑惑不解。
那低低的,惹人爱怜的睫轻轻落下,似蝴蝶扑闪垂下翅膀,不可方物。
眼见渐眠的杀心顿散。
身后暗自窥探的那双眼睛格外愤怒。
他黏腻而阴冷的目光粘在薄奚身上,对他的力量的渴求也愈加露。骨直白。
临门一脚
只差这么临门一脚。
渐眠的手里突然多了把匕首。
天道知道薄奚不能视物,因此肆无忌惮地从暗处钻出来,他沾到渐眠背上,用心音对渐眠的脑子施加更深刻的控制。
渐眠的反抗微乎其微。
仅仅是一瞬,他的脑袋瞬间变得空白。
此时天道还未曾察觉到有任何端倪。
它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接管这具身体,和薄奚身体里蕴含的强大力量。
数不清的复眼汇聚成一团粘连的肉团,糅杂的东西看不清具体器官,它们缠绵又黏腻地包裹在一起,像一只蠕动着的圆肉虫。
【快!】
【快杀了他——!】
渐眠应声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薄奚没有反抗。
弧光闪逝,一切都结束了。
渐眠这么长时间的殚精竭虑,惴惴不安,一切都伴随着屠刀落下,归于平静。
那些急速旋转的复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凋零消失。
而那匕首的正中心,插。在了那蠕动肉团的最中心处。
——那是天道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