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冷酷薄情的面庞难得看见点儿笑意,眼睛下又有青灰的阴影,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渐眠在他身上闻得到很淡的血腥味。
那是杀了太多人,刻意洗也洗不去的味道。深入到皮肤的每一寸。
渐眠被关的这些时日,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也不清楚现在外面是怎样的新天地了。
薄奚什么都不告诉他,每日里回来只是深深,深深地将他拥入怀里,好像这样才能获得一点渐眠在他身边的实质安全感。
心事是隐藏在黑夜里的阴影,虽然看不见,但总归想起来就要蚕食心脏,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痛。
渐眠有时候还是会想起来傅疏,那个生来干净去也干净的丞相。虽然在《登极》中他只是一个几笔落下便绘出轮廓的纸片人,可是渐眠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傅疏吾夫】
渐眠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个意外死亡的亲戚葬礼。当时人乱糟糟的,渐眠被挤过来挤过去,到处都是铺天抢地的哭声,渐眠松开大人的手,那时的他尚且不知道死亡的概念是什么,无知地掀开了灵床一边,却看到了女人长长的头发。
表个捂着他的嘴从后面将他抱走。
渐眠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问哥哥:“那里躺的不应该是个男人么?”
他知道,短头发是的男人,长头发是的女人。
表哥先是笑话他也不知道怕的,接着又说:“那是他的家人给死去的人配的阴亲。”
渐眠就问,什么叫阴亲呢?
表哥说:“未成家就死掉的人是没办法入族谱的,是孤魂野鬼。唯有娶了媳妇而后死的,或者是像这样家人给配了阴亲的,才可以入祖坟下葬。”
渐眠从那时候就懂得,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光棍可怜——因为那是不配有家的人,死了也孤孤单单在黄泉路上飘零。
虽然书中世界片面立体,渐眠也不知道傅疏下线是否只是作者在书中描摹的一卷。可在他心里,傅疏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甚至毫不夸张地可以称作“人”。
渐眠就自作主张在碑上刻了自己的名字,连同那枚云妆,一起埋在了他的墓里。
傅疏。
他垂低低的睫,眼神里的情绪能够汪成一池水。
若是真的有来生,那么就继续陪在我身边罢。
渐眠的心不在焉被薄奚看在眼里。
他尖尖的下巴被抬起,薄奚微微佝偻下身子,去找他的唇,利锐的眼睛擦过他的眸色,淡淡的声音里恍惚听得见几分哀伤来:
“渐眠,你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呢。”
渐眠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他直起身来,上前捧过薄奚的脸,眼睛里盛满了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在渐眠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现如今的模样。
一层层的黑色符文缠绕在他的脸上,脖颈上,甚至裸。露出的肤肉上都被爬满小虫子一样的附着,叫人只一眼就心里发麻。
薄奚这样泰山压顶尚且不动声色的人,生平第一次慌了手脚。
他伸出手,敛住渐眠的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在他掌心扫过,留下一片涟漪。
薄奚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与寻常无异,可是汗湿的掌心却出卖了他。
“如果我变了模样,娃娃还能认得出我么?”他声音轻轻落在渐眠耳边,像是情人低哑的厮。磨,可是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却恰合适地捏住了渐眠的脖颈。
稍稍收紧,好像从那张讨人喜欢的嘴巴里说出来半个不中听的字眼,他就要渐眠陪他一起下地狱。
“娃娃,”一声喟叹般的低吟。
渐眠眼前重新出现光亮时,早已经不见薄奚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
窗边的帷幕被顶。开,从外面探出来一张颇青涩的脸庞。
渐眠觉得熟悉。
第59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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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突然开口,焦急唤:“殿下!”
重华:“殿下,快跟我走!”
渐眠终于想起来他的名字。
渐眠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重华看出来他大概被下了什么迷药。果决翻进来,背起殿下就往外跑。
渐眠伏在他的背上,眼神复杂:“你怎么找来的?”
重华说:“我从荆山寺就暗自跟着,一直找机会想要营救殿下。”
话音方落,重华的唇紧抿着:“大人说过,卑下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殿下。殿下生,我生。殿下死,我也不能独活。”
渐眠反应过来重华口中的大人是谁。
他能够嗅到青春少年身上躁动的汗味,没想到他穿来《登极》书中这么久,这个仅仅滴水之恩的孩子,反而能够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不过,
渐眠顿了顿,平静地:“放我回去罢。”
重华的脚步一下刹住。
他不可置信:“殿下您说什么?”
渐眠说:“快放我回去吧。”他的声音很轻,落在重华耳朵里,就成了平地惊雷:“不然再晚一点,连你也走不了。”
重华急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殿下,殿下,我不怕死,我也有把子力气,我摸清楚地形了,能将你背出去的,你不用担心!”
到底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