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以天下万民为己任。”他没骨头一样瘫在桌案上,凉滑的发泛着甜香,铺在傅疏批了一半的折子上,克谨的字都旖旎。
简直荒唐。
“少海!”他脑袋隐隐作痛,“起来。”
“只是去祭台走个过场,稳稳民心罢了。”
是啊,他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了。
渐眠喔了声,掷地有声:“不去。”
“你——!”
渐眠略抬眼皮,慢吞吞地说:“若是祭祀一场也不能使雪停,届时该如何?”
傅疏梗了一瞬,渐眠倾身凑近,“傅相,眼睛真好看呀。”
接着,渐眠就看到傅疏从直襟的颈到雪玉一样的耳朵尖,蔓上点点绯红,像红梅落雪,醒目又清明。
似为傅疏这般反应,他笑的乐不开支。
傅疏此人,也算除了主角薄奚之外笔者刻画笔墨最多的人物。
与其指望那个整日沉迷修仙炼丹的皇帝和烂泥扶不上墙的渐眠,倒不如说雪封是傅疏一手扶起来的,这么个智多近妖的男人,却半点儿篡权夺位的心都没动过,当年与川齐交战,若非傅疏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此时充当马奴的就是渐眠了。
渐眠欣赏他,但这并不代表渐眠就要为了这所谓的民心去祭台祈福。
他眼神晦暗,视线下移,落在这封朝臣上奏的请愿书上。
也是这封请愿书,教渐眠在弥天亘地跪了三天三夜,跪废了一双膝。
“最多不过三天,这场雪便会停。”渐眠捡过墨条,丢在笔洗里捻了捻,投下一小片荡涤的烟影。
他捞起来,在傅疏震惊的目光中将请愿书整个染脏,墨条顺着傅疏落下的允字覆了一遍,最终浓黑到再也看不清。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小太监顺着汉白玉阶走上来为渐眠撑伞,他走在议政殿外的檐角下,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议政殿的基柱该砸了。”
小太监心下一骇,垂首顺眉地回:“殿下,基柱砸了,议政殿不就塌了么?”
渐眠不置可否。
这样一个清风霁月的傅疏,最后竟落得个千夫所指,以死直谏的下场。
*
小福子猜的极对,渐眠从议政殿回来便直奔长乐宫。
沈骄透过窗纸看他,讥诮一笑:“果然,他就是欲擒故纵。”
沈骄回头,紧张兮兮嘱咐:“哥哥,你可千万别轻易原谅他,最好叫他吃个教训。”
他卖乖地摇了摇沈仰的手臂,又拿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去觑他。
“孤是不是来早了?”渐眠阴恻恻的声音如影随形:“沈骄,你要叫谁吃教训呐?”
连声招呼不打,便直接闯进了殿。沈仰微微蹙眉,叱责的话还未开口,便见渐眠倏然叹息:“好风雅。”
的确风雅,渐眠穿进书里,才知原身对沈仰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珠绫帘,白玉床,万金玉牙做镇纸。渐眠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一众宫人便鱼贯而入。
“给孤搜仔细,这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孤通通搬走。”
小福子领头,抄手便劳驾沈仰屈尊移位。
他撅着屁股将沈仰面前的桌案连同他手中的碧玺杯都抢了去,贱兮兮邀功:“少海,好东西,都是好东西。”
渐眠提了提唇:“搬走。”
“渐眠!”沈仰眉头直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他轻飘飘将目光落在沈骄身上:“一个奴才,也配穿蝉翼纱么?”
沈骄直觉不好。
他冷汗森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便见小疯子薄唇微张:“给孤把他身上的衣裳扒了。”
眼尾一扫,又落在沈仰身上,“沈先生,您是自便还是孤请人给你脱?”
沈仰甩袖冷哼,自去换衣了。
他扯着泪眼婆娑的弟弟,掀帘进了内室。
渐眠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过半刻,自诩清白的沈仰便面色难看的出来了。
他过惯了呼奴携婢的日子,哪里还有往日旧衣。
“渐眠。”沈仰重重喘了口气:“别闹了行么…”
“沈骄都道歉了,你到底还想如何……眠眠,高抬贵手吧。”
渐眠冷冷看着他,审度的眸光近乎羞辱了:“沈仰,你不过是孤养在东宫的玩意儿,你有什么资格跟孤谈条件?”
他瘫在榻前,把玩着手里的珐琅净彩蛊,指甲剐蹭的声音令人牙酸背凉。
他轻轻慢慢地开口:“孤喜欢你,把天捅下来给你都成。”他抬眼,含着笑:“孤不喜欢你了…”
“啪”一声,净彩盅在沈仰脚边摔了个粉碎。
“你连个玩意儿都不如。”
……
渐眠走了,一同离开长乐宫的还有沈氏兄弟。小福子很会看菜下碟,主子没说让人搬去哪里,小福子做了主,遣人去睡马厩,瞥过来的目光含着鄙夷,再不复往日谄媚。
沈骄在背后骂他:“狗仗人势的阉货。”
小福子惯例回禀渐眠,挂着笑刚进殿,便敏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连瞑不昼的风雪遮掩日光,殿里也暗暗的,几盏灯烛簇簇窜烧,柔寂地落在他半张脸上,叫小福子看不清渐眠的神色。
他裹着厚厚的狐裘,尖尖下巴抵在软白的皮毛上,倦怠又散漫:“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