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看着陈微微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之前还觉得此人有些个性,此时只觉得他幼稚可笑。
他语气平淡的反问了一句:“若师父不出手打我,你会说这些话?”
陈微微不是个笨人,自然听出来这话里说他狐假虎威的意思。
“我现在还是你师兄,可以教训你。”
说完这句话后,陈微微起势:“给你反抗的机会,你也可先出手。”
正在这时候莫梧桐等人跑了过来,他上前拦在陈微微身前:“你要干什么?!”
陈微微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和街上的泼皮勾结欺负乡亲,我刚刚才知道的,自然要教训他。”
林叶慢慢转身看向陈微微:“你爹被泼皮无赖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手去教训那些无赖?”
陈微微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暴怒。
“我要你管?!”
他一拳朝着林叶的面门打了过来。
啪的一声。
陈微微的拳头被一把抓住,出手的却是严洗牛,不知何时,他也到了门口。
“你不要他管,他也不需要你管。”
严洗牛一甩手把陈微微的胳膊扔开,脸色有些发寒的说道:“你们师父死了之后,做师兄的才有资格教训师弟。”
陈微微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他似乎是很诧异,刚刚师父才那般凶狠的教训过林叶,此时为何又护着他。
林叶转身往外走,莫梧桐连忙追上去。
“小师弟,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师兄请回。”
回了四个字,林叶跨步出门。
……
……
第9章 有病
林叶孤身一人离开武馆,忍着疼走到之前去买过药的那个医馆。
之前见过他一次的郎中再次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怎么了?”
郎中问。
林叶走到柜台前边说道:“劳烦给我纸笔,我自己开个方子,你帮我拿药。”
郎中道:“你说即可,不用写下来。”
林叶也没多说什么,语速颇快的说了十几味药材,那郎中听完了就转身去拿,一样不差。
拿完了之后,还按照林叶说的剂量全都磨成粉,混合在一起后包好。
“这药方你哪里来的?”
郎中问。
林叶还是如上次一样回他:“祖传。”
拿了药,结算了钱,林叶转身往外走。
“这药方你从哪里来的?”
身后又传来郎中的声音,还是那句话,他似乎是不信这药方会是林叶祖传。
林叶转身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郎中竟然没在柜台那边,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然后林叶听到这医馆的门关上的声音,他再回头,却见郎中把门都已经插好,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郎中朝着林叶一步一步走来:“我以前见过这药方,是我生死仇家所有,既然在你手里,必和我仇家有所关联。”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看林叶的脖子,明明是一个很斯文,甚至有些秀气的男人,可这眼神扫过林叶脖子的时候,便化成了蝉翼利刃,似乎只许轻轻扫一下,林叶的脖子上便会多一条红线出来。
一息之前他还是一根青翠柔软的垂柳,一息之后就变成了鲜艳剧毒的蛇。
“你告诉我给你药方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出去,你不说,大概会吃很多样苦,样样生不如死。”
林叶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后退,逐渐退到柜台边,背靠在那。
郎中笑了笑:“有用?”
林叶不回答,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和不熟悉的人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和亲近的人,他的话会多到连自己都觉得过分的地步,婆婆就总是嫌弃他,说他嘴碎。
可是婆婆疼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多说话,学着村子里其他婆婆的样子,把家长里短掰开揉碎。
亲近的人,哪里是真的嫌弃他,喜欢极了他话多的样子,因为那才是少年模样。
可他现在没有亲近的人了。
他从腰畔把一直藏着的石刃抽了出来,他没有别的兵器,云州城对兵械管制极严。
这石刃是他自己打磨出来的,勉强有个匕首的样子,也勉强给石刃磨出了血槽。
郎中看到这少年做出防御的姿态,就如同看到了一头幼年的虎,虽还没有雄踞山林之力,却天生就会亮出獠牙。
可幼虎只是幼虎,天生的獠牙未曾见血,未曾破骨,便还不是神兵利器。
“看来你和我的仇人确实亲近,宁死都不肯说。”
郎中道:“我这半生运气都不好,算起来只有过两次好运气,遇见你就是这第二次。”
他再次往前迈步。
林叶身子开始压低,肩膀左右小幅度的摇晃,那石刃上没有森寒,却有志气。
郎中靠近,林叶石刃刺向郎中胸口,他的手只到半路便停住。
郎中一指点在林叶肩窝处,林叶这条右臂就如同瞬间废了一样。
胳膊垂了下去,石刃掉落,林叶感受到的酸麻已遍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啪的一声轻响,郎中将石刃接住,然后抵在了林叶的心口位置。
“居然这么弱。”
郎中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失落。
林叶深呼吸,恢复二三分气力后,胸口猛的往前一顶,用心脏去撞他的石刃,郎中的手立刻向后收回。
他怒视林叶:“你疯了!”
林叶缓了一口气:“看来没猜错。”
郎中:“你没猜错什么?自作聪明!”
林叶认真的说道:“没有人视婆婆为仇人。”
郎中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石刃,片刻后递给林叶:“是……婆婆没有仇人。”
林叶纠正:“婆婆有仇人。”
他的话,似乎有些矛盾。
一刻之后,医馆后院。
这院子不大,收拾的极干净利索,看起来就知道是婆婆家里出来的人。
每一样东西都在特定的位置,永远都不会出现别人家里今日找不到这个明日找不到那个的事。
每一样东西用完了之后都会放回原处,哪怕是笤帚和簸箕这样长用的东西。
院子里铺了青砖,看起来已有七八分老旧,可砖缝里也不见一根杂草。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和婆婆家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连此时放在石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都和婆婆家里的一模一样。
郎中低着头,看着手中茶杯,热气熏在他眼睛上,睫毛上,于是很快就凝结成了泪。
不时有一两颗泪珠穿过茶的热气,落进杯子里,那轻轻的水声诉说的都是思念。
“她……”
良久良久,郎中总算是有勇气问出了那句话。
“走的时候,怎么样?”
林叶也低着头,看着水中的杯子。
他回答:“睡着走的,看起来平静,可你也知道……她真正的平静走了之后才能有。”
郎中轻声说道:“我在婆婆家里的时候,她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好。”
他低着头说话,像是自言自语。
“她每天夜里疼的蜷缩,可咬牙忍着不出声,只是怕吵醒我。”
“我也忍着假装不知道……婆婆是那样要强的人,那样爱干净,那样爱漂亮,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我……”
郎中抬起头看向林叶:“我留下的推拿手法,配药的方子,都是你记住的?”
林叶点了点头。
郎中嗯了一声后又沉默下来,许久后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
“我给你磕个头吧,婆婆的苦你都知道,婆婆的路是你陪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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