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气温零下21度。
贺煜与明玛走出帐篷,贺煜头痛稍有缓解,但干咳不止,他弓着背,拄着冰镐,步履缓慢地往c4营地边缘前进。
贺煜第一次在雪山上见到满月。
月光落在新雪上,映出一片银白,反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微光。
贺煜直起身抬头,看见梯绳起点有个人背对着自己,正用强光电筒查看一条断掉的路绳,这人薄腰长腿,穿着厚重的连体羽绒服都显得高挑挺拔。
山脉延绵无边,云雾涌动中雪峰若隐若现,风带起雪地上的冰晶,在他身周氤氲成烟。
“简宁?”贺煜脱口而出。
简宁回过头,看向自己。
他没有佩戴呼吸面罩,月光为他漂亮的轮廓罩上了一圈银色的光晕,骨相完美,苍白干净,头发稍长带着微卷,顺着后颈软软的贴在锋利的下颚线上。
贺煜盯着简宁殷红的薄唇,上面留着自己濒死混乱时咬出的伤口。
贺煜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声音愈发明显,最终盖过了氧气面罩换气的喘息,吞没了所有的感官。
简宁向来不爱被人注视。
但对方偏偏是重要客户,缺着氧,脑子不太清醒;自己也不好发作。
他只得拉起保暖面罩,遮住半张脸,企图隔开贺煜的视线。
只是效果好像不那么明显。
“人到齐就出发吧。”简宁选择认命,他伸手指了下贺煜:“贺煜,你必须紧跟我。”
贺煜眯起眼看着简宁,他在等待解释。
简宁又把保暖面罩往上拉了点,一直盖到下眼睑,想想又把帽子往下压了压,最后,只剩一对眼珠子露在外面。
“你的备用氧气是被人故意放空的,我检查了空瓶,每个瓶口的冰晶形状,都是顺着急速气流的方向凝结,并没有接过氧气管。”简宁语气平直,不带一点情绪。
“知道了。”贺煜面色严肃了下来:“和我一起的李嘉霆呢?”
“他由木贡向导陪护,稍后下山。你先出发山,我每次只能带一个人。”简宁转身开始拉起路绳下行,他侧身低头,瞄了眼贺煜,又强调了一遍:“记得紧跟我。”
夜色幽暗,极寒。
三人亮着的头灯,像一条光织带,嵌在泛着深蓝幽光的冰壁上蜿蜒下行。
简宁带着贺煜,选择从最陡峭的冰壁垂降下行。
他确实是宝峰最强的向导,很快几近垂着冰壁便被甩在身后,只剩坡度稍缓的徒步路程。
就算是缓坡,贺煜也前进得艰难,咳嗽完全止不住,五脏六腑都已经被震成碎末,随时都要从口中冲出。
简宁站直身子,看着自己上方贺煜弓着背,不停地咳着,浑身颤抖。
突然冻雪崩裂,贺煜脚下一滑,人挂在路绳上,前胸贴着冰壁,冲着简宁滑了下来。
简宁来不及躲闪,和贺煜两个人卷一起,在明玛惊恐的叫喊声中,扬起一片雪屑,往山下滚去。
贺煜身材高大,压得简宁翻不了身,情急之中,简宁一手勾住贺煜脖子,另一只手迅速抽出冰镐,反手一挥,冰镐插入冰层中。
冰壁被切出一道深沟,两人缓缓地停止滑坠。
贺煜整个人压在简宁身上,低头时,氧气面罩砸在简宁嘴唇的伤口上,简宁“嘶——”地深吸气。
他急急支起半身,取下氧气面罩,喘着粗气问:“你没事吧?”
简宁一手抓着冰镐,一手抵住贺煜胸口,膝盖发力顶了下贺煜:“你先起来。”
贺煜这才反应过来,翻身从简宁的身上下来,贴着他坐下。
简宁也坐起来,理顺打结的安全绳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贺煜说:“下次再咳,抓紧路绳。”
羊绒防寒面罩下,简宁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面罩边缘细小的绒毛带着雪霜,贴着眼帘。
简宁眼睛被雪霜冻得难受,用力地眨眨眼。
黑暗里,贺煜垂眼便能看清简宁的睫毛,他的所有注意被简宁的睫毛上霜花吸引,霜花冲着自己眨了一眨,在光照下折射出细微亮光,贺煜心脏一紧,心口又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止不住又咳了起来。
简宁听着贺煜咳得人都要炸开似的,抬手摸索着把贺煜的氧气阀稍微调大,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听着他嘶哑的喘息。
等明玛从后面赶上,两人起身继续回撤。
贺煜发现自己就是到处捡人的命。
路程过半,他又遇到个人独自瘫软地靠在路边,气息微弱。
贺煜立刻喊停了明玛,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明玛摘下自己的氧气面罩,提醒道:“贺煜,你八千米捡一个,现在七千米又捡一个,估计你要赶来不及超过叶氏。”
贺煜大半张脸被氧气面罩盖着,看不出表情,只听到他边咳边说:“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明玛示意简宁:“简宁,你去。”
简宁这些年都在救援一线,经验丰富,处理老练,但他站不动。
明玛只得又喊了一遍:“简宁啊。”
简宁这才靠近登山者,开始检查。
瘫路边的是个女登山者,身形瘦小,因低估用氧量,半途氧气耗尽,体力透支,无力再前进。他的高山向导把她安置在路边,自己加速往c2营地取补给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