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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王怕儿子生出妄念,劝道,“你才华出众,深受皇帝器重,不管是太子还是秦王,都想拉拢你,将来你必是一代干臣……”
    裴沐珩听了这话,面色没有半分反应,“时辰不早,父王回去歇着吧。”
    他亲自将父亲送出院门,又折回书房,立在廊庑下久久没有进屋。
    寒风穿过树林,发出飕飕的啸声,仿佛是暗沉天际下的一丝孤鸣。
    黄维提着一盏琉璃风灯,躬身立在他身侧,劝道,“主儿,风大,您进去吧……”
    裴沐珩一动不动立在廊柱侧,揽了揽宽袖,露出一截干净有力的手臂,伸出来去接那大片大片的雪花,雪朵触手即化,寒意慢慢沁入掌心,他自岿然不动。
    黄维眼睁睁看着他手臂慢慢冻得发白,急道,“大雪漫天而落,您屈屈一臂,如何横臂挡车?”
    裴沐珩一手负后,反而将手臂抬得更高,眼底的锐芒似要划破头顶那片阴霾。
    他偏要扭转乾坤。
    *
    大雪连着下了三日,直到腊月初一方放晴。
    每月初一十五当去锦和堂请安,徐云栖也不例外,裴沐珩上回既然替她张目,她也得有个态度,不管熙王妃见不见她,今日她得去一趟锦和堂,以尽礼数。
    这一次倒是出乎徐云栖意外,王妃身边的郝嬷嬷笑盈盈将她请了进去,跨入东次间时,大嫂谢氏与二嫂李氏也在,徐云栖来的晚了一些,便在末端为熙王妃请安。
    熙王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浅浅嗯了一声,后来见徐云栖站着不动,又道,“坐吧。”
    徐云栖坐在李氏下方。
    谢氏拿着一手账目正在讨熙王妃示下,李氏便回过眸来与徐云栖说悄悄话,
    “我真是羡慕三弟妹,三弟在王妃跟前为你说话的事都传开了,瞧,咱们出府一趟不容易,你却是来去自由,说到底,还得是男人能干。”
    徐云栖自然听出李氏话里话外的酸气,她无意于跟任何人结怨,也不屑于与她们逞口舌之快,她语气和软,
    “实在是我娘亲前段时日身子不适,我十分担忧,遂出了几次门,往后也会注意,当然,若二嫂平日有需要捎带的,可以告诉我,我顺路时便可帮你捎回来。”
    李氏神色一亮,方才那点妒忌化为喜色,“果真?”
    熙王妃将老大老二压的死死的,连着她们这些做媳妇的也讨不到好。
    徐云栖笑着点头。
    李氏再一次打量徐云栖,徐云栖面上总是笑吟吟的,很好欺负的模样,
    还真是个傻子,她在酸她她都不知道。
    李氏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反而没了兴致,索性亲昵地挽着徐云栖的胳膊,“成,那下回你出门,知会我一声。”
    关系无形就拉近了。
    李氏心里想,那谢氏端着架子,嫌她是庶子媳妇,平日不爱与她来往,她便跟徐云栖交好,这么一想,看着徐云栖便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徐云栖其实不惯与人这般亲近,“二嫂,你箍得我有点疼。”
    李氏看着徐云栖软软的模样,不疑有他,连忙松开她,“我是高兴坏了。”
    谢氏将这个月开支预算交给熙王妃,淡淡瞥了一眼李氏和徐云栖,没有吱声。
    恰在这时,珠帘外传来一道敞亮的脆声,紧接着一道轻盈的俏影闪了进来,
    “娘,娘,外头有大热闹看呢。”
    众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去。
    徐云栖认出来人,一袭海棠红的粉裙,外罩一件茜色绣金凤凰的鹿皮短袄,模样玉雪可爱,端的是天真烂漫,正是裴沐珩同母妹妹裴沐珊,裴沐珊蹦蹦跳跳进来,冲到上方罗汉床边,一把抱住熙王妃的胳膊,“娘,我要出府看热闹。”
    熙王妃被女儿一摇,手中账册险些晃落,谢氏不着痕迹接过,默默退去一边。
    熙王妃头疼看着女儿,“什么热闹?”
    裴沐珊神采奕奕,“有人敲登闻鼓啦,皇祖父治下清明,这登闻鼓已多年未响,今日却是闹哄哄的,隔壁韩姐姐都去看热闹了,您也许我去。”
    敲登闻鼓可是大事,可见朝中又要起风波了。
    熙王妃虽然不问世事,却也晓得轻重,叱女儿一声,
    “你不许去,在家里好生待着。”
    裴沐珊又央求了几回,熙王妃无动于衷,继续与谢氏看账,裴沐珊只得气恹恹地退下来,忽的抬眸一眼看到徐云栖,脸色蹭蹭亮了起来,
    “三嫂!”
    徐云栖看着旋风般刮过来的少女,茫然站起身。
    她胳膊再一次被人紧紧搂住,身侧少女满脸乖巧又好奇地歪在她肩口,
    “上回敬茶礼,我一眼就喜欢上三嫂了,当日便要寻你说话,可惜母亲不许,将我送去了外祖家,呐,我终于回来啦。”
    徐云栖尚在愣神中,裴沐珊复又站直身子,仔仔细细端详她,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呢,过去我还以为荀姐姐够漂亮了,不成想新来的嫂嫂比她还美,嗯,嫂嫂脸蛋真好,又滑又嫩,气色就更好了,一看便不谙世事,心无旁骛,哎呀,嫂嫂身量也高,比我还高半个头呢,这么标致的人儿,难怪被皇祖父选中给我哥哥做媳妇……”
    上头熙王妃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裴沐珊沉迷于徐云栖的美色,置若罔闻。
    李氏见徐云栖被弄得满头雾水,悄悄覆在她耳边解释道,“五妹妹瞧见漂亮的人,便走不动路……”
    徐云栖明白了。
    裴沐珊看脸说话。
    裴沐珩不苟言笑,不成想妹妹这般闹腾。
    徐云栖遂也大方道,
    “五妹妹若不嫌弃,随时可来寻我玩。”
    裴沐珊就更高兴了,硬生生插在徐云栖和李氏当中,把李氏挤去一边。
    徐云栖被裴沐珊缠着,午膳就在锦和堂用的,倒是午后,熙王妃把女儿拘束在身边,徐云栖终于得以脱身,回到了清晖园,银杏便兴致勃勃与她解释,
    “奴婢方才打听了一遭,府上五小姐也是名声在外,听闻有一回她在西市逛铺子,瞧见一西域人生得碧发蓝眸,便被绊住了脚,非要将人请来府上做客,无奈那人不懂中原话,只当五小姐要抢劫,吓得嚷嚷乱跑,后来是咱们三爷闻讯赶到,方把五小姐收拾一顿回了府。”
    “坊间传言,幸在全京城最俊美的男子生在熙王府,五小姐平日有哥哥养眼,不至于看得上旁人,如若不然,怕是难以着家咯……”
    徐云栖只当趣闻听听,过耳便忘了。
    绕去东次间,歪在罗汉床上小憩片刻,恍惚间有人将她摇醒,
    “姑娘,姑娘,快看这是什么?”
    徐云栖迷迷糊糊睁开眼,明晃晃的天光下,一片华丽炫目的色彩如水波一般在眼前浮动,徐云栖一下看愣神了,
    “这是什么?”
    银杏惊喜道,“这是三爷方才遣人送回来的皮子呀,奴婢再三问了,是给您的!”
    徐云栖怔住了,这才在罗汉床上坐起身,打量面前这块皮子。
    这是一块流光溢彩的孔雀翎,针织细密,尾羽晃动,栩栩如生,一看便价值不菲。
    陈嬷嬷随同银杏一块进来的,笑着解释道,
    “少奶奶,这是三爷特意在市面上替您寻的,他吩咐老奴交给您,说是冬日天冷,您可以做一件厚厚的皮袄,平日出门也不冻着了。”
    事实上,裴沐珩只交待底下人给徐云栖买一件最好的皮子,其余的话都是陈嬷嬷私下杜撰,为得便是增进两位主子的感情。
    徐云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相信是裴沐珩所为,陈嬷嬷见她不信,甚至还把库房出账的凭证给她瞧了,“是从三爷私账走的,这上头还有三爷印信呢。”
    银杏瞥了一眼,足足三千两,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大手笔,越发叫徐云栖心里犯嘀咕。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裴沐珩为何这么做,最后归结于他定是被长辈敲打了。
    华灯落幕,徐云栖早早裹进棉褥中歇着,银杏看着徐云栖独自睡在偌大的拔步床上,心中叹息,轻轻推了推托腮假寐的主子,
    “我的姑娘诶,来而不往非礼也,姑爷花重金买皮子给您,您是不是也得有所表示?”
    徐云栖其实也在思量这桩事,先前无动于衷是因着,裴沐珩在洞房之夜约法三章,她只当裴沐珩心里有人,如今他愿意放下身段,她也不必端着,夫妻俩总不能一直这么冷下去。
    “可是,我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一无银钱挥霍,二不会针线活,唯有的一技之长……嗯,总不能盼着裴沐珩生病吧。
    银杏眼珠子幽幽一转,很快想到一个主意,“五年前,咱们老爷子做寿时,您不是做了一道九九朝阳的药糕?那药糕可增强体魄,延年益寿,送给姑爷最好。”
    徐云栖听到“九九朝阳”四字,面色浮起一阵尴尬。
    此药糕最适宜男子服用,老人家可祛病延年,年轻男人嘛,便有壮阳之嫌。
    徐云栖还做不到面不改色给裴沐珩送这种药膳,她改良了方子,翌日便亲手做了一道健脾养生糕,交给陈管家,陈管家吩咐暗卫马不停蹄送去皇宫。
    第8章
    徐云栖这道药膳一共用了十八种药材,诸如茯苓山药芡实,念着裴沐珩朝务多思,又添了酸枣仁,百合以助眠,附加莲子山楂调适口感,小火慢炖两个时辰,熬出来的药糕如同脂粉般细腻,最后又切了些梅花丁撒在其上,落梅点点,颇有意境,是道色香味俱全的药膳。
    药膳被通传的内监送到黄维手里,黄维早些年净过身,可行走内廷,平日便是他跟着裴沐珩入宫伺候。
    时值正午,檐角的积雪犹未化,衬得金碧辉煌的殿宇在阳光下泛着锋刃般的银芒。
    御膳厨的掌事太监已来问过几次了,文昭殿内依然没有传膳的动静。
    登闻鼓一响,整个官署区为之震动,登闻鼓由都察院和禁卫司共管,禁卫司直属皇帝,都察院想将事情压下去却不能,又牵扯到通州粮仓一案并知府陈明山,兵部尚书闻讯,气汹汹跑去皇帝跟前闹,最后皇帝召集内阁大臣并各部堂官在文昭殿议事。
    殿内正中,一身明黄储君服的太子,躬身立在蟠龙座前,与皇帝缓声道,
    “父皇,大晋律法有言,诉讼不可越级上报,越一级笞五十,若不行管束,恐日后司法乱套,此案应交予直隶按察使司来审理。”
    凡军民诉讼,须自下而上陈告,依州县,府,按察司,两京直隶等层级上述,通州粮庄这个案子显然是逾矩的,事实上,每每来敲登闻鼓的,十有八九皆越讼,全看朝廷怎么处置。
    年过六十的皇帝额发稀疏,双眼却依然矍铄,他斜倚在软软的明黄靠枕上,淡淡瞅了太子一眼,目光移至台阶下垂首漠立的秦王。
    “秦王,你说呢?”
    秦王闻得皇父垂询,先抬眼望了望皇帝,又觑了一眼太子,随后越出躬身而答,
    “自魏以来,历朝历代皆设登闻鼓,《魏书》亦载‘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有宋一代,许平民百姓敲登闻鼓诉冤,以示诉讼清明,我朝因父皇严正明达,各级司法全备,登闻鼓已鲜少奏闻,”
    “正因为此,此番鼓响,非同小可,诚然粮庄掌柜有越讼之嫌,可他要告的正是本地父母官,来京城登闻鼓亦是情理当中,登闻鼓多年未响,此一响,天下皆闻,还请陛下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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