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她都是这般说,好像她是不需要关心的那个。
章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您瞧,您现在多好,生了弟弟妹妹,在徐家站稳脚跟,女儿得嫁高门,您在徐家可挺直腰板过日子,再也没人敢瞧不起您,也不会有人欺负您。”徐云栖如是道。
章氏将女儿抱入怀里。
“娘什么都没为你做,你却处处为娘着想。”
“若叫我选择,我宁愿你不嫁去熙王府,娘只希望这世上能有个人疼你……”章氏双肩发颤,哭得不能自已。
至于那裴沐珩,章氏见过一回,神仙一般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疼人呢。
徐云栖双眸亮晶晶的:“为什么要别人疼,我可以自个儿疼自个儿。”
恰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气势汹汹的小脸,在她身后,还跟着一满脸犯难的管事嬷嬷。
徐若雄赳赳闯进来,一把将徐云栖从章氏怀里拉起,凶巴巴瞪着她质问,
“长姐,外头的人都骂你不知廉耻,刻意勾引三公子,是也不是?”
章氏闻言眼泪都忘了擦,怒声斥道,“若儿,你岂可出言不逊,污蔑你长姐?”
徐云栖头疼看着妹妹,不在意地笑道,
“三公子名动京城,倘若随意一个女人能勾引得了他,想必他早就成婚了,还轮得到我?”
徐若想了想也是。
徐云栖抚了抚妹妹的脑勺,提点道,“旁人嫉妒咱们徐家,是以出言诋毁,你是个聪明人,岂能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正当徐云栖以为说服妹妹时,却见她秀眉紧促,满脸狐疑地盯过来,
“可是那晚,我亲眼瞧见你提着裙摆,主动奔向三公子。”
徐云栖顿时愕住,
屋子里静极了。
大家都看着她。
婆娑的光影穿过窗棂斜斜落在她眉梢,恰到好处模糊了她眼底的复杂。
那一晚人声鼎沸,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桥下,冥冥之中有一道熟悉的,却又久远的醇和嗓音,仿佛拨开汹涌的人潮,从尘埃深处钻出来,涌入她耳郭。
她情不自禁循着嗓音的方向追去,却又在那一刹那,烟花绽放,繁华落尽,那道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浮生一场梦。
是啊,他已经死了,早在她四岁那年便死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皇宫。
比起勾出母亲的伤心事,徐云栖不在乎自己被人误解,无奈解释道,
“是,我听闻三公子貌若潘安,故而想凑近瞧上一眼。”
窗外,天光明朗,徐主事领着裴沐珩前来给岳母章氏请安,一行人无声越过穿堂,为首的男人顶着一张英挺深邃的俊脸,面无表情往窗棂方向投去一眼,状若无闻迈上台阶。
第4章
阳光明晃晃映着她乌黑发亮的杏眼,徐云栖很坦然地将裴沐珩迎入堂屋,裴沐珩沉肃的目光从她红润光泽的面颊掠过,跨过门槛给章氏见礼。
堂屋内,大家分主宾落座,很默契地没提方才那桩尴尬事。
与裴沐珩和徐主事一同进来的,还有徐家长公子徐鹤与二公子徐京。
徐鹤是徐主事前头一个妾生子,比徐云栖年长两岁,他生得一双桃花眼,形容懒懒散散,看着不太是个好管教的,自徐云栖出现,眼神便有意无意往她身上使。
二公子徐京则是徐云栖同母弟,性子随了徐主事一样温吞。
章氏中规中矩招待裴沐珩,客气有余,亲切不足,她心里没法拿裴沐珩当女婿看,
“倘若云丫头有侍奉不周的地方,还请三公子原谅则个……”
裴沐珩眉尾轻垂,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岳母严重了。”
略坐一会儿,一行人离开。
男客在前院吃席,章氏带着两个女儿在后院用膳,徐若害姐姐丢了个大脸,心里愧疚,这会儿便老实多了,徐云栖也没有跟她计较,反而捏着她软软的脸蛋,
“少爷们喜欢看漂亮的姑娘,姑娘看看长得俊俏的男子没什么打紧,算不得勾引。”
徐若反而被说了个脸红,害躁地离开了。
等人离开,章氏又将徐云栖往房里带,悄悄塞了一袋银子给她,
“回门礼单我瞧了,抵得住徐家给你的嫁妆,你在王府用银子的地方多,切莫被那些丫鬟仆妇看轻了。”
徐云栖不肯收,将香囊反握在她掌心,“娘,我的事你别担心,女儿自有成算。”
章氏嗔了她一眼。
徐云栖说一不二,章氏拿她没辙,“但凡缺银子一定告诉娘。”
徐云栖颔首。
章氏又不放心,凑近她耳边低声问,“圆房了吗?”
徐云栖早料到她会问这些,面不改色回道,
“新婚之夜哪有不圆房的道理,母亲多虑了。”
章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手背,“这就好,话说回来,你别怪娘多嘴,你得赶紧怀个孩子,待生了一儿半女,便在王府站稳了脚跟,你婆母那头也无话可说。”
徐云栖笑吟吟堵她的嘴,“女儿正是这么打算的。”
章氏彻底放下心,眼看时辰不早,依依不舍送她出门。
母女二人行至垂花门,徐云栖便让章氏止步,绕过垂花门抱鼓石,往东侧过夹道便可至前厅,想必裴沐珩急着离开,徐云栖遂加快脚步,哪知走到夹道口,一道黑影突然罩了过来,拦住了徐云栖和银杏的去路。
大公子徐鹤捏着下巴,狭目似笑非笑盯着徐云栖,一步一步往她逼近,
“好妹妹,都怪哥哥当初轻浮,言语间惹恼了妹妹,害妹妹义无反顾去攀裴沐珩的高枝,只是你也知道,齐大非偶,你这门婚事,面上风光,里子难看,裴沐珩哪里懂得疼人,你若委屈了,便与哥哥说。”
言辞轻佻之至。
银杏恶心坏了,飞快拦在徐云栖跟前,扶着腰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我家姑娘已嫁了人,你还敢招惹她。”
银杏这话反而勾起了徐鹤的猎奇心,桃花眼始终落在徐云栖身上。
早在他第一次见徐云栖,便对她动了狎昵心思,毫无血缘的兄妹关系,如酒香入巷,刺激又上头。
徐云栖神色淡淡,腔调也柔和,“兄长多虑了,三公子对我很好。时辰不早,我要出门,还请兄长让开。”
徐鹤看着软绵绵的妹妹,越发动了调戏念头,撑开双臂堵在夹道,吊儿郎当道,
“我不让,你又当如何?”
“那我就陪兄长在这里耗着。”徐云栖脸上甚至挂着笑。
徐鹤喉咙一堵。
耗下去,裴沐珩定遣人来寻,事情不好收拾,裴沐珩他还得罪不起。
徐鹤早知道这位大妹妹沉得住气,颇为扫兴,僵持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让开路。
徐云栖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开,待出了夹道,绕去廊庑转角,将银杏拉去一旁,
“上回叫你准备的药粉,备好了吗?”
银杏脸上怒色难消,气鼓鼓从袖下掏出一个香囊,悄声道,“晓得今日回门,奴婢防着他,早备好了呢。”
徐鹤轻佻也不是一回两回,徐云栖早就计划收拾他。
“你现在想法子下去徐鹤的酒水里,我在正厅东边的敞轩等你。”
“好嘞!”银杏闪身而出。
目送徐云栖离开,徐鹤慢悠悠踱步去垂花厅喝茶,他不愿看到裴沐珩那张臭脸,早早寻了个借口离席,立有丫鬟上来替他捶腿捏肩,一杯碧螺春被美人儿喂到他嘴里,他闭着眼纵情声色。
大约不到一盏茶功夫,他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紧接着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虚汗,须臾,一阵恶臭从他裤裆传来,丫鬟们捂着嘴连忙躲开。
徐鹤羞愤难当,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往恭房躲去。
连着拉了三趟不止,他已虚脱得前胸贴后背,最后整个人气若游丝倒在恭房外的矮墙下。
徐鹤贴身小厮急急忙忙追来,瞅见主子这等行状,唬得打颤,紧忙上前去搀他,
“大公子,您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矮墙外的树杈上传来银杏清脆的笑声,
“大公子,滋味好受吗?”
徐鹤倒在小厮怀里,耷拉着眼皮盯着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小厮见主子被折腾去半条命,痛哭流涕,
“大公子,小的早就劝诫过您,这对主仆打乡下来,怕是学了些三教九流的招数,咱们惹不起,您非不听,今日栽了大跟头吧。”
徐鹤只当徐云栖柔柔弱弱好拿捏,不成想却是个厉害的。
腹部绞痛不止,不太像巴豆粉,不知徐云栖给他下了什么药,徐鹤心里头发慌。
“你家主子是干什么的……”
银杏从树上跳下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耀武扬威道,
“我家主子的本事不是你能料想的,大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丢下这话,她便施施然寻徐云栖去了。
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徐云栖一次叫徐鹤吃到教训,不敢生出妄念。
*
耽搁了些时辰,徐云栖出徐府大门时,裴沐珩早在马车内等候,显然是迫不及待要离开,徐云栖都没机会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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