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对坐着,相对无言。
直到薛婉樱从袖中取出了一把短剑,搁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薛临之大惊,喊道:“婉樱,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婉樱无声地流泪,轻声道:“求你了。”
良久,薛临之叹了一口气:“说吧,你要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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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女师下课格外早。女师告诉咸宁,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她了。咸宁有时候也觉得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每当女师告诉她一些什么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很快地纠正女师说错的地方。但她还是不想太早结束课业。结束了课业,她就要被乳母关在屋子里绣花了。
咸宁不喜欢绣花,而且隐隐地羡慕起弟弟们。他们就可以由着举国上下的名士倾囊而授。在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亭姜。亭姜的父亲也是一个名士,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平日里,她想要看什么样的书,赵邕都会给她找来。
乳母说,咸宁是公主,更该有闺德,要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她有些不懂了,书上说,诸葛亮手不释卷,并夸他好学,怎么到了她这,好学就不是好学了呢?
她和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明明小时候她和阿沅、阿淇他们一起玩九连环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能解出来。她比他们还要聪明一些呢。
她心里挂念着亭姜,选了几本亭姜喜欢的书,夹带在袖子里,熟门熟路地朝掖庭宫的方向走去。冷不防地看见母亲的婢女,站在自己常走的那条小径路口,见了自己,焦急地道:“公主,奴婢可找到您了。”
咸宁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画钩拉过她就跑,但咸宁直到跑了一阵才发觉似乎并不是回丽正殿的路,不由缓下了脚步,抬起头去看画钩:“画钩姑姑,这是——”
画钩压下心中的恐惧,柔声对她说:“周夫人生了病,娘娘让公主回薛家探病呢。”
不对,她在说谎。
咸宁皱眉,轻声道:“那我先回去和阿娘请个安。”
画钩拉住她,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道:“也好。只是公主要快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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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宁入殿,见到薛婉樱的第一眼,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泪痕。
她一惊,下意识问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薛婉樱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轻轻地摩梭了一下她的额发,下一刻轻声道:“到后院去吧,你阿舅在车上,到了并州,会有人告诉你要怎么办的。”
并州是薛家老宅的所在地。薛婉樱的祖父死后也葬在并州。那里还有不少薛家的忠仆,最重要的是,薛婉樱已从薛临之处得知了,周家为了让周玉明避开天子的赐婚,已经各处活动,在并州为他顺利地取得了一个附廓县的知县的位置。让咸宁先躲到并州去,再和周玉明完婚,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天子再恼怒,又能如何?何况他们本就有婚约。
咸宁一愣,反问她:“我去了并州,那阿娘和阿弟呢。”
薛婉樱一笑:“你父亲大概是下不了决心废后、废太子的。”看到女儿焦急的面容,薛婉樱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唇上:“阿娘这一生从未自由过,假如我的女儿也要像我一样,被他人左右,不得快乐,那我这一生便真的失败了。”
“去井州吧。怀英大概比你晚一些启程。”
咸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两个宫人拉着去了后院。
留下薛婉樱一个人,看着那两扇漆金的殿门,再一次,在最后的夕阳余烬里,被重重地关上了。
去吧,离这里远一些,做一个自由的、快乐的人。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说。
但很快,她又一次失望了。
周家拒绝了薛临之带去的口信,不愿让年轻一代中眼看最有望撑起周家的周玉明冒着得罪天子,从而使整个周家陷入一种更深的泥沼的风险完成咸宁公主和周玉明的婚事。
她以为这个年轻人足以成为她的女儿的良配,却忘了,其实这个世间不止女人,有时候男人也并不自由。女人是属于她的父亲的她的丈夫的,那么男人则是属于她的家族的。微薄的青梅竹马情谊,自然抵不过家族的利益。
一天后,薛婉樱又一次在丽正殿中见到了女儿。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鬓发,命宫人将她带回了居所,让她睡个好觉。而自己则换上了昨日费力找出来的祎衣。青色翟服,深色祎衣,十二颗明珠锻铸的皇后凤冠,她一路徒步行至含元殿前,伏见天子。
天子正在和几位宰相商议国事,听到方玉的禀报,下意识皱了皱眉。丽正殿中的人无不对薛婉樱忠心耿耿,因而咸宁公主出走了一日这件事竟然被瞒得天/衣无缝。这几年间天子多内宠,和薛婉樱的关系疏离了不少,但私心里,天子毕竟是一个接受了最传统的儒家道德的男人,再貌美的姬妾,到底和正妻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世间也确实只有一个薛婉樱。她的容貌、家世、学识都是不可复制的。天子向来喜欢卑弱的女子,但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像薛婉樱这样的世家贵女,才堪配中宫。
他于是挥退几位相公,让方玉将薛婉樱请了入来。
看到薛婉樱身上穿着的刹那,天子冷下脸,沉声道:“皇后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