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莫要再孤身一人深夜外出了。本宫猜,你甚至没有告诉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旁边的薛婉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静。
甄弱衣有些愕然,转过脸看向薛婉樱,动作幅度略微大了些,鬓发间别着的那朵春海棠开始摇摇欲坠。甄弱衣下意识抬手将它按紧一些。
兴许是她的动作未免滑稽,破天荒的,甄弱衣在薛婉樱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促狭的笑。
这个笑容突然间就让面前的皇后变得真切而生动了起来。
像是笼在月亮上的雾霭散开了一个小小的角,于是明月的清晖也开始变得耀目,乃至令人眩晕。
她还没来得及答薛婉樱,就听到一声“娘娘!”薛婉樱和她一道朝湖水的另一侧眺望过去,涂壁焦灼不安地张望过来,远远地看见薛婉樱,不由松了一口气,提着裙摆沿着廊桥跑来。
甄弱衣别过脸,朝薛婉樱眨眨眼:“看来娘娘出来也没有告诉宫人呢。”
薛婉樱不意在这个点上被她反将一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这都被你知道了?”薛婉樱也学着她,眨了眨眼睛。
原来薛皇后笑的时候,是有笑涡的。很浅,往日她离得远,看得不真切,此刻并排坐着,挨得足够近,甄弱衣才发现了这一点。
涂壁须臾间已经奔到她们两人面前。她跑得太急,停下来喘了好大一口气,才看见了坐在薛婉樱旁边的甄弱衣。
她是薛婉樱身边得力的女官,有正经的官衔在。虽名义上,甄弱衣是主,她是奴,到底涂壁也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因而也不过是敷衍着行了个礼,喊了一声:“奴婢见过贵妃。”
说完就凑到薛婉樱跟前,将手上的披风罩在薛婉樱身上,又塞了个手炉到薛婉樱手上。指尖触到薛婉樱手背冰凉的肌肤,涂壁忍不住道:“娘娘便是想要出来散散心,总也该叫人跟着。这更深露重的,若是着了凉怎么办?”
罗唣。出来散心不过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有人跟着还不如躲在殿中烤火。甄弱衣难免在腹中诽谤一番。
她脸上又浮现出和往常一般无二,专程用来敷衍人的懒散,“嗯”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人家主仆情深。
薛皇后从石椅上站起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看她,笑着轻声劝她:“早些回去吧,这更深露重的,着凉了该怎么办?”
甄弱衣抬起头来,薛婉樱却已经走远了,只留给了她一个淡天青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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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婉樱步子很轻。踩在斑驳树影上,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一路走回丽正殿,涂壁都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跟在薛婉樱身后,两人先后登上山石层阶,穿过影壁花藤,缓步行到殿前。门前守着的宫卫纷纷垂下头,不敢直视皇后的姿容。
夜里本该是画钩这丫头守夜。
可她人在碧纱橱,后脑勺刚一碰枕头就睡死了过去,连薛婉樱出外都没有发觉。涂壁见她睡得跟个猪似的,不由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坐到榻旁,伸手就往她手臂上拧了一把:“别睡了!”
画钩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她拧了这么一下尤未反应过来,半睡半醒的因为吃痛,恼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涂壁白她一眼:“是我。”画钩认出她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坐直身,乍一看就看见涂壁乌云密布的脸色。涂壁拿手戳了她的额头一下,恨恨道:“睡得和猪似的,娘娘出去你都不知道。”画钩“啊”了一下,小声嗫嚅道:“娘娘出去了?什么光景的事?”
涂壁更气。
她还想再说画钩两句,薛婉樱却自己解下了披在肩上的披帛,坐在灯下,打断了她。
“夜深了,都各自去休息吧。”薛婉樱摆摆手,温声对二人道。
涂壁默了片刻,推推画钩:“上别处睡去,今晚我来为娘娘守夜。”
薛婉樱也没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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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壁替薛婉樱换了一床崭新柔软的被褥,回过头去看,却只见薛婉樱坐在灯下,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皇后并不快乐,涂壁是知道的。
她打七岁起就跟在薛婉樱的身边伺候,若论对薛婉樱知根知底的程度,恐怕比之薛婉樱的母亲周夫人还有更甚。
在外人眼里,薛婉樱出身高贵、父母慈爱,又得到周太后的看重,得以入主中宫。天子后宫虽广,子嗣却并不丰茂,东宫殿下既有嫡长名分,又素来因为脾性温良为一众大儒称道,地位十分稳固,薛婉樱成为母后皇太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鹰隼被关在用来养雀的笼子里怎么会快乐呢?
年少时,薛婉樱就对族中姊妹为了得到老国公的一句赞赏争吵不休的情境深恶痛绝,如今长大了却要每天对着一群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喋喋不休的抱怨。
涂壁在心底叹了口气,替薛婉樱吹灭了床头的油灯。
薛婉樱阖着眼问她:“稚娘睡了么?”
涂壁没想到薛婉樱突然问起咸宁公主,犹豫道:“这个点了,公主哪能还醒着呢?”
薛婉樱半天没说话,涂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起身向碧纱橱走去,薛婉樱不知想起了什么叫住她:“明日别忘了去甘露殿一趟。”隔了片刻,薛婉樱又补充道:“你和灵均说,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旁的什么都不必烦恼。母亲那边本宫会去说。本宫已有稚娘和阿沅,并无意养着别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