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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暗淡,夜色深沉,同在一条街,周围的房舍屋宇都被浓墨笼罩,唯有归梦楼亮如白昼。
    门前檐角挂满各色各样的灯笼,每盏灯笼绘有不同的美人图,图上这些美人就在归梦楼里,等待不多时后在幻游宴登台亮相。
    “胭脂在谁手里,快还回来,我还要再补补妆。”
    “帮我看看,等会儿我是戴这对耳环好,还是戴那副耳坠好?”
    舞台边的珠帘摇摇晃晃,珠帘后,姑娘们正闹哄哄地在做最后准备,只有雪杉静静坐着,满面愁容。
    先前定制的衣裙意外损坏后,雪杉立马让七彩裳重做一件,可还等不及那边进足料赶完工,幻游宴就要在二月二这天举行。
    乌柳和小梅早早出了门,说一切交给她们想办法,但两人到现在都不见人影,雪杉就这样独自干等着,心中难免忐忑不安,直到乐声和掌声渐次从外头传来,才将她从愁绪中拉出。
    雪杉挪到珠帘后,透过缝隙向外长望。
    最先出场的人是楚楚,高台上,她一身妃红舞衣,悠悠抬起双臂,随着一声铮亮的琴音响起,腰身猛地旋转起来。
    层层迭迭的裙袂随舞步翻飞,好似一朵正在绽放的花蕾,舒展着它的嫩瓣,献吐着它的娇艳。
    台下越来越多的来客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支舞,而楚楚也没让他们失望,绽放到极致时,忽然收身回头,轻喘着噙起一抹笑,露出一张尽态极妍的脸。
    “小女子自编一支《红芍艳》,各位爷可还满意?”
    “满意!”
    楚楚收获了众人的高声喝彩。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接下来的环节才是重头。
    不过,这还不算完,后面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老鸨兰芳走上台,与此同时,台下十数名手举托盘的女婢从周围涌入客席。
    待她们在最前排停下,兰芳才开口:“我们楚楚的模样和舞姿,诸位客官老爷可都瞧清楚了,现在也该让她看看,今夜谁想与她初度春宵?其中到底是谁最有诚意?”
    话音刚落,喊价声便接连响起。
    “我出五十两。”
    “六十两。”
    “再加五两,六十五两。”
    不一会儿,竞价被喊到了一百两,超过百两后,竞价的几位彼此追得紧了起来。
    本以为还要再纠缠两三轮后才能有结果,不料席间突然有人拿出一摞银灿灿的元宝按在托盘上:“二百两!”
    喊出高价的人志在必得地笑了起来,露出镶在嘴里的金牙。
    兰芳一眼将人认了出来:“西二街薛记当铺薛千薛老爷,大气啊,一叫就是二百两。”接着扫过其他人,吆喝道,“还有没有要加价的啊?”
    竞价一下翻了个翻,原先参与的客人顿时犹豫起来,又想到他们要竞争的是家底丰厚的薛千,考虑过后纷纷收了手。
    长久无人接话,薛千越发得意,一面环顾四周,一面用炫耀的语气地说:“之前就听说楚影有个妹妹同样善舞,就是不知这两姐妹在床第之间的表情会不会也一样,今天晚上我可要好好体会一番。”
    眼看将成定局,一个声音响起:
    “我出四百两!”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高价给震住了。
    老鸨兰芳目光在场中转了一圈,终于找了那位叫出高价的客人,对方看着眼生,肯定不是常客,她狐疑地盯着看,拿不准他是认真的还只是叫着玩玩。
    “恕老身眼拙,敢问贵客是?”
    “周子忻,丰隆粮行老板周达之子。”
    周子忻亮出身份后,周围顿时一阵哗然,在他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的时候,珠帘后的雪杉露出疑惑的神色。
    雪杉不明白周子忻为什么会来归梦楼,更不知道周子忻其实是为她而来。
    自上回偶遇后,周子忻没有一刻不想起雪杉,仅是抚摸雪杉留下的那方帕子,心中便会升起隐秘的喜悦,这种喜悦一直持续着,即便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周子忻想要靠近的心情,虽然在得知雪杉出身青楼后,暂时被压抑,却依然无法遏制地越来越强烈,终于,今日黄昏,他在看见归梦楼前悬挂有雪杉的画像后,走了进去。
    之后周子忻在场边驻足,静静等待雪杉的出现,不想途中竟见识到了薛千,这个视人如玩物、令人作呕的男人,他实在看不过眼,便忍不住与其叫起板来。
    “薛老板可还要再跟?”
    “我......”薛千一时没有接话。
    薛千倒不是拿不出四百两银子,为了这次幻游宴,他可预备了一大笔钱,真正让他头疼的是,自要不要和周子忻争一争,毕竟周家的家底不是他能比的。
    而且,这还只是刚刚开始,说不定之后还会有比楚楚更迷人的女人。
    考量一番后,薛千开口:“我不跟了,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闻言,兰芳望向周子忻,微笑宣布:“既然如此,那就恭喜周公子了。”
    一片掌声中,薛千的脸色逐渐变差,他选择了放弃,但终归不太甘心,而周子忻看见薛千吃瘪的样子,得意地昂起了头,享受着这瞬间胜利的滋味。
    忽然间,周子忻从周围那些艳羡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道异样的视线,
    周子忻循着视线望去,终于见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四目相对,周子忻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他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里面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雪杉莫名被吸引住了,脑海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这时,雪杉肩头倏地一沉——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
    雪杉回过头,在身后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满是姑娘家的后台中,玉山格外显眼,他正站在她身后,面含笑意地看着她。
    今天这个日子,他怎么会来?
    开始,雪杉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印象里,玉山从未对她露出过如此温柔的眼神,可时间过去,玉山没有消失,依然站在那里。
    玉山先开了口:“好久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雪杉没有回答,而是怔怔盯着他问:“先生为什么突然来了?”
    “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身为你的师父,我总该过来关心下,另外我也想亲眼看看,你苦学多年究竟最后能发挥成什么样。”
    玉山笑容依旧,但雪杉那颗飘然升起的心,一下就坠到了底。
    刚见面时,她满心欢喜,以为玉山是特地过来带她逃离那近在咫尺的残忍的命运,殊不知玉山也是广大看客中的一员,而且是最残忍的看客。
    明明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埋怨的立场,但此刻雪杉心里控制不住地恨起了玉山。
    恨他一直以来的不闻不顾,恨他自始至终的置身事外。
    雪杉咬紧牙关,努力不让情绪显露在脸上,而后向玉山淡淡颔首:“先生若真心想看,最好现在就去席间找个好位置坐下,过会儿就轮到我上台表演了,我得抓紧准备,就不多陪先生了。”
    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开。
    玉山留在原地,望着雪杉离去的背影,神色怔忪。
    乐馆一别,之后一整个冬天,玉山都没再见到过雪杉。
    起初,玉山没觉得有什么,照旧整日待在乐馆,时而奏乐娱人,时而吹箫抒己,但渐渐地,日子莫名出现了间隙,从前教雪杉弹琴的记忆时不时从中浮现出来,让他生出几分怀念。
    想找个由头去见雪杉,却始终找不到,直到幻游宴。
    他主动来后台找雪杉搭话,想要两人化解尴尬后回到以前的样子,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他莫名有种感觉,自己和雪杉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玉山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能分辨出的唯有越来越深的失落。
    隔着好远,离开后台的雪杉回到住处,在寂静中慢慢平复心绪。
    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外出多时的乌柳和小梅终于出现,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乌柳急匆匆地来到雪杉跟前:“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我托陈老爷帮忙准备的裙子已经拿到了,你快试试。”
    乌柳捧着一条新裁的青色衣裙,与雪杉之前损毁的那条十分相仿,但由于用料不同,不免失了轻盈,多了老成。
    雪杉上下打量着,眼角余光无意瞥见小梅手里还有一条素色长裙,长裙质感独特,濛濛莹白似晨雾,唯有月影纱才能赋予。
    雪杉目光上移,好奇发问:“这也是陈老爷准备的?”
    小梅摇头:“不是,这是周公子送来的。”
    雪杉蹙眉不解:“周公子?周公子又不认识我,怎么会送衣裳过来?”
    小梅张开口,却没能立即说出话,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乌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杉将小梅的反应尽收眼底,转头去问乌柳:“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柳面上若无其事,说话却带着小心:“前几天我让小梅跑了趟周府,跟周公子说了裙子的事,要不是他撞到了你们,你也不用忧心到现在,让他想法子弥补,不是理所应当吗?”
    雪杉抿住唇,没有说话。
    但这不代表雪杉不明白乌柳的用心,她知道,乌柳这样做是为了给她打开一条更宽更好走的道路。
    而正如乌柳所知,如果不事先瞒下,她绝不会同意。
    看着眼前亟待她选择的两件衣裙,雪杉垂下眸,暗暗叹了口气。
    “你赶紧选,再不快点选好换上,就要耽误到待会儿上场表演了。”乌柳在旁边催促。
    雪杉犹豫了一下,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落到了素白纱裙上:“那就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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