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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庆利一个电话,直接灭了曹小军一家,”楚笑叹口气,“三条人命,无一幸免。”
    “四条,”童浩喃喃道,“还有孟哥。”
    一时间无人搭茬,只有微弱的叹息伴着空气中的浮尘,飘舞,落地。
    还有几天便是农历新年了,然而街头巷尾的欢喜热闹与这间屋中的众人无关。
    氤氲雾气蒙住了窗户,白汪汪的一片,就像是他们此刻的处境,被困在了凛冽的冬天。
    “眼下案情走到关键阶段,原本想以吴细妹为突破口的——”老马摇摇头,“现在很难办,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徐庆利又咬死了不肯松口。这小子精明得很,知道侮辱尸体罪撑死熬个三年,而故意杀人则是要挨枪子的。”
    “那死无对证了?”小张梗着脖子,“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钻法律空子,监狱里待上个几年,然后下半辈子逍遥法外?”
    “不,肯定有,一定会有证据的。我们再找找,肯定会有。既然他做了,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只是——”
    童浩红着眼,胡乱翻看着桌上的材料,动作太大,不小心把一摞报告碰到地上,散乱了一片。
    “只是我们暂时忽略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一定有证据,一定会有的——”
    他一边嘟囔,一边手忙脚乱地捡拾。一旁的楚笑看不下去了,弯腰过去帮忙。
    “童,你冷静点,都弄乱了,”她抽出几张现场照片来,“你看,这是倪向东的,你把倪向东和刘呈安的材料混一起去了,你别收拾了,还是我来吧。”
    童浩傻站在那,直愣愣地看着楚笑重新整理凌乱的纸张,将倪向东和刘呈安的材料一点点分开。他手中还攥着那张照片,真正的倪向东正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冷漠地睥睨着他。
    “倪向东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不会甘心做徐庆利的替死鬼的,他不会白白亡命,他一定会伺机报复。”童浩看看手里的倪向东,又歪头看看地上的刘呈安,语气迟疑,“等等,我想他已经告诉我们了。”
    “什么?”
    “石头,击打头部的那块石头,石头就是证据。”
    楚笑狐疑地望着他。
    “你清醒一点,倪向东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而且又发生在南洋省,当时的石头早找不见了——”
    “不,在琴岛,那块石头就在琴岛的浮峰上!”
    童浩抓过刘呈安的验尸报告,快速浏览。
    “倪向东让当年的案子又重新演绎了一遍,只是这次,死者变成了刘呈安。”
    他起身,两手控制不住的打颤,激动到语无伦次。
    “咱们被骗了,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徐庆利你可以啊,一个手法敢玩两次!”
    老马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童浩,你好好说,想到什么了?”
    “我有一个猜想,我觉得咱们又陷入了某种先入为主,就像一开始,见到头皮就误判曹小军死亡一样,如今咱也将其他命案,先入为主的归到了曹小军身上。”
    “可是李清福是有人证的,”小陈提醒道,“别忘了,那个名叫烁烁的小孩,不是全程目击了?”
    “对,李清福有人证,但是刘呈安没有。也许最初攻击他的人是曹小军,可是最后要他命的人,会不会是徐庆利呢?”
    童浩将李清福与刘呈安的尸检报告并列放在一起,向众人展示。
    “人的行为具有某种惯性,如果是曹小军,他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大概率会像杀李清福一样直接抱着脑袋磕后脑勺,但是刘呈安不一样,致命伤在正脸,是钝器击打头骨,颅骨粉碎性骨折,就像——”
    小陈摩挲着下巴上的青胡茬,“这死法,就像是倪向东。”
    “没错,当时徐庆利为了伪造身份,用石头砸向自己左脸,那他在打自己之前,会不会也用了同一块石头,先打死了刘呈安呢?”
    老马点头,示意他继续。
    “当年曹小军和吴细妹误以为杀了倪向东,没想到徐庆利黄雀在后,那么如今会不会是同样的情形呢?徐庆利被警察围困在山上,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杀了刘呈安灭口,而如今曹小军死了,他又顺理成章地把所有人命案都推了出去。”
    童浩说着说着,感觉思路豁然打开。
    “我觉得某种意义上,今天的刘呈安就是十多年前的倪向东。既然我们找不到倪向东一案的凶器,那我们就去找刘呈安的。我隐约记得徐庆利被何园扶下山的时候,两只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所以,我猜想那块作案的石头他肯定没来及处理,弄不好还在山上。眼下只要找到那块石头,我们就能找到真相。”
    “我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刘呈安的案子确实可以重新调查,只是有一个问题——”
    老马面露难色。
    “你知道浮峰有多大吗?”
    童浩背靠着棵歪脖子树,扶着腰,气喘吁吁。
    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们一次次地返回案发现场,可是仍没找到那块石头,那块足以定罪的石头。
    天色阴霾,岚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山石的腥气。
    天气预报说,今晚上会有场急雨,而他想在雨落下来之前,自己再来找一遍。
    老马担心的没错,浮峰确实是大,而要在连绵群山间寻找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着实如同大海捞针。即便是上面增派了人手,这每天地毯式的搜索下来,工程量也不算小。更何况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们仍一无所获,只怕再耽搁下去,等人心一涣,这效率就更低了。
    童浩仰脸盯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心急如焚。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旦雨水冲刷掉石头上面的指纹和血迹,那他们便将失去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一边弓着身子拨开荒草,一边在心底暗自祈祷。
    “刘呈安啊刘呈安,我是来帮你的,如果你不愿枉死,如果你真的有在天之灵,请现个身,给我一点暗示,就像那晚的电话一样——”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灌木丛沙沙作响,童浩惊恐回头。
    “你给我个暗示就行,不用真现身啊——”
    一个佝偻黑影晃了出来。
    “干嘛的?”
    来者并非刘呈安的冤魂,而是一个裹着面包服的大爷。右腿旁是一条小狐狸犬,此刻正跳着四只小脚,止不住地狂吠。
    “你鬼鬼祟祟准备干嘛?”大爷逼近一步,“是不是想放火烧山?”
    童浩摇摇头,略微疲惫地递上证件。
    “警察,来办案的。”
    老人一听是警察,瞬间来了劲头,几步靠了上来。
    “诶?是不是为了查上次那个案子?”他胳膊肘捅捅童浩,“上次那个疤疤脸现在怎么样了?我就说他看着不像是好人,一查,果然是罪犯——”
    “大爷,具体的案情我没法透露太多。”
    “明白,大爷都明白,嫩你们有保密原则,”老人冲他挤挤眼,“嫩办案,我们老百姓放心,还能让罪犯跑了不成?那不成吃干饭的了?”
    几句话正戳中童浩心窝,他胡乱应和着,转身继续低头寻找,而大爷则跟着小狗一起,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就是可惜后来那个小保安了,啧,年纪轻轻就让人给害了,要我说,那个疤疤脸真不是个玩意。
    “对了,小保安他妈前几天还来山上烧纸来着,让我制止了,大过年天干物燥的,哪能烧纸?一不小心点了山,她就得进去跟疤疤脸一块儿过年了。
    “哎哟,现在那个疤疤脸定罪没有?嫩怎么判的?可别让他跑了,我好不容易逮住的——”
    “大爷,这天马上黑了,一会还下雨,路不好走,您先带着狗回去吧。”
    “好好,要不说人民警察最贴心呢,一边工作,还一边关心我们,”老人笑着退了几步,“你叫什么?回头大爷我给你写封表扬信——”
    “大爷,甭客气了,快回家吧。”
    童浩敷衍了几句,快步将老人送回山间小路,可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大爷又自己掉头回来了。
    “等等,我还有件事,要嫩帮忙伸冤。我前几天让人给骗了,还说什么专家呢,就是个骗子。”
    童浩冷下脸来决意不去理会,径自在草丛中翻找,而大爷和狗跟在他屁股后面各说各的。
    “我前阵子吧,捡了块鸡血石,石头缝里色泽那个鲜艳,一看就是个宝贝,找了个专家估价,结果屁都不懂,非说是我自己沾着血抹上去的,天地良心,我骗他干什么,那石头真是我在山上捡的——”
    童浩忽然一愣,挺起身子,直勾勾瞪着老人。
    “大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捡了块鸡血石,狗屁专家非说我造假,我活了快七十岁了,从来不骗人,他这是诽谤——”
    “在哪儿?”
    “就在山上草窠里捡的。”
    “不是,”童浩一把抓住大爷衣袖,“我是问这石头,现在在哪?”
    “在我家,怎么了?”
    大爷眨巴眨巴眼,笑了。
    “怎么,你也想开开眼?”
    第五十七章 终章戛然
    夏天,到底还是来了。
    连着三天的雷雨,那日倒是个少有的晴天。
    一大早,毒日头就悬在头顶,白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天空湛蓝,没有一丝风,亦没有一丝阴凉,四下是镶嵌着金边的明媚光景,只是万物全无活力,蔫头耷脑,懒洋洋的。
    空气闷昏炽热,行人略微一动便激起一身汩汩热汗,衣衫紧箍在身上,就连手掌煽动的风,也是热的。
    琴岛监狱的周遭少有人烟,唯有大片的田野,茂密的树,以及一条横贯而过的柏油路。
    昨日落下的雨水早已蒸腾殆尽,路面烤出一层油光,远远望去,泛着白,连起视野尽头蓬勃的云。
    吱呦一声,门轴转动,打破了万籁俱静。
    监狱青灰色的大门敞开一道缝,徐庆利缓步迈了出来。
    他立在门前,眯缝着眼睛,适应着外面的光线。
    身上的衣裳是狱警送的,不怎么合身,但好歹算是干净,他千恩万谢地接过,褪下囚服,径直套在了身上。
    手中的行李非常轻便,甚至装不满一只手提包。
    一张刑满释放证明,一张技能证书,一份《回归指南》,外加监狱发放的 400 元返乡路费。没有书信,没有个人物品,也没有亲戚朋友送来的任何物件。
    此刻徐庆利手搭凉棚,左右观瞧,自然是望不见一个人影的。
    在这世上,他最后的亲人只剩下千里之外风烛残年的父亲,而在父亲的记忆里,他却是一个不争气的孽子,一个早已消散了十多年的亡魂。
    虽然早就知道铁门之外无人等候,可真及了眼睁睁看到空荡荡的旷野,心下又不免怅然,涌动着些许委屈。
    那帮子警察终也没找到能治他杀人罪的证据,而知道真相的人又皆是死绝了的,无人作证,毕竟死人是不会告密的。另加上他在庭上幡然悔悟的表现,最终,法院只是按侮辱尸体罪判了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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