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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熙不耐烦地坐在副驾驶。
    车座冷得彻骨,但没有人抱怨这一点,各自赌着气,闷头用屁股捂热坐垫。
    雨刷刮掉前窗的雾气,引擎发出苍老的低吼,车内后视镜当中倒映出江泠微微上挑的凌厉双眸。
    “你一个服役九年正儿八经哨所的哨兵,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合适吗?”
    江熙头靠着车窗,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雨刷的运动。江泠腾出手揉了揉左膝盖——阴天下雨就旧伤发作,不由得令他烦躁。
    “你知道你今天的行为有多危险吗?你现在的精神系统漏洞百出,如果真让那个黑向导得手了,凭你这样的战斗力,足够让他去建立一个黑帮……”
    “我没打算碰他……”
    “他的手都摸上你的大腿了!”
    “怎么,你嫉妒了?”
    “你有病。”
    最近的玩笑总是含着一股暧昧不明的尴尬。
    江泠的手指开始轻敲方向盘。三个月前他就是开着这辆老车,将江熙从白塔带了回来。一路上,他也是这样不停敲击着方向盘。
    血缘让他感知到了妹妹的伤痛。
    战场上亦是如此。
    他无需如向导一般进入江熙的大脑,也能看透她的每一个微妙眼神,作出最佳的战略调整,为江熙的义无反顾做最坚强的后盾。
    他是她的哥哥,战友,也是受伤时的血库,器官大本营……她丢掉的任何一个身体零件都可以从他这里拿走。
    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人比他更了解江熙。
    可惜,那是他原以为。
    那个男人龙卷风一般卷走了江熙全部的爱,又像流星一样逝去,让她的爱跌落陆地,摔成碎片。
    真没用。关键时刻还得是亲哥把她从白塔接回来。
    江泠想,像他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就算死也不会在江熙面前。
    晚上十点,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成人用品店举着闪亮的招牌,而内里是一片朦胧的炫彩。
    江熙盯着门帘下的两双腿,强势的五感令她听到自动贩卖机的运作,接着是包装盒掉落,四只腿的下蹲。
    她瞬间有点空虚——算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每一个失去终身向导的哨兵都会有这个经历。
    空虚后是郁悒,郁悒后是更巨大的空虚。
    “戒断反应又发作了?”江泠问。
    江熙心虚地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
    光是听到“戒断反应”几个字,她的皮肤都会被蛊惑着忽冷忽热,尘封于记忆深处的白塔治疗经历也在疯狂闪现。
    白色的床单,黑色的皮带,红色的勒痕,医生温柔的笑容,和黄鳝一般钻进精神系统的向导触须……
    她的发梢渐渐生出一些冰冷的汗液,不知是脑海中重现了极爽利的快感,还是失去后的悲痛。
    戒断反应。这是不能向江泠抱怨的东西。
    她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但不能向他倾诉自己的脆弱。
    这就是家人。
    “关你屁事。”她说。但很快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抗戒断药丸少了不少。所以我专门换了班去酒吧找你。”
    江泠每个周四都要去哨所值夜班,第二天清早才会回家。这给了江熙可趁之机。
    “又不是第一次了……免不了去那种地方。”
    他冷淡地瞥了江熙一眼。他轻飘飘看人时,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文职,但凡脸上挂上寒意,便会将残酷的战场经验显露无遗。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这个老旧的小区是白塔分配给A级以上哨兵的住所,江泠申请了一间,而江熙没有。
    她习惯了和哥哥挤在这个五十多平的小公寓。冬天暖气温度刚刚够上十八度,如果不幸遇上悲催的冬雨,就不得不打开电暖气。
    客厅在一个深棕色皮沙发的霸占下显得过分狭小,同时也没人喜欢坐在上面。通常兄妹俩喜欢光顾沙发前的毛绒地毯,上面有架着一米见方的木质小茶几。前方的电视常年用来玩游戏,两人都不注重文艺品味的建塑,音乐电影一律不碰,旁边的碟片架早早落了灰。
    江泠抖掉风衣上的雪,坐在电暖气旁烤了几分钟,和江熙分别淋浴后,他打扫浴室,再躺倒在卧室的床上。
    卧室不大,一张靠窗的单人床几乎占据了全部,乱七八糟的小型武器堆在桌子上。
    忙碌了一整天的江泠伸手打开窗台上的收音机,白噪音秘密地流淌出来,这是哨兵的专属时光。
    过了一会儿,阳台响起波轮洗衣机笨拙的喘息声,是江熙在洗衣服。
    这个家里,家务通常分工明确。江泠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监护人就包办一切,残酷的战争会分离家人,谁离开了谁都要努力活下去。
    但是……
    床头的落地台灯将光芒挤进他的指缝,穿透他的眼皮,留下诸多光点。
    他想起从白塔接回江熙的那一天,她软软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那时江泠觉得自己错了。
    突然,房门门被拧开。沙哑的询问和更清晰的洗衣机声音传来:
    “江泠,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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