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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当然是被你气的?!”
    萧时?善觉得自己没法跟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将她抱到圈椅上,踅到窗边站定,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抬眸看了看她,复又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时?善乌黑的?眼珠不断地游移,带着几?分警惕和不解,她满心焦灼,不耐烦地踢着腿,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脚尖踢着桌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烦,如此没规矩没仪态的?举动,萧时?善以前是不会做的?,但瞅着他?那副样子,心想烦了才好。
    被李澈收在一边的?舆图摆在桌上,她的?眼神定住,想了一下,忍不住打开?瞧了瞧,这一看可不得了,虽然不太懂具体含义,但打眼看过去就?被上面?勾画出来的?醒目标识给?惊了一下。
    萧时?善指着舆图,急忙问道:“这些红色标记是什?么意思,是被义军攻占的?州县?”
    李澈抬了抬眼,应了一声,“嗯。”
    虽说老早就?听说那边闹得厉害,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萧时?善赶紧找了找远宁府的?位置,心里顿时?一沉,这都快被义军包围了。
    “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就?没捞着一点好?这种破地方你想起我来了。”
    “放心,不会让你冲锋陷阵。”
    第一百零三章
    每年?一入夏, 则州城里便一日热似一日,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涌动的风也是阵阵热浪。
    此?时正值晌午, 街上没多少人走动,只有树荫下头有三三两两的人乘凉,从小巷拐出去,往正西方向走上一里多地就进了四平街,这里没有了?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没了?在树下乘凉的百姓, 却能?见到官兵巡逻换防, 以及来来往往的车轿。
    两广总督的官署正是驻于此地,既能?连接各地交通要道,方便信息转达,也能?起?到钳制作用。
    因战事紧急,经常有加急信报从前线传来, 街上的百姓只要看到街上有骑马疾驰的军士,就知道是前线战报到了,时候久了?, 竟也见怪不怪了?。
    胡应尧在则州城当?四年?的两广总督,没能?把作乱的义?军给镇压下来, 甚至到了?愈演愈烈, 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尽管如此?,他的位子也一直做得稳稳的, 这其中的奥义?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运筹帷幄的本事, 而是上头?有个手眼通天的靠山,只要背后的靠山不倒, 他这位置依然能?安稳地做下去。
    因此?即使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他也能?在总督府里听曲饮酒,只是最近朝廷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隐隐不安,年?初的时候有人冒充玄都观的道士行刺皇上,虽未伤及龙体,但也令皇上受到了?惊吓。
    经此?一事,皇上再未召吴道长进宫,连当?初举荐吴道长的蔡阁老也因政事上出了?差错被多次斥责,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胡应尧虽然远离京城,也感觉到京师形势波谲云诡,偏生在这个时候,上头?又派了?人来远宁府出任知府,虽说人事调动是寻常事,但对方的身份不得不让他多留个心眼。
    旁边的丫鬟打着扇,胡应尧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有消息了?吗?还没接到人?”
    管家弓着身回道:“回老爷的话,大?少爷三天前就去接人了?,算着日子也该到则州城了?,耽误不了?明?日的会议。”
    此?次会议是为征剿作乱僮民,两广官员都会前往则州城,在此?商讨征剿事宜,远宁府位于前线,作为一府知府自?然不能?缺席。
    胡应尧还没见到人,一时不好下评判,只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到底是太年?轻了?些,若不是靠着祖上光辉,如何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四品知府,兴许是来此?地捞点功绩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胡应尧安心了?不少。
    “大?人,京中有信!”
    这声呼喊响起?,胡应尧刷地睁开眼睛,“快把信件拿过来。”
    管家赶紧接过信件,递到了?胡应尧手里,“老爷。”
    胡应尧一看是蔡阁老的传信,不敢耽误,急忙拆开信封,眼珠子上下扫动,越看越是心惊,霎时间竟起?了?身冷汗。
    此?时,胡士杰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头?脸带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怒火。
    管家诧异地道:“大?少爷您脸上的伤是怎能?弄的,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跟您动手?”
    一提起?这个,胡士杰就一肚子火气,脸色阴沉至极,“爹,这就是你让我去接的人?呸,要不是——”
    胡应尧突然站起?身,“你是跟谁打的?”
    胡士杰见他爹如此?严肃,只当?是瞧见他脸上的伤动了?怒气,便把事情?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起?先胡士杰按照胡应尧的吩咐去接人,只是人还没接到,先被一个美人勾了?魂去。
    胡士杰有个当?两广总督的父亲,两年?前又荫了?个锦衣卫千户,在两广地带基本是横着走,从来不知道收敛二字如何写,碰到个如此?销魂的美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然而不巧的是,这美人原是有主?的,对方还是他爹要他来接的人,如此?一来,就不好再强来,于是他便提出了?换妾,用五个美妾来换一个,足可?见诚意。
    这个提议倒让对方笑了?笑,胡士杰以为有戏,又谈笑了?几句,哪知正说着话,突然被摁着头?砸在了?桌上,头?上还被瓷盘划破了?一道口子。
    回来的路上,胡士杰越想越憋屈,积攒了?一肚子怒火。
    胡应尧脸色铁青,听完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东西,让你去接人,是让你去玩女人吗?滚出去!回去好好反省!”
    要说生气是真生气,但同时胡应尧心里也松了?口气,对那?位卫国公府的世子有了?几分认识,年?轻气盛,贪恋女色,有弱点的人总要让人放心些。
    从余荥到则州城,先是坐船走水路,后来又改走陆路,真可?称得上是跋山涉水了?,好在沿途有驿站入住,能?让人歇歇脚。
    则州城比萧时善原以为的要繁华,街上是干干净净的青石街道,没有被战火袭扰,老百姓谈起?义?军起?义?,也有种平淡无奇的麻木。
    “姑,姑娘,水打好了?。”
    萧时善起?身走过去,撩了?撩水,瞟了?一眼小燕,“你很怕我吗?”
    此?次来这边,她没有带着微云疏雨,她俩晕船晕得厉害,不方便跟着伺候,于是从府里找了?个粗使丫鬟小燕,好歹身边有个能?使唤的,只是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了?,见了?她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不怕。”小燕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模样看起?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萧时善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怕的,她顶多是偶尔在府里冷着脸发点脾气,又没戳过她们一指头?,过年?过节更是少不了?赏钱,居然还算不上温柔可?亲。
    府里的婆子丫鬟私下里都对姑娘犯怵,好些来府上的掌柜都挨过姑娘的训,她们更不敢上前触霉头?,但这些天跟在姑娘身边,小燕觉得姑娘还挺好伺候的,每次发火也只是跟姑爷发火,不会冲着她使气。
    小燕抬头?觑了?一眼,说起?来她也不知道那?位好似神仙中人的公子是不是她们的姑爷,只是听疏雨姐姐这样称呼过,但在姑娘面前是不能?这样喊的,姑娘铁定会不悦。
    像小燕这个年?纪,虽然还没体会过男女之情?,但也有了?点朦胧念头?,只觉得要是换做自?己,是舍不得对那?样俊的人发火的。
    “姑娘,给。”她们姑娘也美,美得像幅画,就是生气也好看。
    萧时善接过手帕,在水盆里浸湿,拧干后擦拭脸颊和双臂,这边闷热得厉害,一天不擦上两三次就浑身不舒坦。
    小燕站在边上瞅着,愣愣地移不开眼,都是吃五谷杂粮,也不知道姑娘咋长得,身上的肌肤白润润,嫩生生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姑娘,你真白。”
    这马屁拍得够生硬的,萧时善把帕子放到盆子里,拿起?扇子扇风,“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把水泼掉,再去沏壶凉茶。”
    小燕端起?铜盆出门。
    不多时,李澈敲响了?房门。
    萧时善掩了?掩衣襟去开门。
    李澈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乌发半挽,粉黛未施,俏生生地站在门边,他开口道:“在屋里待了?两日,不闷吗?”
    天气热懒得出门是一方面原因,前两天碰到的那?个登徒子才是萧时善不愿出门的最大?原因。
    以前萧时善以为钱是顶顶重要的东西,有了?钱就有了?立足的根本,在外面这几年?又渐渐让她明?白,光有钱还远远不够,有了?钱必须得有权,没有权势做依仗,到手的钱也留不住,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下面的这些人就跟蝼蚁差不多。
    两广总督的儿子,又是锦衣卫千户,这等家世背影,难怪那?般嚣张跋扈,那?种恶心人的眼神落在身上,当?真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任人玩弄的物件,连个人都算不上。
    萧时善瞅了?李澈一眼,至少他还把她当?个人,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她才没有尖酸刻薄地讽刺他不帮她出气,实际上她现在也没这个立场要求他如此?做。
    “有事吗?”
    “带你出去买些衣物用品,远宁府不比则州城便利,需要什么?东西,最好提前置办好。”
    萧时善应了?一声,回屋收拾一番后,跟他出了?门,这些天吵也吵够了?,骂也骂够了?,倒是心平气和了?不少。
    说到底她和李澈并无深仇大?恨,即使当?初和离那?会儿,她也没怨恨他什么?,甚至希望他能?念她的一份好,后来想想,她也没什么?好让他念叨的,顶多有个退位让贤的功劳,少不得还得落个不知抬举的名头?。
    如今他主?动帮她解决问题,在她看来多少带点别有用心,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千万别去伸手拿他的东西,因为你不知道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又实在大?方,往往使她经不住诱惑。
    人心哪能?经得住考验呢?萧时善就从来不考验自?己的意志力,她太清楚自?己薄弱的意志力压根就经不起?考验。
    她恼就恼在这点上,仿佛她全然是做无用功,他已然掌握了?她的弱点,到头?来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在外面买了?几身衣裳和鞋子,萧时善又买了?把梳子和两支发簪,东西越买越多,最后都让店家送到了?驿站。
    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得有空闲时间,中午在酒楼用过饭,两人去茶楼喝茶听书,消磨了?半日时光。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远宁府僮民起?义?的事儿,则州城消息灵通,又不是在战火前线,城里人便把前方战情?当?成了?故事来讲。
    茶馆伙计上了?一壶茶,一盘瓜子,一盘煮花生,几乎每桌都是这三样东西。
    萧时善看了?两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李澈拣了?个茶杯,一边听着台上说书,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将剥好的花生,放入了?空茶杯里。
    或许是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又或是故事情?节生动真实,萧时善渐渐听入了?神,从手边的杯子里捏了?粒花生慢慢嚼着。
    却原来远宁府上一任知府是被吓死的,怕被义?军半夜割头?,自?己先吓死了?,听起?来既荒诞又惊心,兴许有夸大?的嫌疑,但十分里总有五六分是真的。
    “不吃了??”李澈问道。
    萧时善摇摇头?,看着他把剩下的花生吃完,忍不住瞄了?瞄他的脖颈,不知该为他担忧,还是为自?己担忧。
    第一百零四章
    总督官署的两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伫立在府前, 前边宽阔的广场上停满了官轿车马,里里外外都有官兵守卫巡逻,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今日在总督府有场重要会议要召开。
    此时总督府大堂内一片寂静, 廊下?挂着的鸟笼传来啾啾鸣叫,在座的各位大人喝茶的喝茶,出神的出神,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没人出声?。
    场内的气氛非但没有丝毫轻松闲适,反而有种?剑拔弩张的紧绷,一场争吵刚刚停歇, 没人再去挑起争端。
    僮民作?乱一事, 并非是近日之事,早在四年前贼首韦朝山就率领僮民揭竿而起,只是当时被压下?了消息,官府放任自?流,等贼人渐渐成了气候, 才想起派兵征剿,此时再去围剿早已错过最佳时机,眼看着事态要控制不住了才上报朝廷。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胡应尧作?为两广总督,怎么也该有个失察之罪, 但上头有人好办事, 是功是过全?凭一张嘴,到头来他成?了勤勤恳恳,为国分忧的大忠臣, 上头没有责怪不说, 还拨下?来了不少军饷。
    两年前赢了次胜仗,又给?自?己的儿子捞了个锦衣卫千户, 连胡应尧也感叹,这仗打得越久,他捞到的好处就越多,因此对征剿之事向来不怎么上心,只要没打到眼前,那就是万事大吉。
    然而这边的战事拖得太久,不久前皇上已降旨切责,联系到朝廷的局势,胡应尧一下?警醒了起来,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也做不到两广总督的位子上。
    胡应尧端起茶杯,视线往左侧下?方扫了扫,看到那道年轻的身影,心思不禁沉了沉,蔡阁老?在信上已经交代?明?白,这种?时候他这边不能出半点差错。远宁府那边的乱子不能再闹大,即使不能一举歼灭义军,也得漂漂亮亮的打次胜仗。
    “各位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吵也得吵出个章程来,总在这里闷着算怎么回事。”
    “胡大人这话倒是不假,只是该说的都说了,说来说去还是绕回老?问题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饷的事情不解决,拿什么去镇压叛贼?难道要让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说话的人总兵施献平,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经常不给?人留面?子。
    胡应尧向来跟他不对付,但此人确有统兵才干,此次镇压义军还得多靠他带兵征讨,因此心里不舒服,也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今年刚拨下?来的粮饷呢,就一点拿不出来了?再不济各府的粮仓周转周转也就凑齐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体谅体谅皇上的难处,当务之急是把造反的义军镇压下?去。”
    施总兵摸着胡子冷哼道:“年年请兵请饷,兵在哪儿,粮在哪儿?不如请总督大人给?咱们指点指点!”
    胡应尧脸色铁青,抬手拍了一下?桌子,没想到这个施献平会如此不给?面?子,公然跟他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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