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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霄道:“这么久以来,阿和有没有烦恼?”
    身边沉默片时,说道:“人间烦恼无数,若全是烦恼,便是没有烦恼。”
    “若一定要说一个呢?”
    师无算再次陷入久久的静默。下一轮喧嚣的焰火声响起时,他稍稍转过身,背对着伏霄,声音从被褥当中传来:“那也只是,无力改换宿命的烦恼吧。”
    半晌无声音,大约两人都是睡下了。
    开了这个头之后,伏霄就更加没顾忌。上元刚过,公务更加繁忙,各地积压的文书雪片一般飞来,伏霄星夜才回府中,有时看见师无算院里似有一星灯亮,便毫不客气推了门,强行占走他一半枕席。
    师无算嫌弃无果,带着薄怒卷了被褥至一边。却听对面扮可怜道:“白天见也见不到,只有晚上一块儿躺躺,这府上哪里都没你阿和公子的住处喜人,半院子花草,看得人疲乏消了一半。”
    师无算问他剩余一半又去何处消遣了。
    伏霄转过头神秘道:自在阿和公子榻上消遣去了。
    遂受了好一顿捶。
    这般打打闹闹,春天也就过去了。
    立夏之后皇帝身体愈发不好,经名医诊断也看不出毛病,只是拿药吊着。这般熬过一个夏天,秋燥时已然撑不住了,在朝会上昏睡过去,顿时天下大乱,这乱中自然还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此时的圣上,当明白自己的情况,如何安排后事,十分令人遐思。
    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容不得他再上朝听政,但国事不可一日荒废,有朝臣建议选出一位皇子监国。几个皇子皆有支持之人,其中自然贺文逸的呼声最高。
    然而老皇帝荒唐半辈子,此时也不负众望再出一次昏招——他让尚还在京中的几个皇子轮流监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偏倚。
    这个昏招带来的结果就是,谁都想在监国期间替自己捞取一些好处,甚至直接断了旁人的生路。所以直至这年的年关,朝廷发出的政令时有易辙,甚至在两位亲王交替之时,闹出朝令夕改的笑话,令下面官吏叫苦不迭。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相互倾轧的皇子们却回回都下死手。
    于是在这年冬天,皇九子第二次轮值监国时,刺客从夹道两侧突袭他的坐骑,人马俱惊,一片打乱中他的头颅跌下马鞍,翻滚进人群中。
    伏霄自此彻底做了几位兄弟当中的老大,十分惶恐。
    惶恐之余还要安排人手彻查刺杀案,有嫌疑的人逐个摸排。其实伏霄非常怀疑贺文逸——但他当时不在京城,他舅母亡故,便去了西北天水郡吊唁,就连季叔玄也一并去了西北,来回之间路途太远,确实不足以支撑暗杀的精密筹划。
    案子调查将近七日,杀了无数人,幕后主谋似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家中上吊自尽。
    何其熟悉的场面。
    皇九子之死就像一个信号,京中顿时人心惶惶,老皇帝的身体在经历数次丧子打击之后,这一次终于是撑不住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老去。
    人命向来脆弱,时候到了任你本事再大也不能回转,帝王将相与平头百姓死后不过都是一抔灰,老皇帝此时恐怕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再与天争寿,将养着病体,抛却从前那些方术神药。一日之间,那些被捧到天上的方士地位跌至谷底。
    这日老皇帝忽然问身边内侍,他的皇陵修得如何了。
    皇陵早在五年前便开始大兴土木,自今秋后,更是紧锣密鼓地绘制壁画,不日便可竣工。
    但内侍闻言还是两股战战,说着吉利话哄老皇帝高兴。平时都舌灿莲花的,这会儿却已不奏效了,老皇帝只是出神望着宫殿外的天,倏而吩咐道:“去把朕的儿子们叫来。”
    这回进宫究竟是鸿门宴还是登云梯,没有人能预料。
    伏霄进宫前还在与禁军统领饮茶。他们在夏郡时便已结识,回京后提拔些许武将不过举手之劳,任用人才,伏霄不吝于此。
    那人听闻后,神色凝重:“近日京中线人来报,鲜有人至的宅院中,似有磨刀之声。我带人进去查看,却又一无所获。”
    伏霄还有闲心玩笑,“刀兵不详,磨刀的恐怕是不肯见人的鬼。我这就去求韦敦先生,画一道符送给军中兄弟捉鬼。”
    对面悟了悟这其中的意思,又道:“方才陛下唤王爷入宫,这一路卑职会加派人手,王爷尽可放心。”
    伏霄拱手说一声多谢。
    宫墙前早有几人在等待,平时尚能交谈的几人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各自凝重地交换过眼神——贺文逸果真没有赶回来。
    除此之外,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猜忌、痛恨、怜惜,复杂的情绪看也看不尽。至于伏霄自己有没有,他抬眼扫过阴郁的天,想起幻境中诸般因果,只觉得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了。
    皇帝寝宫外一片死气沉沉,众人都等在殿外听候传召。
    头一个进去的年纪最小,几个人之中老皇帝最宠爱他。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兄长们,垂着头拢着双手走进去,不到一刻钟走出来。
    倒是有人跃跃欲试想去询问里面的一切,可斟酌再三,到底还是悻悻放弃。
    伏霄料想,自己生平最不受老皇帝宠爱,恐怕是最后一个进去,果不出他所料,所有人都在里边听过一轮训了,才轮到内侍叫伏霄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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