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不开心,对吗?”
她其实一直都猜不透他的情绪变化,但奇怪的是,刚刚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能感知到他的沮丧和萧条。
他好像把自己封闭在一间囚笼里,置身事外,任由心事发酵。
段朝泠目光隐晦,低头注视着她,视线移到她被冻得略微泛红的脸颊,再到那双眼睛。
无声对视了几秒。
就在宋槐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听见他问:“冷不冷。”
“不冷的。”宋槐理了理思绪,想将刚刚那个突兀的问题找补回来,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无论你开不开心,我都会陪着你。”
小姑娘眼神坚定,讲话时嗓音细软,举手投足添了几分青涩的稚嫩。
不再像以往那样刻意斟酌行事,难得对他展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她如今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对于她的提议或请求,段朝泠一向是纵容的,这次也不例外,“先去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再走。”
宋槐莞尔,“知道啦——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身要走,急着离开这里。
“等等。”
宋槐停住脚步,偏头看过来。
段朝泠嘱咐道:“天气冷,问工作人员要条围巾。”
“我自己有的,在屋子里嫌热,摘掉了。”
“来的时候带着。”
宋槐笑应一声。
宋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屋里,跟陈平霖讲明缘由和去向,得到应允之后,原路返回。
段朝泠还在亭子里等她,只是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男人。
她不久前和对方打过一次照面,知道他是谈家的人。
他们背对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男人对段朝泠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会直接去墓园呢,毕竟是她的忌日。”
段朝泠说:“宁屿的喜宴,我自然要来。”
男人笑说:“我大哥要是知道了,一定很感动。”
段朝泠没搭腔。
男人又说:“不是我说,都过去六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
这问题问完,男人无意间往远处一瞥,余光看见宋槐靠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宋槐看了一眼段朝泠,再去看他旁边的男人,主动开口喊人:“谈二哥好。”
谈景笑着应下,看向段朝泠,佯装无奈,“我这自小就吃了辈分小的亏,现如今更是这样。”
段朝泠睨他,懒散回应一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习惯?”
聊了没两句,段朝泠要带宋槐离开,被谈景拦住,“婚礼还要一会儿才能开始,许呈潜他们都在偏院聚呢,来都来了,你不过去看看?”
许呈潜是他们玩得比较好的朋友,打小一起长大,高中毕业以后被送出国,逢年过节才见一次,这次是特意为了参加谈宁屿的婚礼才赶回北城。
段朝泠问宋槐:“你想去么。”
宋槐语气肯定:“想去。”
“那走吧。”
三人直接去了偏院。
宋槐跟着段朝泠进了大门。
这儿的院落布局和自家的大差不差,进门才发现,原来室内别有洞天。
算是一个小型的私人休闲厅。
棋牌室、茶馆、酒廊应有尽有,独立式包间,各有各的装修基调,不算奢华,简约复古风,以满足日常娱乐为主。
房间里聚了不少人,见到段朝泠和谈景,三五个人过来打招呼,为首的是叫许呈潜的男人。
大家彼此都比较熟,自然无需客套,你一言我一语,开玩笑的有,插科打诨的有,当即将气氛升至顶点。
宋槐坐在角落里,托腮看着人群中的段朝泠。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疏冷,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整个人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她很少见他笑,实际他笑起来很好看,丹凤型的眼尾稍稍挑起,格外衷情。
这一刻,他看似在笑,可她总觉得他是冰冷的。
他的随和更像是一块挡箭牌。
宋槐收回目光,拿起茶几上的柳橙汁,咬住吸管,缓慢地吸了一口。
想起在亭子里他和谈景的对话。
暗自做好决定,将杯子放回原处,起身,走向他。
站到他斜后方的位置,她伸出手,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段朝泠看她,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宋槐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们走吧,好不好。”
段朝泠没问她原因,放下酒杯,说:“去穿衣服。”
宋槐穿好外套,在门口等他。
段朝泠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热好的三明治和牛奶,等她系好围巾,将食物递给她,“先垫垫肚子。”
宋槐说了声“好”,眉眼带笑。
出了偏院,段朝泠问她:“想去哪儿?”
宋槐老实回答:“想去你想去的地方。”
大概觉得她给出的答案有趣,段朝泠轻笑一声,“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宋槐本想问他要不要去墓园,认真思忖,觉得这样有故意揭人伤疤的嫌疑,索性将话咽了回去。
也许他并不愿意让她深入了解他的私事。
“我想到了。”宋槐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叔叔,不如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去?”
“隔壁。”宋槐雀跃说,“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住在这边?我想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段朝泠开始没作声,片刻才开口,趋近于宠溺的语气,“想去就去。”
宋槐不知道北院朝南的方向还有间上了锁的偏屋。
每次来找段向松都只顾着问安,没精力去观察别的,眼下被段朝泠带去门前,细瞧一番,才发现门上插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铜锁。
宋槐有些惊讶,好奇地询问:“北院只有这间屋子上了锁吗?”
“嗯。”段朝泠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没人会踏足的地方,上锁也不算稀奇。”
宋槐还是不太懂,但没追问,眼瞧着他用手握住锁身,没去找钥匙,只随意一扯,将最中间的锁芯生生分离开。
这是一把任谁都能打开的锁。
雕砌木门发出“吱吖”一声,自动打开一条缝隙。
宋槐迈过门槛,足量的灰尘和泛旧家具的沉木味钻进鼻息,呛得她猛地咳了两声,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适应过后,她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都是些很有年代感的中式红木家具,靠窗位置放了张书桌,桌面摆了几本古籍。
明明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却没有一丝他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一张照片都不存在。
还有一点让她觉得稀奇——书桌另一侧架着一台古筝,阔叶黄乌檀做饰面,金丝围边,白奇楠点缀镶嵌。工艺繁杂,每一处都在彰显精致。
宋槐忍不住靠过去,对着筝面细致观察了一会,扭头看向段朝泠,由衷赞叹:“真的很漂亮。”
段朝泠走到她身后,“会弹么。”
宋槐点头又摇头,几分丧气地垂下头,“小时候我妈妈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台,是她教的我,可惜现在早就忘了怎么弹了。”
段朝泠没说什么,越过她,在古筝旁坐下。
清脆明亮的音色融进空气中。
宋槐听着跌宕旋律,怔怔盯着他的侧脸,俨然没想到这曲调出自他手。
他的背部直挺,肩膀宽阔,驼色外套上的镜面袖扣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有种漠然超脱的温文尔雅。
这跟印象里的他不太相符。
一曲结束,宋槐呢喃出声:“好熟悉……这首曲子叫什么。”
“《阳关三叠》。”
“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会弹古筝?”
段朝泠平淡说:“因为一个人。”
因为一个人。
宋槐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转念想到谈景说过的话。
不知道他今天本打算去墓园探望的会不会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