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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乔有点洁癖,这浴缸应该是干净的。
    再次确认了一下,宁昭同开了水,盘腿坐了进去,长长叹了口气。
    年少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百事不愁的时光,再认识他时自己又是没心没肺享福的老封君做派,这么堆起来一想,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全是快乐到有负罪感的日子。
    温热的水轻柔漾过红肿的地方,一点疼痛,她洗干净手,往下摸了摸,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可恶。
    自己馋他是一回事,他伺候那么周到做什么……这人良心太坏了,谁吸过毒还抽烟啊。
    她颇有一些苍凉酸涩的心境,简单洗了洗后摩挲着把灯暖开了,然后去镜子前面洗漱。雾蒙蒙的镜面里红痕醒目,她咬着牙刷低头一一看过来,心境更苍凉酸涩了。
    吐掉最后一口泡沫水,她把杯子放回去,找了一圈没看见吹风机,垫脚开了更上面的柜子。
    吹风机不在,但是有个小的透明亚克力盒子。
    宁昭同心说隐私应该不会用透明盒子装,拿下来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一时陷入思索。
    唇部磨砂膏,某大牌唇膜,一大堆唇膏……几颗水果糖?
    泡个澡还吃个糖,这男的还真是讲究,幸好他这房子是卫浴分开的——不是,水果糖?
    她有点看不透,把头发洗完裹好,拈了一颗糖出门问崔乔:“你浴室里的糖能吃吗?”
    卧室里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声音:“……能。”
    “那我吃了啊。你真讲究,听说在浴室里吃水果可以——嗯?”一点矜持的甜蜜绽放在舌尖,宁昭同若有所思地品味了一下,“……好熟悉啊。”
    崔乔在里面不敢吭声。
    宁昭同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气乐了:“……机心算尽啊崔美人。”
    这下崔乔要探头了:“位份是不是低了点儿?”
    “已经比上辈子高了,”她好笑地扫了他一眼,倒也承认很享受男人为自己这么费心,捂着头发准备回浴室吹干,“下不为例啊,茶得要死。”
    不过有一说一,崔姓男子虽然茶,但是茶得还是挺让人心旷神怡的。
    在外只要没人就非要牵手,牵着牵着往她掌心亲一下,把她的手蜷着推回去,装着委屈来一句“有没有名分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把我的心意收好就好了”,然后在巴掌落下之前露出一个好看得没人能下手的笑。
    她出个门俩小时就回来,他非得弄得跟生离死别肝肠寸断似的,每每在她准备关门的时候从后面扑上来亲她,再可怜巴巴地秀一句真心,说什么“我知道你有家有室,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心里有我就行了”,那模样十足像被抛弃的小动物。
    当然,这茶劲儿当然要对着竞争对手发,即便竞争对手从来只以赛博状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我就愿意跟你说那么多。同同,你赶紧去回复沉哥吧,都两个小时了,他肯定等急了。”
    “我身边没几个朋友,只有同同对我好……如果沉哥误会了,我去跟他解释吧,我真的不能没有同同这个朋友。”
    “我不是故意要说沉哥坏话的,只是这样对同同确实不好,我看了会难受。”
    “沉哥真会打扮啊,不像我,每天都穿得这么简单。”
    等宁昭同听到他说“同同你别生沉哥的气,都是我的错”,并且见他按捺着得逞佯作委屈,终于明白过来,这男的是乐在其中。
    ……那就只能以茶制茶了。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了,”宁昭同放下包,悠然入座,“虽然嫂子被你惯坏了,但我让嫂子生气就是不应该的,我不想你们再因为我吵架了。”
    服务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句话差点没囫囵过来:“两位要、用点什么?”更多类似文章:jizai9.com
    等等,什么狗血剧现场?
    崔乔差点笑出声,强行忍了忍,接过菜单:“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了,你只是我的妹妹而已,她总是不信,这是她的问题。”
    “对不起哥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宁昭同佯作失落,“但是嫂子跟那么多男的都玩得开,我只有哥哥一个朋友,我真的好羡慕她。”
    崔乔指了两个套餐,把菜单塞回去,等门关上,小声道:“再叫两声。”
    “啥?”宁昭同恢复了语气。
    “再叫两声哥哥,”他笑眯眯的,从桌子底下轻轻蹭她的小腿,“我都快听硬了。”
    “?”
    宁昭同骂道:“你是禽兽吗!我记得你在崔叔叔那边有好多表妹来着,不膈应是吧?”
    “但是她们不会这么叫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他用不同的语调学了几遍,越听越不堪入耳,“就像我出了房间一样会管暮暮叫小猫啊。”
    “……想杀人怎么办。”
    “忍一忍,”崔乔劝道,“我们回去玩水果忍者。”
    她笑骂一声,不跟他扯了。
    今天是周一,大家都要上班,而且难得是个暖和的晴天,两人就动了心思出来走走。到了郊外江边,宁昭同轻巧一跃跳到他背上,毛茸茸的帽子扫在他耳畔:“你不是要考博吗,都多久没复习了。”
    崔乔拍了拍她的屁股:“现在都是申请制,只要综合分能达到,面试就可以了。”
    她没搞明白:“我知道申请制,但是不用论文吗?”
    他其他都不说,学术论文应该是没有的。
    崔乔失笑:“你们院的招生简章你都没看过吗?发表已经不是硬性条件了,有能证明学术能力的材料就好。说起来我还忘了,我得问你要一封推荐信,论文也得给你看看,你帮我改改吧……”
    宁昭同都懵了:“你要考我们院?”
    “你们院不是有一个逻辑语言和认知研究中心吗,”谈起正事,崔乔对着她惯常的那种不太正经的模样就收起来了,“但这个中心好像偏向逻辑,我是想做语言哲学,也不知道申这个合不合适。”
    她这才明白他的打算,一时有点说不出话:“……语言哲学。”
    “对,语言学对我来说有点太枯燥了,语言哲学要好一些,”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样子,“你知道,我硕士学的是法语文学,语言学会毁坏我浪漫完整的灵魂,你也不想看到那个样子吧?”
    宁昭同轻笑一声,收紧手臂蹭了蹭他:“你硕士学法语文学,为什么不申法国哲学的博?”
    “……绕不开拉康和德里达对吗?”
    “你做语言哲学就能绕开拉康和德里达了?”
    “要不我现在开始学中哲吧。”
    “中哲就能绕开拉康和德里达了?”
    “中哲还研究这两人?”
    “不瞒你说,中哲现在不扯现象学不会说话的,至少德里达你肯定会涉足,”她倒也听明白这点开玩笑的意思,从他背上跳下来,“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既然你要我给你出推荐信,那我就给你做个学业规划吧。”
    崔乔能不能吃学术这碗饭不知道,反正尊师重道做得是很差劲的。
    “你还有整整一章没看,”宁老师严肃,腿抵在他胸口,“还有,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崔乔不动声色地靠近,眨着眼睛试图表现自己的真诚无害:“暮暮已经喂过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已经洗过了,不信我亲你一下。”
    “……”
    “水果糖已经补充完毕,六个口味呢。”套也是。
    “?”
    “还是”
    “等等!”宁昭同双手捂住他的嘴,怒道,“咱们是不是还没去办签证啊?!”
    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时间安排得特殊一点,八月初就要开幕了,谢义的团队一个月前就提醒过他们了,结果俩人硬是一点没想起来。
    “……”
    崔乔坐回去,很轻地啧了一下:“出事了。”
    “来得及的吧,申个文化签?”宁昭同问,看得出来其实也不是很担心,“还有妆造团队,可能只能借元诗的使使了。”
    他没说什么,翻身起来去摸手机:“我打电话问问使馆。”
    “都下班了。”
    “只是问问,”他低头找电话,“该给你展示下我的人脉了。”
    可恶,当年爷也是拿外交护照的人啊!
    几天后,申根签是下来了,但机票订得太晚,只有经济舱。而元诗的团队就不用考虑了,就算元诗公司愿意借他们也赶不过来,只能到地方让谢义想想办法。
    威尼斯的街道路面经历了太多年的风雨,行李箱压上去的声音实在不太悦耳,宁昭同把箱子提起来,跟崔乔吐槽了一句:“酒店订晚了,好贵。”
    “这是顶流女明星该说的话吗?你这样会让外国艺人对中国市场失去信心的,”崔乔开玩笑,“我以为谢导那边会给我们留房间。”
    “怪我,我参加活动都是独来独往,而且谢义也不管这些事,”宁昭同承认错误,“颁奖完出去溜达一圈儿?”
    “你说的不是在威尼斯溜达吧。”
    “水质太差了,要早几天我宁愿住其他城市当天开车过来,”正巧路过一个水道巷口,她拧了一下眉毛,“好饿。”
    崔乔安慰:“快到了,我看酒店附近就有不少餐厅,我们把行李放了就去吃饭。”
    虽然人在异乡,但崔乔觉得除了高中,宁昭同很少会碰见那么多熟人。
    明天要出席首映,两人没敢挑战肠胃,老老实实选了中餐馆,一进门全是亚裔面孔,宁昭同还没看清就有俩姑娘扑了过来:“鸿鸿!”
    “朱鸿姐!”
    宁昭同定睛一看,有点眼熟,但是没想起来名字:“你们好你们好!”
    没有空桌子,只能拼桌,宁昭同正琢磨着宠幸哪个漂亮姑娘,就见谢义从楼上探出了头:“朱鸿!”
    宁昭同有点惊喜:“谢导,您也在啊!”
    “哈哈,你们也来嘛,我们这里还有位置,”谢义朝两人招手,笑得很和气,“几位女士,我就把朱女神借走了哦!”
    论名气谢义绝对比朱鸿大得多,何况是对于圈内演员来说,一时好几个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宁昭同含笑致歉,拽了崔乔一把,沿着老旧的楼梯往上走,坐在了一桌熟人中间。
    崔乔一坐下就跟谢义抱怨,只是怎么听怎么像撒娇:“要不是您发那条推,她都要把事情忘干净了,签证都差点没下来……”
    谢义乐呵呵的:“朱鸿没想起来,你也没想起来哦?”
    崔乔一笑:“您见笑,最近跟她共用一个脑子,她都没想起来,我就更想不起来了。”
    这话听着有点暧昧,但朱鸿是结了婚的,于是除了谢义大家都没往下深思。而谢义打量了一下宁昭同,又看看崔乔,恍然明白了什么,长长的眉毛异样地挑了一下。
    宁昭同看见了,轻轻一笑:“是瞒不住您。”
    谢义眉毛挑得更高了,片刻后哈哈大笑:“朱鸿哦,是我还不够了解你啊!”
    晚上回酒店,崔乔一进门,问宁昭同:“谢导是什么意思?”
    看上去是琢磨一路了,宁昭同倒也没吊他胃口:“他觉得我是那种接受过新式的教育,但骨子里对传统很坚持的女人。”
    崔乔听懂了:“他没想到我们会在一起。”
    “什么就我们在一起,”她凑过来亲他一下,“咱俩这算偷情。”
    “好刺激。”
    “差不多得了。”
    崔乔顿了顿,还是把纠结已久的问题问出口:“他知道吗?”
    “……知道吧,”这话宁昭同说得不是很确定,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瓅瓅让我去武汉跟你说清楚,当时他在现场,同意了。”
    “……瓅瓅?”
    “哦,不好意思啊,我闺女主意大,”宁昭同很没诚意地不好意思了一下,把礼服挂起来,“明天首映薛预泽也要来,他说给自己放了半个月假,到时候带他一起转转?”
    薛预泽。
    崔乔神色不动:“我的意见有用吗?”
    “当然有用,”她轻笑一声,上来抱住他,“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跟他两个人去玩儿。”
    【“不要回头。”
    珠玉相饰的旗袍女人轻声道。
    门被推开,冷清的冬日清晨。
    “砰。”】
    半分钟的黑暗后,片尾曲响起,黑底白字的大名单缓缓往上走,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谢义起身先行上台,对着第二排的两位主角含笑招手,崔乔邀着宁昭同走下去,西服外套还裹在她的肩头。
    观众们略有恍惚,似是在分辨,是不是方才画中人走了出来。
    没带团队来,宁昭同打扮得就很随意,一身纯黑的抹胸丝绸长裙,妆发都看得出来没上心。不过来电影节是靠作品说话的,这迟迟没有停下来的掌声就能说明一切,宁昭同扶住崔乔的手臂,朝观众席微微欠身。
    掌声又热烈了一些,还是谢义做了个手势,声响才逐渐平息下来。
    谢义很幽默地谈了一些片场的趣闻,对自己的创作理念倒是聊的不多,还是主持人问起来,谢义才多说了几句。
    “……是的,其实解构是为了建构,建构才是解构的目的。但对于我来说,我能做到的,我能呈现给观众的,只有解构这一步,更多的是在观众的心里去建构的……是的,观众是作品的一部分,我们作为创作者是没有资格傲慢的……”
    跟谢义聊了后,主持人把话筒交给了宁昭同和崔乔。
    宁昭同一个搞人文的学者,扯点艺术理论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没想到的是这个崔乔的素人竟然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一番话说得相当有水平。
    “……与其说爱情是塑造乔澜玉的一部分,不如说爱情是她的磨刀石,是带给她痛苦磨平她棱角的东西,但她本不必承受这样的打磨修剪……晏时英当然是虚伪的,但他不肯承认这一点,也未必能意识到这一点……是的,所以最讽刺的一点是,晏时英的虚伪是合乎环境的……”
    他的英语不是外交部流水线出产的口音,但看得出来是受过辞令训练的,用词非常考究精准,重点就在含蓄的一顿一挫之间。
    宁昭同朝谢义稍微靠了一点,以便能看清崔乔的脸。
    他当然是长得很好看的。
    标准的三庭五眼里蕴着荆楚的钟灵毓秀,笑起来却有江南般的秀致温雅,一种很中式的魅力。
    君子朗朗,似日月入怀。
    聚光灯映亮他长长的睫毛,她看着看着都有些出神,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围炉夜话,来自那个热闹的大家庭。
    调笑的嫉妒生得容易,因为没有谁愿意当影子。
    奈何他来得太早,走得太干脆,她便是不屑那些旧情难忘的指控,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值得恋恋不忘的人。
    于是,一点捕风捉影,也好像有了一锤定音的底气。
    而一旦沾上像他,便不免失了先机。
    思绪蔓延得太远,被唤回时已经是对上他目光的时候,主持人调侃了一句,满场欢呼大笑。
    宁昭同从容一笑,收回目光,答过那个短促的问题后,向后退了一点,扶住了谢义的肩膀。
    崔乔眼底神色微微一暗,又很快地湮没在流动的眸光里。
    出了放映室,宁昭同三步并作两步扑了上去:“宝钗!”
    薛预泽哽了一下,手倒是握得紧紧的,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好别致的称呼。”
    今天阳光不错,她被晒得懒洋洋的:“怎么,他没告诉过你这个外号?”
    他。
    薛预泽意识到什么,跟后面跟上来的崔乔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不回答,宁昭同也不追问了,放开手:“你怎么不看首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演技?”
    薛预泽微微一笑,为她整理好颊边的碎发:“我已经看过了,不想再嫉妒一遍。”
    “嫉妒,”她眉梢一扬,“那怎么办,我们的假期旅行还得带他呢。”
    “没关系,”薛预泽无视边上站着的崔乔,“正好,司机和拎包的都还没着落呢。”
    崔乔笑了一下,两人目光相触一回便移开了,都有些说不明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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