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冲出蛋糕店后一路直接拐进小巷,扶着墙开始干呕。
任何食物,无论果腹用的黑面包还是糖可斯蛋糕店呈上的精美甜点,对她来说都不过是一堆固体或液体而已,没有任何区别。
她呕了一阵,直至将巧克力慕斯所形成的恶心浆糊完全从口中清出,胃才多少好受了一点。
微不足道的代价——她收拾好自己,想到。
在漫长而无尽的轮回当中,所有魔力与体力都会被归零重启,唯有知识——安娜的记忆,是永恒的。
因此非常幸运,魔药学不需用到大量的魔力与体力。
它是纯粹以知识积累的学科。
为安娜他们班级授课的老师在六十岁方才成为了魔药学教授,王国魔药协会的理事会成员们平均年龄超过了一百岁,胡须与他们的知识一样漫长。
但他们中没一个人能调配出“赫卡忒”魔药。
上一个有记录的调配者是360岁的精灵让·卓艾尔·雅什,光是寻找合适的原料调配比就用了八十七年。
而调配比因人而异。
安娜不愿再去回忆她为此花费了多少个轮回,而若将轮回化作具体的时间——她肯定马上就会疯掉。
只需要记住它的效果卓绝非凡。
掌管炼金、魔药与夜晚的女神具有双面性,以她的名称命名的魔药同样具有恰到好处的性质:给予、代价。
给予她准确分辨吃下物质成分的能力。
代价是毁掉她的味觉。
——微不足道的代价,是的。
她戴好眼镜,试图冷静地评估现状。
......她先前的任何放松都是她的懈怠,事实证明,安娜仍然需要以在轮回中步步为营的心态,才能勉强应付这群自作多情的麻烦家伙。
大目标是切断与他们的联系,淡出他们的视线。
“.....以及让我安安静静地,好好地,买一双能穿的鞋子。”
医务室的一次性拖鞋偏大,很不舒服,并且可笑。
不知被她突然发作吓到了的辛西利娅和威尔姆会作何反应,但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就此翻篇,兴许侍卫们已在街上寻找起她。
她的身体忽然感到有些无力,要靠在墙上才能支撑起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支配了她。
“.....麻烦。”
麻烦、麻烦,一切都很麻烦!
一团乱麻!
复杂而难以断绝的情况缠绕成杂乱的线圈,光是看着就足以令人心生烦躁。
正确的做法是静下心来,一点点的,慢慢的,将它们整理并清理干净。
但谁又能保证没有一把火全部烧光的冲动呢?
这是在大多数人心中都曾出现,通常也都将止步的毁灭欲望,安娜选择过它。将一切全部烧光毁尽的快感甚至足以洗涤心灵。
但是现在不同了。
“.....轮回已经结束了,对。”她对自己默默说道,“我要活着。为自己的人生着想了。”
她不能再为了解决问题而把造成问题的人解决掉了.....尽管这通常是最有用的方法。
或许她刚刚不该那么冲动,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走出去,再忍受辛西利娅大惊小怪的嘘寒问暖和其实她完全不喜欢的问候一天,之后再慢慢将关系冷却下来。
只要她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行。
风光无限的贵族们怎么会在乎一个平民?
现状只不过是多余且善良的同情心在作祟。
安娜深吸一口气,目光瞥见辛西利娅的侍卫从小巷外经过,准备将表情整理好,并走出去演戏。
——第一句首先该说对不起。
然后是......
咚!
她整个人忽然被一把推到了墙上,背部撞上砖瓦,发出挫伤的沉闷声响。
脖颈也被死死掐住。
“——唔....!”
发不出声音,脆弱的喉咙只能自人的手掌心间挤出一点痛呼,连眼镜都被撞歪。
她几乎是被对方抓着脖颈提起来撞墙,脚尖已经离开了地面。拖鞋掉在地上。
目光与一双燃烧着怒火的金色瞳孔四目相对。
“安娜·布莱克!”红发的青年抓着她往墙上撞去“谁给你的胆子欺骗我?!”
力量差距太过悬殊,她根本无法反抗,直到脸部因缺氧而开始泛青。
她的身体出于本能挣扎着发出几声咳嗽,青年这才松开些许力道,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鼻腔。
“咳咳!咳....”
“指望那些侍卫来救你?”他注意到她偷偷向小巷外瞥去的视线,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但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那只手仍未松开她的脖颈。
安娜也相信,他随时都可以掐死她,并把她撕成碎片。
——没人能阻止暴怒中的霍蒙·阿普苏。
这位出身边境伯爵家族的长子拥有极其特殊的血脉,安娜已经可以看见他的金色竖瞳,以及眼尾两侧无法遏制而浮现而出的红色鳞片。
“你竟敢欺骗我,利用我!”怒火在那双眼中熊熊燃烧。“我都亲眼看见了!”
“..............”
“那个护卫骑士把你抱了回去,对不对?”青年怒极反笑道“安娜·布莱克....好,很好!你真是个聪明人!”
他的手猛地收紧,脸也一下子靠近,喷洒在她面上的吐息火热,仿佛真要从中喷出火来。
“你根本没打算撮合我和辛西利娅——她甚至已经订婚了!”
“你只是利用了我,接近那个护卫骑士,对不对?”他看着少女因缺氧而再次逐渐发青的面容,为自己的推测作下定论“你想做骑士夫人?对,你一个平民,怎么可能会不想做——”
“.......呵呵。”
太荒唐了,安娜甚至没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漏出一点笑。
这点笑在钳制下笑得很艰难,也很轻微,但逃不过离她极近的青年。
“你笑什么?”他恶狠狠道。
他没有放松力道,安娜无法回答,现在也不想回答,免得她又在冲动下说出什么话来。
亦或只是控制不住地大笑。
——霍蒙·阿普苏。
即使正被他压在墙上,被青年怒火实质化的温度所灼烧,眼镜后的目光却愈发冰冷。
她可以用很多个词汇来代指霍蒙·阿普苏,比如男主角、恶龙、暴力狂。
其中有一个最长的,也最能概括他本质的那个词汇是:
——对辛西利娅一见钟情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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