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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含章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是原主,却还是有了她的记忆,所以也不算失忆。
    她不去想的时候,她就不知道,但只要想,相关的记忆就会出现在脑海中,看见原主以前认识的人,从前的记忆就会慢慢浮现,堪比百度搜索。
    但百度搜索也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还有阅读和接受的时间呢,所以她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反应的时间有点长,所以赵含章干脆宣称失忆,反正她的确伤了脑袋,也的确……不太想得起来。
    可惜,大家好像都不太相信她失忆了。
    赵三娘,她的闺名和贞,前不久才年满十四岁,她爹就不用说了,因为他早早就死了,没有大的名气。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祖父。
    她祖父赵长舆举国闻名,爵位上蔡伯,历任中书令,有为政清简的美名。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她爹,但死了。
    只有一个孙子,也就是她亲弟弟,叫赵永,今年才十二岁,但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
    这是委婉的说法,十二岁了,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外,他就还认识他爹,他母亲,他姐姐和他们祖父的名字。
    这里头还有重复的“赵”字。
    所以赵长舆想把爵位交给他的侄子,也就是赵三娘的堂伯赵济。
    但前段时间府中突然有流言,说赵长舆要给赵三娘说一门显赫的婚事,以此保证让自己的亲孙子赵永继承爵位,不使家产旁落。
    流言刚起,赵长舆还没来得及应对,年仅十二岁的赵永就带着人出城狩猎去了。
    头上刚换了一个皇帝,城外到处是乱军流民,智力不太好的贵族小公子这时候出城相当于白送。
    小姑娘听说弟弟出城了,立即就带了人出城去找,正遇上城外大乱,为了救赵永,她从马上跌落,被抬回来时已经断气。
    她在电梯里出事,一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再一闭眼,一睁眼,就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了。
    这十天来,坚持不懈想要见她的二娘和四娘都是赵济的女儿,她的堂姐妹,赵含章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所以不想见他们。
    她想先找到傅教授。
    穿越这种事本来就很神奇,而且她还是借尸还魂,说不定聪明绝顶的傅教授能够从这件事中找到什么规律,让他们又穿回去呢?
    就不知道他们在电梯里的身体怎么样了,回去的话应该还能活过来吧?
    赵含章有些忧虑,手脚摊平,更不想动弹了。
    耳边听到听荷疾步进来,赵含章就闭上眼睛道:“不是说不见了吗?”
    “三娘,是郎主要见您。”
    赵含章睁开了眼睛,从床上撑坐起来,“祖父?”
    “是,成伯带了人过来接您。”
    成伯是祖父的心腹,一直随侍左右,现在府里的大管家都只是他弟弟。
    赵含章垂眸想了想后道:“拿衣裳来更衣吧。”
    别人可以不见,赵长舆却不能不见,他是家主。
    听荷忙翻出一身半旧的家常服给赵含章换上。
    赵含章看了满意,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将衣服换好以后便有四个健壮的仆妇抬了坐辇进来,把赵含章抱到坐辇上抬出去。
    哦,忘了说了,她从马上跌落,不仅伤了脑袋,还伤了腿,不是特别严重,但贵族小姐,伤筋动骨必须卧床休息,敢动一下这具身体的母亲就哭,可以抱着她哭上一天一夜的那种。
    所以这几天赵含章特别乖巧,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不,是抬出)自己的院子,沿路花团锦簇,春光烂漫,蝴蝶翻飞,看得出来,这个家的院子被打理得很好。
    一路抬过去,路上看到的下人都低着头弓腰退到一旁,等坐辇过去好远才敢微微直起身来继续手中的事。
    越到主院,路上遇到的下人越发恭敬。
    主院的院门打开,院内栽种了一棵梧桐树,此时梧桐树枝繁叶茂,底下有一张桌子,一个瘦削淸俊的……中年人正坐在桌旁。
    赵含章一看到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以前祖孙俩相处的画面。
    天啊,这个姿容淸俊的中年人竟然是她爷爷。
    第3章 字含章
    赵含章不太叫得出口,于是面色也冷峻起来。
    她被下仆抬到桌子边放下,仆妇要抱她坐到椅子上,她抬手止住,自己扶着听荷的手起身,有些不稳的和赵长舆行礼,“祖父。”
    不叫也得叫。
    赵长舆皱皱眉,扫了她的腿一眼后道:“何须行此虚礼?你腿脚不便,保住自身才是孝道,快坐下吧。”
    “是。”赵含章恭敬的在他对面坐下,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茶壶。
    赵长舆仔细打量她,其实他们祖孙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忙于国事,在家事上便有些疏忽。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自己的两个孙子孙女,相反。
    虽然他们祖孙不常见面,但他们读什么书,性情如何,连吃穿这些他都有过问和了解。
    所以他知道,孙子天生愚钝,但孙女却很聪慧坚韧,因为家中早定下要把爵位过给二房,这孩子对二房的兄弟姐妹一直多有忍让,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但她这一次的应对却和从前大不一样,多了几分强势,少了几分隐忍。
    赵含章低着头,赵长舆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着她的头顶道:“听成伯说,你失忆了?”
    赵含章顿了顿才肯定的回答:“是。”
    赵长舆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回答。”
    赵含章就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清亮且坚定,并不改变自己的说辞。
    赵长舆就看着她的脸问,“失忆了,可还记得其他的?”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还记得弟弟、母亲和祖父。”
    赵长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石桌面,许久后他道:“我本意是为你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国家混乱,百姓流离,有一门显亲不仅能保护你自己,也能护佑你弟弟。”
    他道:“惠帝是前车之鉴,我从未想过让你弟弟继承伯爵府,我想着,为你说一门显亲,就算将来伯爵府不能依靠,你们姐弟俩也能安然无虞。”
    赵含章道:“祖父,若是连至亲如叔祖都不能信任,又怎能相信半路加进来的姻亲呢?”
    赵长舆沉默不语。
    赵含章道:“武帝若是不立惠帝,惠帝就能过得好吗?”
    赵长舆皱眉,目光凌厉起来,“你想你弟弟继承伯爵?”
    “不,”赵含章道:“当年祖父劝诫武帝不立惠帝,孙女是赞成您的观点的,惠帝淳古,并不能做一国君主,武帝当年若听您的劝诫,那大晋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说惠帝淳古是赵长舆当年的原话,其实就是说惠帝太过老实愚钝,不适合当皇帝。
    赵含章醒过来后,除了惊讶于借尸还魂,就是惊诧现在所处的历史节点,还有,她附身的这个小姑娘竟然是晋朝大名鼎鼎的赵峤之孙。
    去年的十一月,晋惠帝于洛阳突然去世,而后皇太弟即位,定年号为永嘉。
    现在是永嘉元年二月,新帝刚即位不到三个月,城外到处是乱军流民。
    她认真的和赵长舆道:“永弟愚,既不能发扬宗族荣光,也不能守护家族,祖父的决定没有错,他的确不能继承伯爵。”
    把伯爵府交给赵永,结局可能和把国家交给惠帝一样,别说赵家的荣光了,恐怕宗族根基都会有损。
    赵长舆脸色好看了些。
    “但是祖父,把我们长房都交给二房,二房果真值得托付吗?”这不仅是她的问题,也是原身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压在她的心里,一直在质疑和寻找答案,但直到她追出城去救她弟弟,她才找到答案,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和她的祖父说了。
    现在赵含章代她问出来,“只是一个还未坐实的流言,叔祖一没有来找祖父确认,伯父也不曾问话,好似不知此事一般,二郎就出城去,差点儿命丧城外,祖父放心这样把母亲和我们姐弟托付给二房吗?”
    赵长舆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角紧紧抿起。
    他的心好似被热油滚过一样难受,许久,他才艰涩的道:“独木难支,若不依靠家族和二房,你们姐弟二人恐怕难以在这世道里生存。”
    他长叹一声道:“新帝虽即位,却不能自主朝政,内乱不平,外又有匈奴为乱,羯胡和羌族也虎视眈眈,天下眼见大乱,你们若不依附于家族,如何在这乱世里生存?”
    赵含章想起怎么唤也唤不回来的残魂,有些哀伤的问道:“若依靠反过来要取我们的性命呢?”
    赵长舆看向院子里唯一留着的成伯,成伯心领神会,立即进屋里拿出一张折子。
    赵长舆将折子压在桌子上道:“这是请立赵济为世子的折子,这封折子一上,可安他们的心。”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是……
    赵含章目光从折子上抬起,对上赵长舆的目光,“没有利益冲突了,叔祖和伯父自然不缺我们一口饭吃,但将来总还会有利益相关的时候,祖父也说了,世道要乱了,乱了的世道里,我们真能依靠别人吗?”
    赵长舆注视着她眼中的坚定,惊讶道:“那你意欲何为?”
    赵含章道:“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依靠谁,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
    赵长舆惊讶的看着她,半晌过后,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晶亮,“好,好!不愧是我赵长舆的孙女!”
    他起身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拍梧桐树,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你长大了,我没记错,你明年就及笄了吧?”
    太年轻了,已经二十八岁的赵含章眼含热泪的点头,“是。”
    赵长舆就伸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的注视着她道:“好,好,好啊,祖父很可能见不到你及笄了,我提前给你取个小字吧。”
    赵含章一愣,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后道:“祖父,我可以为自己取个小字吗?”
    她还想叫自己原来的名字。
    赵长舆笑道:“你不先听听我给你取的小字吗?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赵含章便笑着等他说。
    赵长舆温柔的看着她道:“当年你父亲为你取名和贞,便是占卜而取,从《易经》里取的坤卦,我今日便为你取‘含章’二字为小字。”
    赵含章愣愣的看着他,目中渐渐湿润,她忍着泪,声音有些沙哑的喃喃,“含章可贞……”
    当年她爸爸也是从这个里面给她取的名字。
    “对,”赵长舆含着笑容看她,“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和贞,你是个好孩子,我的孙女一直有美德,却从来隐忍不显耀,祖父希望你将来也能如此,将来可以有一个好结果。”赵长舆说到这里有些忧伤。
    他一直知道这孩子聪慧,却少往心中去,若不是她这次展露出来的锋芒,他差点儿就误了她,也误了整个赵家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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