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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姑母从京城赶来。那些对父亲受难冷眼旁观族人一窝蜂涌入家门,甚至搬出族长和县令逼着她将那些店铺签字画押。
    “宁丫头,你今早去哪里了?”
    韩氏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掀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她。
    “昨夜未睡好,晨起去山上吹了吹风。”
    洛宁垂眸,慢慢道。幸好回去就换了一身立领碧色长袄,将脖颈上的痕迹尽数遮掩。
    韩氏眉眼里隐约有几分不耐。
    “洛宁啊,你也知道,当年姑母嫁进杨府时,韩家还不曾没落。你父亲更是为了娶一个妓子宁愿被逐出家门自立门户。你想想。尽管你长的颇有姿色,但有了这一遭,就算有姑母在这儿,你想说门好亲事,也怕是难啊!”
    洛宁不悦地蹙着眉,父亲待母亲如珍宝,姑母却是这样看待她母亲,丝毫未见对弟媳的尊重。
    “你七表弟眼睛不好,姑母也不放心你和他在一起,你四表兄是庶出,整日里不学无术,蛮横顽固。三房那边的你也知道,姑母和王氏向来不对付,如今只剩大房那边的你二表兄,他是杨氏未来的家主。论及出身地位,你自然不够做妻,但是做你二表兄的妾,也比普通人家好上千倍万倍——”
    “姑母!”洛宁心下本还对姑母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她的这些话正坐实了昨天夜里的事。
    “姑母,多谢姑母为我的操劳。”她眼底涌出一丝心痛。母亲临终前曾反复对她说,不可为妾!当时她年幼,只觉得有了知韫哥哥,她怎么可能会做妾!
    “洛宁不愿意给人做妾!”
    韩氏被她这句忤逆的话激得心里发毛,虽然已经极不耐烦,但是面上已然不显。
    遂将她拉到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啊你,怎么就一根筋呢!你二表兄哪里不好,放眼京城,又有几个能比得过他?何况你在杨府,不比在外面,姑母也能照看你。”
    “既然姑母早有此意,那为何不提前与我说,问过我的意见再行事,我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可姑母总得问过我啊!姑母为何不提前与我说?”
    这便是洛宁疑惑的地方,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况且那日杨晟真也说了,夜半时有刺客,她阴差阳错为他挡了一回。
    否则,她脖颈上的伤痕哪来的?
    得知她只是为这个生气,韩氏心里的怒火压下去了几分。
    “时间紧急,你二表兄常年不在府里,好不容易得知了他要去净禅寺的消息,姑母也是从老太太哪里听说的,还未来得及与你说。”
    “此事再容我想想,姑母若再有行动,切记得提前告诉洛宁才好。”洛宁压下眼帘,湿漉漉的眼眸望向韩氏。她现在还不敢和姑母闹掰,毕竟在杨府里还需要时时依赖她。
    “这一路想来你也疲了,云芝,送表姑娘回嫣然院吧。”
    洛宁走到院子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隐约听到一句,“小蹄子。”
    第3章 表姑娘
    她瞅了眼身旁的云芝,见她毫无反应,遂而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
    不过洛宁心中很肯定,那是姑母的声音。
    姑母骂的,是她!在她面前,姑母无意中直言母亲是妓子。对于妓子生女儿,姑母又怎么可能真心相待?
    洛宁垂下眼眸,将心底所有的情绪都遮掩下去。
    下午,为了引人瞩目,洛宁特意避开云芝去了府外。对于女儿家来说,身上是万万不能留疤的,今早又穿了一上午的碧色立领长袄,磨得洛宁脖子上的指痕愈来愈疼。
    刺客为何不用刀,反而是直接粗暴地想掐死她?可是无论怎么想,洛宁还是记不得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再有半月就是府中老太太的寿辰了,府中要为杨老太君贺寿,杨嘉雨正为了寿礼绞尽脑汁。她身为府中的表姑娘,又是寄人篱下,怎么说也得尽份心意。
    寿礼送得贴心了,或许还可以在老太君面前得几句夸赞,留个印象,对她以后的婚事也有好处。
    想了想,洛宁拐进了一家名为永诚的书肆。
    “掌柜的可在?”
    “诶,客官,这就来。”
    洛宁拿出一枚腰牌,这是父亲临终前托人带给她的,亦是父亲拼搏半生的成果。拿着腰牌。便可以动用所有永诚商铺的资金。
    “东家来了——”范掌柜正打着算盘,蓦然看见身前杏眼桃腮的妙龄女子,颇为惊愕。前段时间看到的东家分明是个中年的贵夫人啊。
    不过也就是乍然惊愕,无论是谁,他们皆只认腰牌不认人。这也是洛宁的父亲韩然曾经定下的规矩,商铺繁多,况且以后要将资产留给女儿女婿的。用腰牌就方便些许。
    “掌柜的,可否支给我五百两银票?”
    杨府家大业大,况且杨太老君以前便是定南王府的嫡女,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洛宁虽然孤身一人,但是韩然确是给女儿留了不少傍身的。
    “五百两?东家前段日子不是支走了两万两银票了吗?”掌柜狐疑地瞅着她,不悦道,“近来生意难做,京城也就一家永诚铺子。况且永诚也有永诚规矩,剩下的真的不能再支了。不然铺子该开不下去了。”
    洛宁听到两万两的时候心中诧异,不可置信的看着掌柜,声音也近乎颤抖“是……谁……支走了两万两?”
    “东家不认识那位东家吗?瞧着像是挺富贵的。”
    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腰牌,明明她没有给过任何人啊!流云院里能贴身伺候她的只有……云芝!
    云芝是姑母的人!
    洛宁再也无法平静,是啊,她早该想到的,之前只听父亲说过还有一位远嫁京城的姑母。但是这十几年间从未联系过,乍然间父亲病逝,这位姑母从天而降……
    那些曾经抛弃父亲的族人自然是惧怕杨家的权势的,姑母如此,便可顺手牵羊。
    洛宁又气又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姑母保住了父亲留给她的财产,但是这财却不是她的了……
    “东家,要不这样吧,银票是拿不出来了,您若是急用,店里还有一块上等的徽墨,暂且能抵不少银子,这是百年古墨……”掌柜的犹豫片刻,还是将拿墨包好递给洛宁。
    洛宁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一言不发。
    现在,她连银子都没了,出去也是没有活路了,只能靠着姑母。可是姑母却也不是真心待她,姑母夺了她的钱,甚至还想让她与人做妾。
    姑母也不是真正为了她好,保不准让她嫁进去做妾会有什么阴谋。
    洛宁气呼呼地翻了个身。她眼眶湿润,若是知韫哥哥和父亲没有出事该有多好,她们一家人在湖州,日子不知道会有多美好。
    到时候,知韫哥哥会成为湖州远近闻名的大夫,她跟着父亲一起行商。她和知韫哥哥还会有一群可爱的小娃娃,挤进她怀里奶呼呼地喊她娘亲……
    知韫哥哥……
    枕面逐渐湿润,洛宁漆黑的眼睫上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这里不是她的家,就算是哭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到时候引来了云芝,便又是一番解释。
    记忆中的轮廓和当日那舒朗温润的笑容融合在一起,不知为何,洛宁现在很想去找二表兄,希望他能准许自己抱一抱他,就像抱着知韫哥哥那样。
    “唔……”
    知韫哥哥!
    洛宁将自己缩进锦被里,压低眼帘,抬袖拭去泪水。她不能在这般懦弱地任人宰割!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姑母说的倒是轻巧,大房的管家太太郑氏出去名门,虽然外表看起来和和善善的,但是洛宁和杨嘉雨聊天时,听她说以后二哥是要娶荥阳郑氏的女儿的。如此,大房太太更是无法容忍一个爬床上位的表姑娘!
    现在姑母拿着父亲给她的钱,便是掐着了她的命脉。她没有傍身的钱财,就算是逃又能逃到那里去呢?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洛宁根本不敢想那些城外流民过的那种日子。
    如今,纵然心中恼火,姑母自然是不能开罪的。至于二表兄杨晟真,她不愿做妾,可是又不能违背姑母的意思。且她还想要回自己的钱财。
    洛宁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完全笼罩在被褥中。狭小黑暗的环境刺激着她的大脑,逼迫她做出决策。
    她想念知韫哥哥,也想逃脱姑母的掌控。如今,也只有,暂时应承了姑母,顺着她的意思,接近二表兄。或许有日和二表兄熟络了,她还能从姑母那里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更好的是,还能说服二表兄,给她说上一门好亲事,后半生也有个保障,如此才可以逃脱姑母的掌控……
    “洛姐姐,你在吗?”门外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洛宁忍不住蹙眉。
    现在她真是不想被人打扰。可是这里又不是杨府,由不得她不愿意。
    “……我在。”
    打开门,见杨嘉雨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兴冲冲地朝着她走来。
    “洛姐姐,你快过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还没开口拒绝,便被杨嘉雨拉着手腕带走了。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去,她也不喜欢杨嘉雨。
    杨府分东西两跨院和后园。老太太住在后园里,大房住东跨院,三房住西跨院,二房因为是庶出便不得不挤和三房一起挤在西跨院。不过二房三房将西跨院三七分。头一天来杨府时,姑母就跟她抱怨了好一会儿。
    不过洛宁也只是听听便罢了,虽然如此,姑母拨给她住的流云院也比一般人家的二进院子大。足可见杨府的泼天富贵,纵然如此,姑母还要抢她的钱。
    被杨嘉雨围着西跨院跑了半天,终于在后园秋凝湖边的亭子处坐了下来。
    “洛姐姐,我姨娘自我出生后就没了,这十六年间,母亲也不怎么管我。整个府里,大姐姐早嫁到英国公府了,五姐姐杨嘉雪太跋扈,八妹妹杨嘉萱太傲气,整个府里的适龄人,只有你愿意听我说话。”她不禁感慨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对面的洛宁。
    她才来一月有余,因为对杨嘉雨释放了善意,且愿意听她说那些有的没的的,她便如此相信自己。洛宁心中冷笑一声,这丫头该有多孤独啊。不过她也庆幸还好杨嘉雨不像杨五娘杨八娘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
    “能得六妹妹如此看重,是洛宁的荣幸了。”洛宁掩帕笑道。
    “洛宁从湖州来此,人生地不熟,虽然有姑母照应,但是得六妹妹如此亲近,洛宁还是觉得像在家和闺中密友相交那般畅意。”
    杨嘉雨听着她说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她拿过桌子上的箱笼,抽出一层,给洛宁展示里面各式各样的点心。
    “方才我从祖母那里回来,正碰见宫里来的赏赐。我央求了祖母好久,她终于肯把赏赐里的那些糕点给了我。这些我拿不动,便让下人提到这里,留着和洛姐姐一起吃。”
    匣子里都是白绵绵,糯叽叽,上面还沾了不少椰蓉的糕点,洛宁愣愣地看着那些糕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洛姐姐,这是椰蓉奶糕。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没有。就是觉得太贵重了,这是宫里赏赐的,你还没吃呢……”
    洛宁是有些内疚的,她没想到杨嘉雨平时聒聒噪噪大大咧咧的,得了好处竟然第一个想到她。
    “洛姐姐——”杨嘉雨还不待洛宁缓过神,便笑吟吟地执著将软绵绵的椰蓉奶糕抵到了她的唇上。
    “唔。”
    洛宁怔怔地看着对面女子舒畅的笑容,慢慢咀嚼着椰蓉奶糕,甜丝丝的奶糕在舌尖散开,这一瞬间,她竟觉得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六妹妹,你也吃。”
    “你们俩在做什么?”
    温情融融的画面还没持续一会儿,便被一道凌厉的呵斥声打断。
    牙白色的花鸟闹春百褶裙逐渐闯入视线,洛宁的视线正对上那气势汹汹的女子。
    杨嘉雨感受到身后的敌意,转过身去,闷闷道:“五姐姐有话便不能好好说嘛!干嘛这样大呼小叫。”
    “今日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我问你俩,可有见到我的碧玺掐丝金耳铛?”
    杨嘉雨一听她说这话,看了对面的洛宁一眼,白皙的小脸憋的通红。拍案而起,“杨嘉雪,你是什么意思,凭何你东西丢了就找我们?”
    “你也别太大惊小怪,实在是明年春就要去保定了,那对碧玺掐丝金耳铛是祖母今天刚给我的,以后留给我当嫁妆的。方才我就在这亭子上站了会儿,别的地方也没去。你说不是在这里丢的那是在哪里?”
    洛宁听着杨嘉雪说的话,频频像杨嘉雨看去。就算她刚来一个月,对杨府的一切还是有些了解的。而刚刚杨嘉雪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是在往杨嘉雨的雷区上踩。
    “你成不成婚,去不去保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找耳铛便找耳铛,打扰我们做何?”杨嘉雨气呼呼地,一把拿起一块椰蓉奶糕往嘴角填,气呼呼地吃下。洛宁见状,急忙给她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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