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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言是一段无序的章节,因人赋予其意义得以存在;但生命之河流淌的词汇是神諭,世界依其构成。
    「啊,原来这就是那窒息的感觉吗?」
    恍惚间他不着边际地想着,当初那个差点溺死的男孩是不是也经歷过这种痛苦。
    液体在蒸烧,手脚动弹不得。汗水与湿气交缠在一处,像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无法脱身。
    他尝试睁开双眼,但视线一片漆黑,只有闷热的液体涌入。原先呛鼻腥甜的味道已然消失,只剩下窒息。
    听说婴儿在產道也是相同的状态,黑暗狭窄、湿热又令人窒息。他没有经歷过这个过程,但若是相同的感受,他寧愿死去,也不想体会新生。
    突然一阵强光铺天盖地而来,接着是黏液涌动的剧烈声响。
    肺部骤然涌入冰凉清新的空气,引起他剧烈的咳嗽。
    眼前的景色模糊晕眩,等到终于适应光线后,他才看清所在之处是鬱鬱苍苍的森林。
    这里是帕恩生长与葬身之地,他不会错认这里的一草一木。
    帕恩曾经是掌管这座森林的神,用那双湖水绿的眼眸见证参天古木生长、见证光束穿透林叶,照射在溼滑的苔蘚上、见证兽足踩过的枯叶。曾经昼夜反覆聆听山泉淅沥、鸟语交织的声音。
    只要他心中默想着那些令人眷恋的生灵,牠们就会闪着光亮的星点,出现在他的周遭,甚至会驻留在帕恩的羊角上。
    帕恩有双向前弯曲的角,坚硬稳固,却不会刺伤其他生灵。森林中的生灵都知道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是最宠爱纵容他们的守护神。他们会一起坐在生命之河的源头,观望金光闪烁的河流动。
    只要帕恩有需要,森林的一切都受到他的召唤。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他举起酸痛无力的手盖在眼睛上,无奈地笑了。
    他从没有想过,会有再回来的一天。
    当他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竟然是从一朵硕大鲜艳的花朵中「流出」来时,笑得更大声了。
    那朵大红花嚣张的高举着花蕊,刚舒展的花瓣已经招引了一些蚊虫。
    「这实在有点噁心。」他喃喃自语地说。
    曾经在世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神,如今却身上沾满黏液,还散发过熟瓜果的腥浓气味,一点优雅的形象都没有。至少还能庆幸身上有一惯穿着的绿色绸缎,而非一丝不掛。
    可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早就该死了。
    森林的守护神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谦卑地回到至高无上的神赫默萨身边。他低垂着眉眼,而赫默萨广袤无边的声音在他耳边回盪:「吾不再需要你。」然后帕恩永恆地失去了意识。
    至少那时以为这就是永恆。
    犯错的神不该再回到这座森林才对。
    甩乾身上的黏液,帕恩坐起身来环看四周,森林有点寧静,以往缠绕在他身旁的生灵都不知去向。
    不、不是所有的生灵都消失了,这不就有一隻可爱的鹿吗?也许只是自己太多疑,虽然离开了很久,但森林可能还是未曾改变。
    树丛后躲藏着一隻在窥探的鹿,牠半张脸躲在树干后面,看起来怯懦又好奇。
    他轻声呼唤道:「嘿小傢伙,过来呀!」那隻鹿轻巧地踏出蹄,一步一步迈向帕恩。
    随着鹿逐渐接近,他开始觉得好像有什么异样。
    是眼睛,那隻鹿的眼睛是血的顏色——
    鲜红色佔满了凹陷的眼眶,那双佈满血丝、像深渊的眼洞正在逐渐扩涨,鹿的身躯开始像熔岩般浮动,橙黄色的火从铁灰的岩浆透出,一股焦尸气味飘向帕恩。
    紧接着鹿俯衝过来,燃烧的鹿角想要划破挡在身前的一切事物——
    这是什么?森林竟然有这种邪灵?
    还来不及惊叹,手已经先行动挥出一击,霎时间狂风袭来,阻隔了狂躁的鹿。
    没错,任何事物都受到神的召唤,包括土壤树木、包括雷火风暴。生命之河滋养了万物,那股力量藏在环境中,而神能够凝聚力量,将力量召唤出来。
    帕恩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掌心——施展召唤术后正微微刺痛。
    不光是森林有异样,连原本属于神强大的召唤术现在也有阻塞的感觉。他来不及细想,更多的熔岩又冒了出来。
    最棘手的不是熔岩,而是熔岩中陆续冒出的焦黑尸体,它们伸出纤长的手,张牙舞爪地爬过来!
    帕恩猛地踩踏脚下的土壤,召唤出大量尖锐的碎石,由平地窜上,刺穿了爬过来的焦尸。
    熔岩的面积持续扩大,更多的焦尸涌上。
    冷汗从额头滴落,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见情势越来越糟糕,只好拔腿就跑。
    肌肉痠痛无力,这样下去根本跑不了多久,而焦尸依然紧追不捨,很快他就被逼到一个浅潭边。
    他手一挥,潭中的水迅速灌向焦尸群中,但地面上却鑽出越来越多焦尸。
    帕恩喘息着,因为大量使用召唤术,湖水绿的双眼已经染上幽光,锁骨的纹身也忽明忽暗地闪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身而为神,力量从来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刻他却觉得好像变成了一个凡人。
    潭水又湿又冷、身体力竭,如此脆弱、无助。
    「其实死亡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他淡然望着前方。
    莫名的復活、又莫名地死去,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是吗?」心中有一个声音问道。
    可是这次,跟以往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不甘的情绪在滚动。
    焦尸是原本是该顺着生命之河死去的东西,受到诅咒才会在地面爬行。像这种骯脏的东西也配把神拖向深渊?
    一双焦烂的手快要拽住帕恩的脚踝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将帕恩强行拉开。
    那人身披宽大的黑色斗篷,飘起的布料倒映在帕恩的瞳中。世界放慢了速度,连紧促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而绵长。他半张脸被斗篷遮盖住,只能看见他紧抿唇,和稜角分明的下顎。
    他面向焦尸群,明明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周遭却形成一股凛冽沉重的气场,杀戮之气使帕恩几乎喘不过气。
    刚才还在涌动的焦尸群像是被镇压威吓住,定格在原地。
    帕恩撇见那人指节分明的手轻微弯曲,红宝石戒指反光闪烁,前方的熔岩便听话的缓缓退去,为首的那隻鹿也随着岩浆溶解化去。
    脱险后剩下眼前狼藉的的景象,帕恩喘息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话语像卡在喉咙,帕恩愣了半天只吐出一个词。
    「走。」那人急迫地说道。
    「走去哪里?」帕恩问。
    「跟我走,先离开森林。」
    「你是谁?」
    没有得到答覆使帕恩的疑问更加剧烈,他伸长了脖子,希望能够看清那人遮挡在斗篷底下的神情。
    一阵在森林呼啸着的风吹过,那人的帽子滑落,露出浅褐色的皮肤、深黑色的眼眸散发出迷人的魅力,看起来像异域之客,他神色讶异地盯着帕恩,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
    帕恩的目光被这位神秘的陌生人所吸引,他有着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眸和修长的身材,但的脸上透露出一股阴鬱、危险的氛围。帕恩的胸口传来窒息与心悸的感觉,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某种与这个陌生人密不可分的联系,不管逃离再远命运都会将他们拉扯再一起的预感。
    在帕恩倒抽一口气时,陌生人察觉到帽子脱落,举起手想要戴回去。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那人用低沉的语调短促道。
    一阵沉默。
    通常这种话在帕恩听起来就像欲盖弥彰,不过这次——
    帕恩疑惑地挑眉,再三确认过后发现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不是我认识的谁?难道我见过你?」
    话音刚落,那人原本想要拉回帽子的手顿时僵在原地,用无法致信表情地看着他,让帕恩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不认得我?」那人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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