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孟逸昌这才明白,怪不得白天伊然的模样有点扭捏,原来他是当真了,“这张床让给你睡,我过去隔壁睡!我想着,你要是在这边睡得更舒服一点,自然在这边睡更好,我怕你太跟我客气,不愿意过来,所以我才……我说那话都是开玩笑的!”
伊然捏着被子,低垂着头,十分尴尬地没有接话。
“我肯定不会这时候就逼你的,我,我很尊重你,绝对不会让你做你接受不了的事情!”孟逸昌也是面颊发烫,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只好转身就走,“我还是过去了,你早点休息。”
“等等。”
孟逸昌听见,停了下来,徐徐转身,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伊然仍是脸泛红粉,抿嘴垂眸,但又掀了掀被子,缓缓抬眼看向孟逸昌。
他没有多说什么,目光中含有些许期待和肯定,令孟逸昌心头一颤。
“我中午终于能睡着,我想,或许不是因为床,是因为……”伊然小声地说着。
孟逸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若不立马上床抱住,那还算是个人吗?孟逸昌来不及回答,飞快地熄了灯,钻进了被窝之中。
伊然浅促的呼吸洒在孟逸昌的耳畔,和那晚在医院里相比,似乎无多大改善。透过被褥,孟逸昌能察觉到伊然略高的体温,就在自己的胳膊旁边,还有他身上洗发水的味道,是他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
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孟逸昌扭头看向旁边,看不清伊然是否睁着眼,但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立刻睡着。
“可能我还是会睡不着,”伊然轻声说着,“那我一会儿就回去那边,不会吵着你的。”
“别回去了。”孟逸昌立即回答,“你不会吵到我的,我睡眠质量还不错。如果你睡不着,想要起来走走,那我陪你一起。”
伊然没有继续搭话,呼吸声中却带上了些鼻音。
“如果你需要翻身,或者起夜,踢我一下就行,我来帮你。这些都是正常的需要,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孟逸昌的手摸索着,在漆黑之下,握住了伊然的手掌,“睡吧,有我在这里,不管睡不睡得着,都有我在。”
医院精神科。
办公室门被敲响几声,随后,不等人应门,孟逸昌的脑袋就从门缝钻了进来,“李医生?你现在有空吗?”
李医生正捧着一杯泡面吃着,模样有点狼狈,但还是点了点头,“是你呀孟医生,你那边又需要我了吗?”
“是我个人需要你,嘻嘻。”孟逸昌溜了进去,在他面前坐下,见李医生要放下手中的泡面,赶紧又说,“你吃你的,我就是有点事想请教一下你,不是啥大事。”
“该不会是上次你那个朋友吧?”李医生咬着泡面,话说得含含糊糊的。
“是啊……”孟逸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我朋友他睡眠质量不太好,我想问问你,有哪些药是孕夫也可以服用的?”
李医生把嘴里的面都吞了下去,“孕夫不建议服用任何精神科处方药,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你是想问有没有什么非常见的新药,那很可惜,大多数安眠药都缺乏孕妇孕夫的对照数据,我没法给你直接的建议。”
孟逸昌并不意外地耸了耸肩,然后又问:“那咱们医院的心理治疗,精神分析那些,你觉得值得一试吗?”
李医生略一思索,追问:“你仔细说说?”
“他睡得很差,一直在做噩梦……”孟逸昌陷入了回忆。
夜色之中,身侧的人忽然缩了缩。孟逸昌本已在梦乡中了,那几声啜泣一般的轻声抽气落入他耳中。要习惯身边多睡了个人,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孟逸昌本来睡得也不沉,立刻就睁开了眼,转身向伊然。
他看不清楚伊然的脸,但能听见他在小声哭泣。“阿然?”孟逸昌喊了一句,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在深夜中是这么的嘶哑。
但伊然没有回应,大概他根本没有醒过来,仍困在令他心碎的梦境之中。
要叫醒他吗?孟逸昌有些犹豫。
“听你这么说,不太像是常见的孕期失眠,情况对生活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李医生喝着泡面汤,“有没有先尝试调整作息?”
“作息其实不算很不规律,每天都差不多时间起床,我也有鼓励他早上多晒晒太阳。之前他不太爱活动,我也尽量让他多走动走动了。”孟逸昌的目光落在了墙上贴着的“携手共对抑郁症”海报上,“据我的观察,我觉得问题不仅是生活习惯那么简单。”
孟逸昌正要伸手向伊然的面颊,指尖还未触碰到那一抹泪珠,伊然没有醒来,却突然笨拙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转过身去。孟逸昌轻轻托着他的腰,帮他翻了个身,背朝着自己。
但伊然闷闷的呼吸声没有减弱。他还在哭着,依然没有从梦中挣脱。
“坦白说,像这种情况,他需要的是长期、规律、高投入的心理介入治疗。”李医生连连摇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这位朋友的上一段感情,肯定对他造成了很深的打击,导致他出现病症了,不是一时三刻可以缓解的。”
“这我也知道,但是他现在的状态,一提以前的事情就受不了,我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孟逸昌数着那一串公益热线的号码,“我又不能陪着他一起去,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地步。”
孟逸昌愣住了,不知道该去开灯把噩梦中的伊然唤醒,还是再将他抱回到自己怀中。
他也想让自己的胸膛成为伊然的避难之处,想要每夜都拥着他入睡,可此刻伊然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又难得睡着了,如果这时喊醒他,之后会不会又让他失眠?
孟逸昌犹豫着,只伸手去抚伊然的腰。
令他更为难受的是,伊然竟又往远处挪了挪,身体更加蜷缩起来,仿佛是要把自己的脸藏住,不让人发现他正在哭泣。
伊然在梦中的无意识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我会建议,你先帮助他建立起规律的生活,因为你这位朋友听起来是属于比较敏感、缺乏安全感、容易焦虑的性格类型,日常固定的生活方式比较能给他带来安全感。”李医生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他说,“这事肯定急不来,需要时间和耐心。”
孟逸昌叹了口气,“不管多少时间和耐心,我都有,就是现在天天看他这么难受,有点看不下去。”
“他们需要的是接纳,无条件的接纳。”李医生看了他一眼,“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独宠和偏爱,需要有求必应,而且是长时间的坚持。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而且去到某一个程度,还会责怪他们索求无度。他们会对你掏心掏肺,好的坏的都期待能一起共享,所有情绪都袒露无遗,对自己的标准和要求,与对对方的一样高,这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
孟逸昌极轻地移到伊然身后,不管他如何缩成一团,依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抱近自己。他的胸膛与伊然的脊背紧紧相贴。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孟逸昌喃喃自语一般说道,“救他。”
孟逸昌手里提着打包回来的开胃小菜和烧鸡,在黄昏时刻回到家中。
最近伊然的胃口好了不少,大概是胎儿逐渐长大,需要更多营养,令他食欲大增。不过,他的脾气差了一些,情绪更加不稳定了,有时候对着孟逸昌的神色也略不耐烦,但从来没有说过重话。孟逸昌倒觉得有点遗憾,他不怕阿然发脾气,反而有些期待,相信自己只管应几声好,对阿然多笑几下,他很快就会消气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多少应该保留一些个人观点……”孟逸昌推门进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听见伊然略带怒意的话音。
伊然站在阳台上,一手举着电话,另一手撑着后腰。在孟逸昌近一个月的努力之下,他身前的孕腹终于有了六个月该有的规模。
“咱们合作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写不出来随大流讨好流量的东西。”伊然对着电话铿锵有力地说着,他的侧脸在金色夕阳之下略显柔和,但又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而颇有魄力。孟逸昌一时看呆了。
“我没有办法接受!”伊然说着说着,哼了一声,终于挂了电话。他这才看见孟逸昌已经回来了,脸上的恼怒还未能立刻收走,就又扯出微笑来,“你回来了。”
孟逸昌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强装喜悦?但他只是把菜放到餐桌上,随后走近了几步,“工作不顺利?”
伊然轻轻摇头,走向了沙发,仍是一手撑腰,缓缓屈膝下沉身体,另一手扶着扶手,十分笨拙地坐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呼吸也有些急促,“我觉得……不太对劲。”
一听见他这么说,孟逸昌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两三步就小跑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哪里不舒服?”
“动得有的点厉害……”伊然哑声回答。
孟逸昌仔细去看,果然见到伊然的腹顶隐隐作动。他将伊然的衣服掀高露出肚皮,只见皮肤不时被顶出一个小包,大概是孩子的小脚丫,在伊然的腹腔之中游动着,痕迹十分明显。
“多久了?痛不痛?”孟逸昌严肃起来,伸手贴向他的小腹处,轻柔按压着,“从1到10,有多痛?”他话问得简短利落,抬头十分认真地看向伊然,目光之中全是紧张。
伊然皱着眉头,却又勉强笑了笑,“大概有二十多分钟了,一直没有停过。其实不是很痛,就是感觉别扭,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还有喘气有点困难而已。”
听见他说不痛,孟逸昌这才放下心,重新低头看向伊然的孕肚,胎动仍不停歇,将他的肚皮不断撑出一个个小凸点来。孟逸昌怕他着凉,又将衣服放下来,然后将掌心盖在孩子动得最厉害的位置,温柔地抚摸着。
“大概是今天小家伙有点过度兴奋了。通常只要爸爸不觉得难受,就不会有大问题。”孟逸昌又给伊然捏了捏小腿,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是不是刚才讲电话太激动了?爸爸要是不高兴了,只往自己心里和肚子里憋,宝宝肯定也会感受到的。”
伊然抬手抚了抚肚子,过了许久才闷闷地答:“……没有的事。”他话音刚落,怀里的小祖宗又大幅度翻腾起来,这回可是有点痛,令伊然忍不住弯了腰,呼吸窒在喉中,“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