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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之前每一次的强势,这一吻,他吻得极轻,像雪花轻盈地落入脖颈,激起她身体下意识的轻颤。脑中犹如惊电闪过,烧光了所有思绪,沉朝颜茫然地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声音。
    远处传来扣合窗栓的落锁声,“啪嗒啪嗒”的一路响过去,直到最后一扇窗户被穆秋扣上,谢景熙都没有放开她。
    如此旁若无人的亲昵已算惊世骇俗,更何况还当着另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沉朝颜被谢景熙这愈发的破格闹得心惊肉跳,一时不敢用力挣扎,更不敢喊叫。
    直到窗边一抹微弱的火光亮起,那是穆秋准备用来点灯的火折子。沉朝颜心下一惊,用那只未被禁锢的手去推他。
    身后的烛火在此刻亮了。
    呼吸凝滞,连伸出的手都不自觉颤了颤,然而这一推,沉朝颜的手却落了空。
    那抹黑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然后转瞬便消失在月影浮光之中。
    “怎么了?”穆秋端着盏烛灯回来,看见沉朝颜盯着不远的一处窗户,两颊绯红、眼神空茫闪躲。
    沉朝颜强做镇定地清了清嗓,没头没尾地应了句,“好大的风。”
    “啪嗒!”
    最后一扇窗户也被上了栓,谢景熙背身靠在窗下的影里,唇角却像挂在屋檐的那抹上弦月。
    *
    两日后,沉朝颜接到了陆府管事递来的赏梅邀贴。
    从陆府不受待见的小娘摇身一变,成了殷家少主身边的新人,陆夫人设局的时候可没想到,殷氏少主竟会直接将那李氏收了。
    可不忿归不忿,场面上的和气还是要假意维护一番,毕竟殷氏是陆衡生意上举足轻重的伙伴,“枕头风”这种东西,陆夫人一向知道其厉害。
    沉l朝颜膳后美美睡了一觉,等到陆夫人派人来问了第叁次,她才裹着条银貂的裘氅,懒懒地行了出来。
    王嬷嬷等得早就不耐烦,她碍着身份不好发作,只脸色不悦地领着沉朝颜上了备好的马车。
    沉朝颜视而不见,把身上那件裘氅拢了又拢,一派麻雀变凤凰后的招摇过市。陆夫人看得脸上直泛酸气,脸色阴沉地摔上了车里的帘幔。
    马车在丰州城边的一处寺庙门前的小山坡停了下来,往里走,就是一处景色优美的山坳,漫山遍是野山梅,中间一座小亭,环境雅致,赏梅视野更是一绝。
    沉朝颜慢慢悠悠地挪过来,撩裙坐下的时候,故意露出了腕子上那只帝王绿的翡翠手镯。
    陆夫人是识货的行家,短暂的一眼看得她眼睛都直了。不说她娘家是有名的富商,饶是这些年陆衡在丰州呼风唤雨,这等成色的翡翠,她也只在前年自己四十岁寿辰的时候见识过。
    那是陆衡托人从京城寻来的一枚平安扣,铜钱大小的一块,已经是花了两百两银子才到手的。这个价钱,在沣京几乎可以买下一座还不错的院子。
    而翡翠饰品之中,最贵的要属最为废料的手镯,沉朝颜手上这个玉镯莹润剔透,成色和品相比起她的平安扣有过之而无不及,陆夫人根本不敢想象它的价值。
    陆夫人心头不悦,阴阳怪气地对沉朝颜道:“妹妹这么心急火燎地把全副家当都穿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此番不是来赏菊,而是来逃难的。”
    说完,身后几个陆府的丫鬟婆子参合着笑出了声,大有种嘲笑她没见过世面的挑衅。
    沉朝颜当然不恼,见鱼已上钩,她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转头对陆夫人莞尔道:“姐姐你还真别说,比起我家少爷的家当,我身上这点东西可只算九牛一毛。少爷说了,今后我若有什么喜欢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都大可开口向他讨。若真是要逃难,大约要带的东西,可比这些多多了。”
    不得不说,沉朝颜在宫里摸爬滚打,是最知道怎么戳人痛处的。陆夫人被她这么看似没心没肺地一炫耀,瞬间只觉血气上涌。
    思及自己与陆衡夫妻几十载,实则除了陆府的开销让她全权管理之外,他生意上的那些事,陆衡从来不肯向她透露。
    每次她问,陆衡总能以“为她好”、“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为由,哄得她心中熨贴,也就不想再跟他计较。而今放在沉朝颜这里一对比,陆夫人顿时生出一种被人骗了还对他感激涕零的羞恼,当即变了脸色,郁郁不再开口。
    沉朝颜当然不肯就此放过,状似无意地继续火上浇油道:“说来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谢过陆夫人,若不是夫人那日的算计,我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富贵。少爷说等这单生意谈妥,就带我回沣京,商号的事我若是愿意,也可以跟着学学。哎……”
    沉朝颜假模假式地叹气,“这年头还是要自己有点本事兜底,光靠男人哪行?说不定哪天就给你再领几个妹妹回来,又或者,人早就在外面养了不知多少个妹妹……”
    “李氏!”
    “啪”的一声,陆夫人气得摔了怀里的暖炉。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沉朝颜,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面前就被递来一支皇家紫的玉簪。
    沉朝颜笑得娇俏,一双水杏眼勾魂夺魄,往陆夫人头上一扫,才道:“我倒是把这件事都忘了。”
    她拿起那支玉簪在陆夫人眼前晃了晃,“我现在既是殷少爷的人,身上再留着别的男人送的玉簪,那可就不太好了,还请夫人替我将这支玉簪还给陆司马。”
    沉朝颜端着一副不气死人不罢休的气势,撂下这些话后,起身就走。
    身后传来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声音,王嬷嬷似乎也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沉朝颜还以为陆夫人一怒之下怎么着也得把那支簪子给砸了,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听来那一声响。
    她撇了撇嘴,矮身上了马车。
    *
    当日夜里,陆府果然被陆夫人闹了个底朝天。
    陆衡火急火燎地从衙门赶回来,刚进正房,看见的就是陆夫人扯着梁上的白绫,哭闹着要一死了之的情景。丫鬟和小厮在脚下围了一圈,抱着她不肯撒手,王嬷嬷跪在门口,哭得惊天动地。
    “这是……又怎么了?”陆衡焦头烂额地冲进去,刚要伸手抱住陆夫人,就见她情绪激动地把脖子往白绫里挂。
    陆衡吓得当即松手,扶额好言哄劝道:“有什么事,我们下来再说好不好?”
    “不好!”陆夫人情绪激动,抽噎着控诉,“陆衡你个没良心的,我自十六岁嫁你,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到底有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你背着我弄个狐狸精似得小娘回府就算了,居然还背着我送她玉簪……呜呜呜呜,那种成色的玉簪,我都没有……你居然拿去送人……”
    陆夫人越哭越伤心,最后只能听到她句不成句的呜咽。
    陆衡脸色一白,嘴上却犟道:“这种莫须有的事,夫人万不可道听途说!”
    “我道听途说?!”陆夫人来了气,呜咽道:“前年我四十岁生辰,你就送我个破平安扣,这回跟个话没说过两句的小娘,出手就是支顶级皇家紫翡翠玉簪。你把我当什么?!把我这含辛茹苦的叁十七年当什么?”
    陆衡被问得语塞,这样的反应落在陆夫人眼中就成了心虚。
    她心头一凉,哭闹着又要把脖子往白绫里搁,陆衡想着快些结束这场闹剧,心一横,态度端正地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在场之人都被惊得怔了一下。
    虽说在陆夫人面前,陆衡从来就没什么架子,可这么二话不说就扇自己,倒还是第一次。
    可他也不解释,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完全没有收着力道,几下过后,一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陆夫人叫了好几次让他停手,陆衡都置若罔闻,最后实在挨不过,陆夫人只得乖乖从绣墩上下来,过去拉住了他。
    陆衡也不为自己开脱,双眼通红地看着陆夫人,说了句,“是我的不对,让夫人委屈了。”
    陆夫人鼻子一酸,也忘了再与他置气,蒙头扑到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周围的家仆见气氛缓和,纷纷自觉退下了,正房里只剩他们两人相互跪坐垂泪。
    陆衡见陆夫人的情绪稳定下来,温言继续哄到,“送簪子的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以后我一定各项事宜先问过夫人。”
    陆夫人心里的郁气疏解了大半,语气也跟着软和下来。
    她抽抽噎噎地哼哼,“你就只会讲些场面话哄人,你生意上的事,怎么就避我像避什么似的?怎么?怕我坑你还是怕我大义灭亲?”
    “夫人慎言!”陆衡赶紧捂住了陆夫人的嘴。
    他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只有他们两人后,才放下心来,看着陆夫人道:“这事被人知道,是要掉脑袋的!再说有我操心就够了,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你没参与过也不知情,大可全身而退,何必再跟我受罪。”
    “哼!又诓我。”陆夫人不满道:“如今我倒是人老珠黄,又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莫不是想道哪一日飞黄腾达了,再一脚把我给踹了!”
    “夫人!”陆衡这回真动了气,说话的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吼得陆夫人也是一愣。他难得在陆夫人面前露出严肃的神情,如今这么一强势起来,倒让她果真乖乖地闭了嘴。
    “初见夫人之时,我还只是一文不名的白衣一介,若不是夫人用自己的嫁妆供养,我也难有今日局面。我父母早逝,从小寄人篱下,饱尝人情冷暖,夫人之前,从未有人待我如此。故而从那时起,我陆衡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夫人衣食无忧,风风光光。”
    陆衡转头拉起陆夫人的手,叹到,“可我出身寒门,要往上走,人情来往、结交打点,处处都需要银子。光靠我那么点俸禄,实在是难以为继。贩私这件事,不可儿戏,我陆衡本就孑然一身,死或不足惜,但夫人你……”
    “好了。”陆夫人出声打断了陆衡的话,埋冤道:“少说点这些不吉利的。当初我要嫁你,看中的便是你这个人。你若经商,我便助你经商,你要举仕,我便供你科考。夫妻本就是一体,你若贩私出了事,我定也不会独活……”
    陆衡挥手止住了她。思忖良久,他还是起身往床榻边的一个矮柜行去。
    陆夫人记得,这是她和陆衡成亲时的嫁妆之一,材质是上好的红木,只是样式老旧。前些年她想叫人拿出去卖了,还被陆衡阻止,说是留个纪念,便也就没有再管过。
    陆衡蹲身下来,从里面抱出个雕工粗糙的妆奁,陆夫人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与陆衡私定终身时,陆衡送给她的信物。
    当时陆衡穷书生一个,买不起名贵的首饰玉佩,便宜的东西都拿不出手,故而买了几块材质名贵的红木板,自己琢磨着做了个妆奁送她。
    陆衡将手里的东西捧给她,温声道:“都在这里了。”
    *
    陆府的另一头,沉朝颜撑肘看着面前的棋盘,秀眉紧簇。
    等消息的时间漫长又难捱,穆秋实在不想看她一直在自己跟前转悠,于是提议说下盘棋消磨消磨时间。
    沉朝颜从小就“棋臭瘾大”,无聊时就爱抓着她爹,非要输个叁百回合才甘心,如今听穆秋这么一提,她点头便应了。
    也不知是不是随着年岁渐长,沉朝颜只觉自己的棋艺突飞猛进,与穆秋对战的叁局,竟然两胜一平。她若有所思地觑了穆秋一眼,狐疑到,“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我的吧?”
    穆秋落下一子,平静道:“微臣师从沉仆射,对于沉仆射的棋路,郡主当是比微臣熟悉,微臣输给郡主,也是情理之中。”
    一席话有理有据,沉朝颜被说服了,兴致勃勃地挨着穆秋的白子落下一枚黑子。穆秋含笑思忖,执着的棋在西七南十一的位置落下了。
    “走错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从两人头顶窜出来,沉朝颜吓得险些掀了棋盘。
    她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谢景熙一身鸭青色圆领袍衫侧坐在梁上,眉宇间神情阴郁,盯着穆秋落下的那枚白子又说了一遍,“你这一步落在东九南十叁,能吃掉她十二颗黑子。”
    ——————
    穆秋:……就你聪明!吃了她的黑子,郡主还跟我下棋嘛?!
    大黄:想泡我老婆?门都没有!
    颜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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