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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那道屏幕,她和那只麻木绝望的海豹对视了,就像现在,她看着大谷先生,他就是那只海豹,癌细胞捉弄着他救命的浮冰,绝处逢生之后就是穷途末路,她也像看电视里海豹一样冷漠的举着病历本,声音平稳的像死人的心电图:“还是感觉呼吸不顺畅?”
    “对……闷得慌,喘不上气来……”
    她云淡风轻的扫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脑袋,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抄上体温计上的数字:“还在低烧,回头问一下忍足医生——”她看了一眼立在后头的柳生比吕士:“靶向药物换成奥希替尼会不会好一些,明天的rfa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护士小姐来通知你。”
    合上病历本,揣着口袋刚抬起脚,就被那苍老的声音叫回了头:“阿昼——”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临下班的黄昏已经逼近了紫红色,天边影影绰绰的弦月有了一个轮廓,手冢国光大抵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了。她转过身,重新站回病床前:“还有什么问题吗,大谷先生?”
    他干涸的如同皲裂成一片的黄土地似的嘴唇启启合合,但又怕错失良机,心一横就将请求说了出来:“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千鹤子……我很久很久没见她了……”
    “好,我会的,至于她会不会来见你,那就是她的事情了。”她悄然的环视了一言这偌大的病房,护工稳妥的站在床头柜前,低眉顺眼的慈祥面孔,而望月夫人由于时常吵闹的缘故,在三日月昼来做检查前就会被看护支开。五十多岁的大谷先生在这偌大又空荡的房间里响起的每一道粗糙艰苦的呼吸声,都和仪器的跃动搅拌在一起,敲在白花花的墙壁上,变成惊心动魄的催促:来吧,到时间了,上路了——但她并不会同情他,一点也不。
    柳生比吕士见她沉稳的和患者道别,而在拉上门,转过身面对走廊对面用帆布窗帘半遮住的落地窗和深紫色的晚霞露出了狰狞的面貌:“这家伙真是恬不知耻。”踢着没抹平的砖缝,大步流星的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不打算告诉她吗?”柳生比吕士可以轻巧的跟上怒气冲冲像是要提刀杀人去的三日月昼。她哀叹一声,抓着脑袋,郁闷的回答:“当然得告诉她,但她来不来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怕手冢国光等太久,着急忙慌的三日月昼一边脱外套一边推开了科室门,而此刻应该在停车场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办公室,而原本应该下班回家的竹财医生正鞍前马后的端茶倒水,哪怕对方已经说了:“不用客气,我很快就走”,他还是在红茶和绿茶之间纠结了许久,久到饮水机已经烧好了热水:“明天晚上有聚餐,手冢选手要一起来吗?我们科室的八幡医生要调去秋田了”得到的回答也不外乎是“不必了”——假如他能把这份殷勤拿出两成来放到相亲对象或是女友身上,也不至于做这么久黄金单身汉。
    随后进来的柳生比吕士不解的问:“竹财前辈,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地下停车场刚巧碰到了在等三日月的手冢选手,就请他上来坐一坐。”
    三日月昼敲着后颈的骨头,走过去夺过他手里泡好不久的茶,又兑了些凉水,自觉的插着腰喝了个干净,至于他揪着她的领子:“你这个不懂事的后辈,那是手冢选手的茶水!”的咆哮,她则掏了掏耳朵,和耳屎一并掸的远远的。
    “联系大谷小姐吧,一会又忘了。”柳生比吕士换上新买的外套,将白大褂打理整齐挂到衣架上——他每天的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像是要去什么隆重的场合。三日月昼对着梳妆镜涂了薄薄一层口红,掏出手机来气急败坏的翻找着通讯录:“怎么找不到了……”
    手冢国光看了一眼她穿到一半的外套,半边袖子半吊不掉的耷拉到地上,摘过她的手机:“我帮你找,穿好衣服。”
    “找大谷千鹤子。”
    “打电话吗?”
    她仔细想了想:“发短信吧,写大谷先生想要见她一面就可以了——至于劝她来看一下自己的父亲这种话,什么都不知道就劝她原谅他吧,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宽容一点吧,大度一点吧这种话,我可说不出来。”
    “回复了——”
    还没系好扣子,手冢国光就把手机屏幕上那一溜小字挪到了她眼前,和预料之中没多少差别:“请让他去死。”
    竹财医生叹了口气:“生命走到尽头了再来忏悔,也不知道是自私还是顿悟。”
    “他只是想自己好过一点而已。”她沉默着系上风衣腰带,慢条斯理的把嘴唇拉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拨开眼前散落的头发,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久等了,我收拾好啦。”
    他向竹财医生道了别,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习以为常的拎过她的手包,听她将车钥匙攥在手里甩的刷啦直响,好像这样就能抚慰她丢失的那辆山地车的心情——自从他把常开的那辆从标志开始就身价不菲的城市越野交给她开始直到现在,她走路都还是飘飘然的:“走吧。”
    前不久,手冢彩菜痊愈那天——实际上在做完阑尾摘除术后的第二天她就出院了,但三日月昼真正抽出时间来正式上门拜访却是在她拆线后了。手冢国光在迹部景吾来访的那天下午——那的确是一个尴尬的场面,前一天晚上赶实习报告时随手抽了一本纯爱漫画来提神,被埋在一堆传真纸下头,毫不知情的手冢国光见他蹙着眉毛,以狐疑的表情拎出那本封面十分客气的漫画,笑容渐趋转向戏谑,捏着一页书角来回晃悠了几下:“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他脸色虽然一垮,但明显已经成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沉沉的叹了口气,将三日月昼视为生命的漫画夺回来还拍了拍扉页上掉的灰尘,和两个指关节厚的专业课本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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