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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尼卡尔位于大陆的中心偏南的区域,四季分明,秋季常常伴随着迷蒙细雨。图书馆外有一片湖,夏天时湖里的水生植物爆开斑斓花朵,在阳光下盛放,而秋季,它们默默结着果实,坠在湖面上或掩藏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下。
    连绵不绝的细雨遇上广阔的湖,阵阵水雾笼罩着四周,像白色巨兽,把图书馆吞入腹中。
    厄斯德拉一如往常,在个人自习室陪伴着爱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图书馆没有隔音魔法阵,坐在这里能清晰听到外面细雨嘀嗒,只是无论是透过玻璃穹顶还是窗户,都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
    而他的爱人,正沉迷于知识的海洋无法自拔,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
    刚这么想着,他可爱的爱人就抬头了。
    少女相比于几个月前,又长高了不少,柔软的长发懒得打理,随意用一支笔圈了几圈支在脑后,她看书看得眼睛有些酸,眨了两下,发觉他今天过于安静,“你在做什么?”
    恶魔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火红的头发仿佛是这阴雨天气唯一的亮色,硕大的身体仿佛要把小小的沙发压得散架。
    莎诺想,她到现在还没被他压死真是个奇迹。
    “人类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厄斯德拉似乎在斟酌用词,“挺有趣的。”
    他最近在尝试着完全用人类的感官去感受一切,这会让他觉察危险的能力大大降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有什么办法呢,爱人不能时刻陪伴他,他只好自己找些乐子了。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告诉过你我很忙,你明明也可以去做点别的事情。”这回是结结实实朝夕相处了几个月,莎诺对恶魔委屈可怜的狗狗眼早就免疫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桌上繁复的魔阵,这个尚未完成但普通人瞥一眼就会感到眩晕的魔阵出自她手,是她这几个月的研究成果。
    “恶魔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她的魔力增长很快,如果比喻的话,应该是从一个小水渠变成了图书馆外的大湖,完全可以去魔法史协会办理手续晋升中级魔法史了。
    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她开始学习时,年纪已经算是不小了。而她却没有因此感到自满,虽然她现在已经比许多同龄人都强,但还不足以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况且,她一直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总有一个声音在夜深人静时不断地催促她,变强,  变强,还不够强,要变得更强,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在后面追赶着她一样,她没法安心停下步伐。
    要不是有恶魔,她可能真的会过上废寝忘食,以知识为食的日子了。
    爱人有所疑问,恶魔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厄斯德拉抱起她,亲吻她的额心,“想知道吗?亲爱的,你可以自己体会。”
    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沁凉的液体漫过眼珠和脑后,然后是痛和麻,都很微弱,她来不及捕捉它们就消失了。
    莎诺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雾气不再是雾气,而是水汽和其他说不出名字的细小颗粒的聚集体,植被不再是植被,她看见了它们的生命力和生长趋势,甚至能看见植物的“心脏”,在一鼓一鼓地跳动。她还可以透过雾气看到远处的湖,大湖像是学校饭堂偶尔供应的过于稠杂的粥,放满了“杂料”,被风不断搅动——只是湖里的“杂料”会动。
    所有一切像是被撕开了表面那层用于伪装的皮,露出了下面的血管和肌理。
    她倏地低头,果然自己的手也变了样子,细密的血管像河流蜿蜒,她闭上眼,这画面有点吓人。
    很容易就能想到自己之前在恶魔眼中的模样,莎诺顿了顿,“你的审美挺与众不同的。”
    恶魔抱着她哈哈大笑,“我只能让你体验最简单的‘看’,你看见的和我看见的并不完全一样,亲爱的。你要是想看见那些,必须再努力点才行。”
    “灵魂?还是每个人的情绪?”体验很短暂,她现在已经恢复了人的视角。
    “你真了解我,甜心。”恶魔愉悦地弯弯眼,“都可以,不同生物的灵魂,形状、颜色都不一样,人类是最特别的,每个人的灵魂都独一无二——”
    恶魔用他火红的眼睛看着她,笑着,“但是你是最特别的。”
    莎诺想说的话给他炽热的吻打断,抱着他的脖子,回应他灵巧的唇舌。
    莎诺靠在他怀里轻喘,拍开他放在她胸前不规矩的手,把自己的衣领拢好,锁骨上暧昧的痕迹隐没在衣料下。
    “这里是不是大了些?”恶魔又趁机摸了一把。
    “我还在长身体。”莎诺拍开他的手,神情冷漠,“听说在有些国家,和未成年少女上床是会被绞死的。”
    “在雪之国,十五岁就算成年了。”恶魔轻抚她在亲吻间散落的长发,“莎诺想要绞死我吗?虽然那很难杀死我,但你如果只是想看看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想我应该没有那种恶趣味。”
    “我想也是,莎诺也会心疼我,是不是?”
    恶魔笑得让人牙痒,莎诺也这么做了,在他下颚上咬了一口。
    厄斯德拉嘶了一声,“宝贝有时候像只小狗。”
    莎诺坐直,戳了戳他,“放点恶气。”
    “遵命。”
    像厄斯德拉这种纯粹从恶气中诞生而不是由其他物种转化的恶魔,恶气更像是他的“血液”,当然,释放恶气不会像人类放血那样疼痛,恶气也不像血液那样重要。
    不然莎诺应该会舍不得的,厄斯德拉一边放出一缕恶气,一边想。
    莎诺莫名其妙,“放个恶气而已,你笑得像是汉福斯街上那个傻子。”
    汉福斯街上有一个年纪不大,只会对来往的人傻呵呵的笑,口水都不知道擦的,货真价实的傻子。
    厄斯德拉深吸一口气,“莎诺这张嘴最适合的还是亲吻。”
    莎诺毫无贵族风范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就坐在他腿上,身体微微前倾,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桌上浓稠的恶气——更准确的来说,是看着魔法阵。
    几乎在恶气出现时,桌上的魔法阵就被激活了,五彩的光亮像流水一样随着线条漫开,速度极快,恶气被吸入魔法阵,随着魔阵全然亮起,一阵看不见的风包裹恶气,切割挤压。
    五彩光芒越来越盛,近乎刺眼,漆黑恶气在飓风和光明下萎缩破碎。
    莎诺握紧了双拳,眼中映着绚烂的光芒。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功的时候,砰的一声,像以往无数次一样,魔阵散发出烧焦的味道,恶气在焦烟中汇聚,逸散飞舞,像在嘲笑她。
    但它没有嚣张多久,就被厄斯德拉收回。
    “亲爱的,你已经离成功很近了。”
    莎诺盯着破破烂烂的摩尼布,自言自语,“也许风元素是适合的,但还不够,加点暗元素会不会更好……”
    “允许我提醒你,宝贝,恶气本来就属于暗元素,换句话说,它是暗元素的祖宗,这可能行不通。”
    莎诺眉头紧锁,这样就又进入了死胡同。
    “你想做什么,亲爱的。”
    “当然是消灭恶气。”莎诺不假思索,“至少能找到克制它的办法。”
    深渊就像大陆身上的伤口,遍布整个大陆,不断地生出形状不一的魔物,低级魔物没有神智,只有吞噬和杀戮的本能,威胁附近的一切生物。最活跃的几个深渊口附近是由各族战士铸成的防线,他们用生命守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物。
    因为恶气的存在,这片大陆上的物种就像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得粉身碎骨。
    就像大陆最东边,已经完全被恶气占领,那里寸草不生,不再有阳光雨露,只有数不尽的黑暗魔物,人们发现恶气难以控制的时候已经晚了,最后是大陆上所有的大魔法师集结起来,劈开了被恶气占领的区域和主大陆,把它变成了汪洋中的岛屿,又以三个大魔法师的生命为代价设下重重结界,才遏制住了险情。
    那是一场比任何种族之间的争斗都要惨烈的战役。
    不过莎诺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想法,她只是恰好想攻破“恶气”这道难题——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没理由它完全没有克星。
    在查资料的过程中,她发现不是没有前人跟她有一样的想法,他们记录下了他们为消灭恶气所做的一切努力,但从结果看来,似乎恶气就是个撕不碎嚼不烂的玩意儿,很是可气。并且恶气对于所有大陆上的物种——除了恶魔,都有极强的伤害性,所以“前辈们”无一例外都英年早逝,因为和恶气接触太多。
    “难道真的拿它没办法?”
    “不如换一个思路?”厄斯德拉不意外她的坚持,他的爱人本来就是个固执到可爱的人,只要是她认定的,哪怕是错误的道路,也会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什么?”
    “比如,它虽然不能消灭,但也许可以净化,又或者是用什么东西隔绝。”
    莎诺若有所思,“隔绝行不通,已经有前辈试过了,恶气无孔不入。不过经过……我还真没想到过……”
    厄斯德拉笑了几声,在莎诺不满的目光中慢悠悠道,“因为莎诺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总是打回去。”
    莎诺掐他的脸,“那又怎么样?”
    “唔,那很可爱。”厄斯德拉无辜眨眼。
    莎诺不跟他计较,“净化需要研究它的构成,如果能把其中有害的剥离……要怎么拆解气体——恶气算气体吧?”
    莎诺从厄斯德拉腿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噔噔噔跑去搜查书籍了。
    厄斯德拉揉了揉脸上的红印子,托着下巴看那团可爱的灵魂熠熠生辉。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光的长河中传来的。
    ——“我也想……找到生活的意义,试一试为某个目标奋不顾身、废寝忘食,但仇恨花光了我的力气。我的生命终于到了尽头,终于……我太累了。”
    脑海里浮现一张与眼前飞快翻着图书馆书目的少女相似但全然不同的脸,她双眼覆着黑布,憔悴苍白,像将行就木的老人般死气沉沉。
    她轻轻的说出最后几个字,手无力地垂落,像枯萎的花朵掉落在地上,像枯黄的树叶轻飘飘地随风旋转最终被泥土淹没。
    她说,“但我有点舍不得你。”
    莎诺还没从找到新的“解题思路”的愉悦中回过神来,就发觉恶魔的不对劲。
    祂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目无焦距,周身燃起黑中泛红的滔滔火焰,火焰像是愤怒一般,不断胀大,汇成一个触手纷飞、张牙舞爪的怪物影子。
    他在生气,她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深渊大魔的怒气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她四肢发软,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般艰涩,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如惊雷一样快速跳动,炸得她几乎头晕目眩。
    她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最轻微的症状了,她身上有大魔印记,又与大魔日夜亲密相处,哪怕在生气,祂也在下意识的保护她。只是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祂盛怒,从视觉和感觉上都难免被吓到。
    果然,过了一会儿,莎诺感觉好多了,“厄斯德拉·勒维亚坦!你想把这里烧了吗?”
    爱人喊了祂的全名。
    厄斯德拉几乎是打了个哆嗦,立马回过神来,愤怒的火焰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销声匿迹。
    “抱歉,亲爱的。”他揽着她的腰,在她脖颈间蹭了蹭。
    “你怎么了?”莎诺放下书目,轻抚他的背。
    “我看见了另一个时间点上的莎诺。”
    厄斯德拉不想对她撒谎,但他也没全说实话,因为那其实不是另一个时间点,而是过去的她,只是她那段记忆被他拿走锁了起来。
    “我在被谁欺负吗?”莎诺猜测,但怀里的恶魔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也就没有继续问。
    不过觉得有些好奇又好笑,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他气成那样又不愿意说?
    ————
    有一种恐惧是被老婆叫全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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