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他们骑车行过主城区的市中心街,第十百货商店、乔治皮鞋店、小吃摊和中央公园。王垠丘说他上的高中是在这附近,从中央公园绕过去。他和老乔一起上下学。但老乔上到高中二年级就辍学了,本来打算继承他老爸的裁缝铺,继承到一半又不知道干嘛去了。他这个人就是很莫名其妙。
齐满米坐在车后座,仰头听得很认真。王垠丘叮铃叮铃打铃,转过街口,继续说着:“我就是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齐满米扒着王垠丘的肩膀问:“那你大学学了什么啊?”
王垠丘说:“电气工程。”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的。王垠丘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跟这个傻乎乎的小屁孩不知道说了多少自己的事。
一直到夜里躺到床上齐满米还在追问他:“那后来呢,你没拿到奖学金公派吗?”
王垠丘刚洗完澡,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在脖子里摁亮了床头的台灯,说:“嗯,杨杜鹃到学校去闹,一定要我放弃这个公派名额。”
齐满米抱着自己的枕头,靠在床头问他:“杜鹃妈妈为什么?”
王垠丘说:“怕万一她儿子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她就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了。”
王垠丘低头继续擦着自己的头发。
齐满米在后面没了动静,过了会趴过去又抱住了王垠丘,说:“这是安慰的抱抱。”王垠丘无语了,掰着他没伤的那只手说:“我看你是有病吧。谁要你安慰了。”
齐满米搂着他的腰不肯放。王垠丘怒道:“电视修好之后别给我看奇怪的电视节目了,放开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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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修电视机的修理工隔了大半个月才从外地赶来。王国铭给买的彩电是个日本品牌,买的人本身还都不多。修理工上门那天,齐满米已经伤口拆线打算回老乔那边开工。他固执地跟王垠丘说,修电视机的钱一定要他来出。
修理工上门那天,齐满米白天要出去开工。他在王垠丘的水杯底下贴了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多少钱,请gaoshu我。
王垠丘睁着一双困眼看见那张纸条的时候真的笑死了。
齐满米回家的时候,王垠丘已经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齐满米跑进卧室,从行李袋里拿出钱,又跑出去问王垠丘:“花了多少钱?”
王垠丘伸开一只手。齐满米有点紧张地问他:“五百块啊?”他还没攒到五百块。王垠丘说:“五十块。”
齐满米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数了五十块钱放到王垠丘手里。因为有段时间没出去大强度工作,齐满米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就开始打瞌睡。王垠丘拍拍他的脸,说:“去洗澡。”
齐满米困得要命,张着嘴倒在沙发上不肯起来了。王垠丘直接把他抱起来扔进了浴缸里。齐满米惊醒了一下,茫然抬头的时候,王垠丘走出了卫生间去看是谁在敲门。
也住春晓苑的同事温有迹是王垠丘同届的同学,通信工程系的。他靠在门框上,和王垠丘商量下周校友会的事。那年轻工成立四十周年,捐楼成立奖学金的优秀校友也有。温有迹跟王垠丘自嘲说,他们这种拿不出钱的,于是卖劳力给轻工。
王垠丘低头笑笑。
校友会那天,王垠丘拿签到单等在大门口。他的白色短袖衫背后湿了又干。上学期他按校友档案发出去的校友日邀请函有回音的大概是三分之一。傍晚学校就按那数量在轻工附近的饭馆里摆了几桌。
当年拿了他的公派名额出国那位同学后来学成回国后不久真的又回了德国没再回来过。王垠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说了校友会的事,又是什么缘故赶过来参加。王垠丘在酒店门口迎宾的时候,已经到了的几个同学都挤到门口来看那个同学开过来的小轿车。
王垠丘的安琪儿牌自行车停在拐角。
他捏着钢笔请那个同学在到场名单上签字。王垠丘能闻到他身上像枯败玫瑰一样的一种香水味。他们握了握手,走进宴会厅堂。
那场同学会办得很成功,大家毫无顾忌地追忆过去,都喝得十分尽兴。散场的时候,几个同学拽着王垠丘的肩膀,成群地往大门口走。
有同学拉着王垠丘说:“当年就觉得你怎么回事啊,随便学学就是专业第一。”
王垠丘无奈道:“谁随便学学就...”
温有迹在后面接茬:“王哥以前在我们这届多有名啊。还有电信科学系的两个女生为了他扯头发。”
王垠丘叹气说:“她们是争我手里两张戏票好不好...”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喝多了酒,大着舌头嘟囔:“哎现在还不都那样啊。”
王垠丘自己都差点点头,确实也就那样。当年有教授断言王垠丘可能是中国未来二十年的一个重要人物。结果几年后,他只是成了他的同事,偶尔两个人还会一起翘班去喝酒。王垠丘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着跟几个同学道别。
忽然有人在大厅的另一头喊他:“王垠丘!”
老乔朝他挥了挥手。老乔底下那群婚庆表演的人从另一侧的厅堂里出来。王垠丘看见齐满米走在人群后面,带着大波浪卷的长发,眼睛涂成淡淡的烟熏,穿了条香槟色连衣裙。他听到老乔喊王垠丘,抬起头,看到王垠丘好像很惊喜,整个人蹦起来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