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诚死了。
就是小?皇帝的阿耶,晋朝的第二任皇帝。
劫持他的权臣寇志到底是没有忍住,杀了皇帝自?立为帝。不仅如此,晋室的宗室皇亲连带都被杀了个干净,说是断子绝孙都不为过。
而今晋室存世的血脉仅剩下有封地的几位宗室王爷,但都不算最直系的血脉了。晋朝开国皇帝卞琼,生为权贵,做臣子时执掌大权,到了中年?当了皇帝,好不风光。
但他靠夺取外?孙的皇位起家,又对前朝皇室赶尽杀绝。
正如前朝武帝血脉只剩下崔舒若、崔成德,还?有一位不知下落的周宁王世子般,卞琼的血脉也只剩下仙嵩公主跟并州的小?皇帝。
何其相似?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报应。
天理昭昭,因果不爽。
此消息传来,引起轩然大波,就连并州局势都暂缓,所有人都找到了共同的目标,写洋洋洒洒的文章痛斥权臣寇志,似乎只要这样,就能?洗去大家身上?谋逆的污名?。
之前是没机会,如今难得有人敢站出来,就别怪大家统一将污水泼上?去了。
齐王自?然也不能?免俗。
寇志不过是杀了如丧家之犬般的皇帝卞诚,就成了逆行倒施,被天下人讨伐的卑劣小?人。他早早准备的龙袍都没能?换几身,才?不过十几天,就被各方势力的逼临下上?吊自?杀。
真是可?怜,也不知他处心积虑夺皇位是为了什么?。
为了早日见阎王爷,去称兄道弟好在地下继续做个权臣不成?
总之寇志是饮恨黄泉了。
连带来的是天下局势的大变动?,称帝的人更多了,什么?犄角旮旯里的山大王都敢立一根大旗,自?称金刚无敌天王、混元紫宸大帝,听着?就乱七八糟,指不定?是靠说书人那得到的故事,将神仙封号都融在一块得出来的杂烩。
至于并州就正式了许多。
有模有样的促使小?皇帝三让帝位,最后齐王才?在文武百官的恳切下勉强同意?。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齐王登基为帝,立国号为齐。
此后便有了光耀三百余载的大齐,叫万国来朝,兴盛繁荣为往来几代之最。
齐王,不对,而今该称为皇帝。皇帝在继位后,最先要处理的尚不是事关百姓的州郡奏报,而是如何处置已经让位给他的晋朝小?废帝,并手底下的文武百官们的封赏。
这二者不能?有一样出差错。前者会在史书留下污点,后者可?能?导致新立的齐国动?荡不宁。
后者只能?是齐王跟心腹慢慢思量商定?,但前者却可?以?由信重的一群人先在殿内商议,得个定?论。是的,殿内,并州盖了座宫殿,许是打算着?自?家迟早能?住进去,故而用料扎实,不仅符合皇帝的规格,还?处处尽心,比齐王府气派多了。
所以?一禅让,齐王府的人就渐次运东西进去了。
如今皇帝自?然是住在宫殿之内,就连齐王妃,也便是窦皇后,并崔舒若、阿宝、几个庶出年?幼的儿女,还?有侧室婢妾,都住在其中。
今日在殿内议事,来的就有崔舒若跟冯许,冯许早已有了官身,已经是御史中丞了,不能?说是手握重权,可?也不是过往那个能?随意?被并州士族欺辱玩乐的小?官。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熟面孔,比如訾甚远、赵仲平,以?及其他一些交道不深的人。
至于赵巍衡跟赵知光,都被派去打仗了。还?是因为旁人谏言,称赵知光前头立下战功,阖该让其继续在战场上?效力,创下功业。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上?奏夸赵知光,皇帝再怎么?样瞧不上?四儿子,也是个阿耶,都有望子成龙的心。仔细一思量,与?其继续把他丢在着?做个搅屎棍,还?不如赶走,送去战场上?磨砺一二。于是他果断让赵知光跟着?大军一块走了。
正是因此,崔舒若得以?清净好一阵子。
她如今已是大齐的衡阳公主,衣裳上?的绣纹都换做更加尊贵的鸾鸟,头上?的凤钗亦是,再简约也逃不脱规制二字,令其看起来愈发威严,真正到了一个眼神就能?镇住人的地步。
今日商议的是废帝一事,有人说该幽禁,也有人说应该延后,等人都忘了废帝后再杀,还?有说为了礼法应当封为王厚待的,毕竟二王三恪古来有之。
皇帝心中说不准早有了决断,但就是要听旁人怎么?说。
他的视线巡视,在崔舒若跟赵仲平之间徘徊,最终看向了赵仲平。
“太子,你呢?”
第79章
崔舒若也将目光落在了赵仲平的身上, 他的面容沉静,不似过往浮躁。
皇帝一问他,他就站得如青翠松竹, 儒雅温和, 回答时亦是恭恭敬敬, 任谁见了不称一句翩翩公子, 君子如?玉呢?
“阿耶,儿子以为不但不能幽禁, 更不能杀, 还要厚赏封王, 不仅是他要封王,最好还要能为?前朝正名,若有后人一样封王。”
说要封王的不是没有,但赵仲平是头一个提出要为前朝武帝血脉封王的,这倒是新鲜。
崔舒若也跟着?细听, 赵仲平前面的话?她并不意外, 毕竟是靠礼法做的太子,若是他自己都不守礼法, 岂非连最起码的立身之本都倾覆了?
故而他不会为?了报复赵巍衡跟仙嵩公主就?出昏招, 这也是为?何崔舒若能坐得稳妥的缘故。但前朝……
她很难不有所怀疑。
但皇帝却觉得很有意思, 直接抬手叫赵仲平继续说。
“世?人皆知阿耶您仁厚,经逢乱世?,早没了纲常仁义, 若是您主动提起此事,必定能与那些作乱之人分离开来。而那些不知您为?人的大小势力?, 也会因您此举而心悦诚服,主动前来投靠。
封王不难, 予以厚恩更不难。而前朝之人,手无兵权,若想犯上作乱,岂是有区区一个王爵就?能功成的?”
赵仲平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侧目。
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太好了,好到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备而来。
“好!”皇帝满意赞道。
崔舒若在下首不着?痕迹的度量了皇帝的神色,她亦当机立断,佯装附和认同,“太子说的极是,不如?封废帝位安乐王,以示恩宠。既能彰显您的气量,又能昭告您的仁德。”
有赵仲平开头,崔舒若附和,其余人齐齐对望,多受影响,也都觉得可行。
皇帝原本心中就?偏向厚待前朝中人,一则是因为?有亲缘,不愿被人背后嘀咕,二则是因信天命,晋室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他们的下场如?何已摆在眼前。当了皇帝后,除了迷恋权利,也忌讳这些。
谁说不是因果?循环呢?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封了废帝为?安乐王,之后又连下两道旨意,分别是封前三代王朝后裔为?王的,并昭告寻求武帝血脉,一经现世?,即刻封为?王。
这三道圣旨,不亚于惊雷,甚至比原齐王称帝还要引人侧目。毕竟皇帝到处有,能想着?遵循礼数二王三恪,在这种蚕食天下的节骨眼封前朝后裔为?王的举动,真是凤毛麟角。
与此而来的,还有对齐国皇帝的赞颂。
人人都在求贤若渴,只有齐国皇帝凭借仁德名声?杀出重围。一时间?,前来投靠效劳的人接踵而至,并州好不热闹。
在热闹的并州,连献上绝佳计策的赵仲平都要往后站,何况是崔舒若,她隐身在喧嚣中,力?求绝不显眼。她横竖是做到了曾经对仙嵩公主姐弟俩的承诺,一个安乐王的爵位,并有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不过,若是他们今后想不开要造反谋逆,自寻死路,那她可就?没法子了。
而从皇帝还是齐国公就?一路跟随其左右的人,基本都得到了厚赏,少说也有个伯的爵位。半路出家的,到底远近亲疏有别,普遍要底一等,除非是功绩斐然的,但想在一众人才?里出头,那可不是件容易事。
到此时,便能瞧出崔舒若当初的聪明了。不论外来人怎么?争抢,就?凭她是爷娘的女儿,深受宠爱的衡阳公主,又在齐国公起义时几多相助,就?必须有她的一口肉,那是旁人怎么?抢都抢不到的。
因此,她不但有公主爵位,还得了绣坊的管辖之权,并管着?大军粮草辎重。
女子掌权,还是光明正大的掌权,当真是少数了。
她得的还都是肥差。
加上崔舒若正值妙龄,来投靠的势力?头一件事便是想替儿孙求娶衡阳公主。能与齐国皇帝结为?亲家,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放心,还便于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的?
不过,齐王大多拒了,除非是极个别真能称得上青年才?俊的人,才?会私底下把崔舒若喊来问上一问。
至于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崔舒若总能以各种借口拒绝,什么?那人使得兵器太重力?气太大,怕发?生争执,略有不利,又什么?这个年纪未曾成婚,总叫人疑心。偶有忽悠不过去的,她就?将?对方势力?不小,来投奔却气焰嚣张,倘若再许以公主,怕是更不好收服。
总之什么?话?都叫她说了。
皇帝拿她没办法,许是觉得女儿再如?何也不可能危及皇位,自己儿子众多,女儿又只有崔舒若跟赵平娘两个,故而很是纵容,赏赐不断。
尽管崔舒若年已十八,却迟迟没有婚嫁,但依旧命人给她修建公主府。等到来日真的成婚,公主府和皇室就?是她的底气,什么?婆母小妾,想刁难公主,且先?摸摸脖颈硬不硬吧,男尊女卑在皇权面前也得让步。
公主府初初建好,崔舒若便时常游走在皇宫与公主府之中。她本就?有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偶尔出城查看绣坊的帐,再催促底下州郡筹集军粮,有时赶不及宵禁,她虽不必惧,但也嫌麻烦,便会偶尔直接宿在公主府里。
绣坊为?并州赚来的钱财不可小觑,如?今皇帝的势力?较从前更甚,也能顺势将?绣坊规模再翻一番,不再仅限于并州或是流民女,而是顺及周边州郡,人一多,事情也跟着?变多。总要定个章程才?是,否则这么?多人招进来,一个不小心就?乱了。
为?此她在各处奔走忙了足有一月多,好不容易回到并州,火急火燎的便准备入宫看望窦皇后。
她人瞧着?都比过去清减,可要是细细瞧,则会发?现她的精神头极好。比起在一方天地里养尊处优,还得是立下目标,在外坚定朝前不断攀升来得好,尽管苦些累些,亦比不上精神的欢愉。
但不知是否崔舒若自己隔了太久才?回宫,明明一切并无差别,可她总是莫名有些陌生。
她坐在轿撵之上,闭目养神,做的事虽是她乐意的,但也一样会劳累。突然,轿撵似乎停住了,崔舒若抬头,迎面撞上的是两个小轿撵,与崔舒若的规制比起来,两人轿撵前的人手都不及崔舒若的一般,实在寒酸。
崔舒若招了招手,示意行雪靠近,“这两人,你可识得?”
不怪崔舒若奇怪,两个女人,一位三四十许,一位正值妙龄,看礼服分明是外命妇。可除了皇后许可,否则外命妇入宫,怕是没几个人能有资格乘坐轿撵。即便她们坐的轿撵是四人抬的小轿,可于礼不合,便是与礼不合。
行雪还真知道,她略低下目光,轻声?道:“那二位分别是从二品柱国的妻女,且是夏贵妃的娘家人,夏柱国又为?十二卫大将?军之一,手掌军权。”
一句话?就?叫崔舒若听了个明白,原来她与她们并不“对付”。
夏贵妃是皇帝登基后纳的妃子,深受宠爱,而今风头渐盛,人人都说其隐有宠冠后宫之势,也就?是窦皇后身边有四子二女傍身,且都得用?,这才?没被压下去。
若换做一般的皇后,娘家再不显,怕是连权都被架空了。
崔舒若匀称的手指轻轻敲打,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而夏柱国的妻女二人此时都下了轿撵来向崔舒若行礼请安,崔舒若的目光落在母女二人的眉眼之上。
的确都生得不错,尤其是夏家女,赞一声?眉目如?画、仙姿玉貌也不为?过。但再好的容貌若是配上不大妥当的算计神态,就?令人好感尽失。
夏夫人还好些,到底有了年纪,行事圆滑收敛,即便是世?故了些,也能将?心底的念头都藏起来。可夏家女不成,娇贵的养着?长?大,阿耶而今得势,姑姑又受宠,心中怕是有一股冲天傲气无处挥霍。尤其当崔舒若与她的待遇被放在一块对比时,眼底难掩不忿与觊觎,还有不可言说的向往。
可怜夏家女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能将?一切神态收入眼底。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崔舒若不至于小气的计较,但眼前的是夏家人。很多时候,为?了维持皇后的体面,窦皇后并不好锱铢必较,但崔舒若可以,她不过是个公主,偶尔蛮横跋扈也可以谅解的嘛。
要知道大齐的公主,可是古往今来所有朝代里最为?彪悍的。只要崔舒若没有提着?刀把夏家人全砍了,那就?算不得出格。
故而崔舒若迟迟不叫起,随着?夏家母女俩脸上的得意一点点消弭,变得慌乱不安起来。
崔舒若却是气定神闲。
不知过了过久,她才?轻笑一声?开口,但落在夏家女而立,明明是清脆的声?音却堪比魔音入耳,因不知会从对方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
果?不其然,崔舒若先?是用?手指了指轿撵,而后道:“此乃内宫,若无皇帝皇后下旨,外命妇到此一律下轿,便是前头常家从一品诰命的七十许老封君都不敢逾越,你们可是身有重疾,脚不能行?”
她轻声?细语的,连句责骂也没有,可以陪着?嗤笑的语气,直接叫人无地自容起来。
可崔舒若欺负人,可不会仅仅嘲讽阴阳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