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勇点点头:“就应该这样。武小双的老婆也调个岗,会计不太合适,我跟武厂长说。”
许如意同意这个,倒不是株连,而是防患未然,这对燎原厂好,也对他老婆好。
武小双挑事儿反倒被打,没造成什么更坏的影响,听说是拘留了一个星期。
许如意忙得很,对他没有什么关注,但潘华是个万事通,跟她聊过武小双的结果:“他出来后瞧见是自己老婆接的,都蒙了,没想到把他开除了。然后就去罗厂长那里闹,罗厂长是按着厂规办事的,他也挑不出毛病,就扬言说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以后要看燎原厂的下场。”
“听说他去找那个日本人了,不过没有入职,人家说,目前夏国工厂还在筹备中,不用技工,什么时候需要,会联系他的,所以,他现在没工作了。原先孟敬祖他们说合同的事儿,大家就对日本那边要人不感兴趣了,如今武小双这下场,大家倒是彻底死心了,最近车间里生产又恢复原样了。”
许如意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她低头看的是齐丰在日本的分公司,给她传来的一份报纸,上面有这样一条新闻:《野口机床公司宣布退出日本机床制造协会》。
这才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已经撑不住了,开始从内部瓦解了。
许如意简直是眉开眼笑:“真是好消息!该我们出手了。”
第131章 两章合一
事实上,野口机床公司的事情,已经在日本机床行业发酵了一段时间了。
这还要从日本机床行业的规模说起,虽然如今日本数得上的牌子不少,足足数十个,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可以称之为机床大国,但实际上,这几十个牌子只是九牛一毛,日本的机床企业就有数千家。
这里面如东陆、古田和长崎这样大而全的机床企业不少,但更多的是小而精。
野口就是其中一家。
这家企业已经有三十年的历史了,创始人野口一郎毕业于日本最好的大学的机械系,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最终出来创业,开设了野口机床公司。开始的时候,员工只有六个人,设备只有普通的万能机床。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接受订单——那会儿的日本开始飞速发展,机床并不是一个可以由任何一家工厂完全包办的行业,大厂们只生产关键零部件和负责最后的装配调试,所以野口拉来了很多不重要的零配件订单。
他们由一家小型的根本不上道的小作坊开始,三十年间,靠着口碑成为了一家小型机床公司。
如今整个公司工厂一座,厂房一个,铣床刨床磨床镗床行车都有,还有个小型热处理实验室,和装配车间,原先是生产各种专用铣床,后来数控时代到来,他们主要是生产数控铣床。
在燎原厂没出现之前,他们虽然不如长崎他们的名声大,但因为专注一门,口碑一直很好,订单也常年不绝,可以说,看着不明显,但日子过得很香。后来燎原厂出现了,大幅度的降价的确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别忘了,他们船小好调头,很快就找准了定位——专做定制。
燎原厂只是数控系统,东阳厂他们才是数控机床,但是他们这样的大型工厂,很多细致化的服务绝对不会有野口他们这么妥帖的,因此,慌张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的节奏又恢复了正常。
虽然不如原先那么轻松,但终究是日子不错。
问题就出在所谓的联合,为了所谓的封锁燎原厂,他们几乎一刀切一般,将所有的产品价格向下调了三分之一,将利润全部挤出去了。
一开始提出,野口一郎的儿子野口春树就不赞同:“父亲,没有这样的封锁。过去他们借着禁运条例,对夏国实行技术封锁,只是不卖给他们而已。但现在这是什么?这是自损一千未必伤敌八百。”
“我们和长崎他们还不一样,长崎还有高端数控机床,还有机械臂,但是我们只有这些,这就等于,我们全部都在赔钱,这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合理的。”
但是狂热的野口一郎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的想法让野口春树根本不能理解,他们必须要将燎原厂干掉,否则的话,日本的机床行业将会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用野口春树的话说,这简直就是疯了。不管自己家,却要管整个日本的机床行业?
可是,他并没有任何话语权,虽然这会儿已经是现代社会,日本有着各种法律法规保障每个人的权益,但是在野口机床公司,创始人野口一郎是唯一的发号施令者,他们必须听从。
厂子开着,因为降价,大量的订单涌了进来,他们比过去几年都要忙碌,但是账本上却没有多一分钱,用他的母亲的话说:“关闭都比现在强。”
可是野口一郎依旧不松口,他甚至还经常跟野口春树探讨如今的情况:“燎原厂几乎没有外贸订单了,那些不发达国家工厂和企业,根本没有对数控的需求,他们的机床技术水平,跟我们差距三十年呢。”
野口春树会说:“他们有内贸。”
每当这个时候,野口一郎会点头,“是的,疯了的夏国人,居然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跟燎原厂共同进退。他们就像是当年一样,简直不可理喻!”不过即便这样,野口一郎也不会松口,“内贸虽然看着繁荣,但都是一时的,夏国的经济并没有发展到需要那么多数控系统的地步,很快,据我估计,一年半,他们就撑不下去了。”
“当然,他们还有手推车厂,还有锅炉厂,不过,那些机床厂可是没有这些的,没有订单没有利润,工人发不出工资吃不上饭,燎原厂能救他们吗?这么多厂家,只要一个站出来说,我要用日本的数控系统,我要外贸订单,他们所谓的团结一致,就彻底攻破了。”
“你要知道,”野口一郎笑眯眯地教育自己已经年过不惑的儿子,“夏国人是很讲面子的,他们虽然心里有想法,但是,因为大家都不说出来,所以自己宁愿咬着牙齿活血吞,也不会提出来。但是,一旦有一个人说出来了,应者如云。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野口春树皱着眉头,他并不觉得父亲有什么对的,也许他说得对,但是为什么不低头看看自己家公司的情况呢。
行业是日本的行业,他们为什么要为此遭受损失呢。
他试图劝过:“燎原厂不会没有办法的,燎原厂在苏联开设了分公司,有消息说长崎和古田他们扔在苏联的设备,是燎原厂目前在想办法组装。”
野口一郎直接摇头:“他们肯定会想办法,但是他们没有那个水平,他们不可能成功!”
野口一郎的固执让野口春树毫无办法,但转机就发生在3月。日本人最爱就是温泉滑雪,野口一郎虽然嘴上认为需要为大日本帝国奉献,但是入不敷出也让他愁肠满肚,所以家里人提议不如去泡温泉滑雪。
野口一郎难得答应,谁料活动完泡着温泉就出事了,等着医生过来,人已经不行了。
野口春树一直觉得,他父亲的身体还有二十年,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日本赢了,他们想要恢复元气,也需要很长时间,毕竟,他们的产量就在那里。谁能想到,父亲居然这么走了?
办完了丧事后,作为独子,野口春树成为了野口机床公司的社长,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居然真正有了权力,那么他肯定不会愿意再当这样的傻瓜——他直接在报纸上发表文章《降价是在损毁日本机床行业基石》。
内容就是他们这样的小厂为了所谓的封锁,正在艰难地支撑。而这样的厂子虽然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合起来却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才是让机床行业可以正常运转的关键力量。
如今这种政策下,这些工厂企业必将关停。他认为:就像是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可以永久统治一样,也从来不会有任何一个机床公司可以永远霸占市场。他们的路一开始就走错了。
这篇文章如果是早几个月发,恐怕很多人都不会觉得如何,但偏偏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对抗已经进行了半年多,刚刚过了一个年,账目一清二楚。去年的利润全部搭了进去,而且还有赔。今年算起来,更是一笔可怖的数字,偏偏燎原厂一是在美国电视购物弄得红红火火,二是内贸搞得浩浩荡荡,没半点受影响的样子,早就有人心中有异议了。
不过就像是野口一郎说的,人都是从众的,都害怕当出头鸟,但凡有一个人站出来,就会有人跟着站起来。
不过野口一郎从未想过,站起来的人是他的儿子。
野口春树的文章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根本就不是泛起涟漪,而且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时间,这个所谓的封锁到底有没有用,还要进行多久,究竟是不是需要停止,都成为了被讨论的话题。可以这么说,在日本所有产业都高速发展的时期,机床行业的现状成了出头鸟,让大家诧异的同时也不够理解——日本与夏国的经济差距那么大,何时需要这样赔本赚吆喝?
可以这么说,机床协会的讨论还未平息,外界的质疑也纷沓而来。
而且即便是在那些头部机床公司内部,也是有不同的声音的,譬如东陆那位被派到了夏国的长川幸一,在他看来,他的父亲长川光太所谓的封杀计划就根本不可能,比他认为疯狂的夏国人还要疯狂。
只是跟野口春树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话语权,只能忍着。
如今,有人站出来了,这些人自然也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整个三月,日本机床行业可谓是一片混乱。
野口春树的本意,其实就是退出这次封杀计划,让公司运营恢复正常,但他知道,只有他一个公司这么做是没用的,做数控铣床的日本公司这么多,他的价格高了,别人的价格低,他哪里来的订单。
所以,他不是安静的退出,而是发表了这么一篇文章,取得了很多小公司的认可,将这一批人紧密地围绕在他的身边,同东陆这些大公司进行抗争。事实上,这种抗争很简单。
因为没有人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话。
无论是东陆还是长崎,都不会说,你们的损失我来承担。
只要他们不承担,那么双方的利益就是冲突的,就不可能进行调和。
《野口机床公司宣布退出日本机床制造协会》这条消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出的。但并不只有这一条,事实上,还有将近百家小机床公司共同发布了一条新闻,也是退出日本机床制造协会的。
许如意收到的第二张报纸,就是他们的联合声明。
她直接站了起来,跟潘华说了一声:“通知机床厂领导马上开会。”
潘华一听就知道,许如意这是要有动作了,根本都不用吩咐,,连忙站起来:“我这就去。”
说完,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座位打电话,许如意还听到了她的声音:“罗厂长吗?对,马上开会,机床厂厂领导都过来,是的,立刻。”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声音里有一种飞扬的感觉,配上这三月的艳阳天,仿佛一下子,盖在燎原厂上空那层似有似无的薄雾,终于退散了。
就连罗勇他们,虽然潘华根本就没在电话里说什么,可仿佛是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信息一般,居然极为快速地赶了过来,许如意看看表,电话才打出去十五分钟,她笑着说:“你们这速度可够快的?”
罗勇后面跟着的是张元,还有其他几位厂领导,一听各个都笑的跟向日葵似的,罗勇直接说:“我听着潘助理的声音不一样,又找我们全部厂领导,就猜着有点啥事,厂长,我没猜错吧。”
说真的,罗勇他们也是憋屈坏了!
燎原机床厂前几年那真是撒出去了汗水,收获了成就,厂子发展是蒸蒸日上,结果日本就来了这一手,若不是夏国人团结,他们机床厂就得趴窝了。这大半年,机床厂可都是憋着火呢,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憋屈。
尤其是,对象还是日本。
许如意哪里不知道啊,这些人不是都认识日文的,所以许如意直接跟潘华说:“给大家翻译一下,今天收到的两份传真。”
潘华立刻念了起来,大家都对现在的局势有所分析,所以潘华将题目刚念出来,这几个人脸上刚刚落下的笑容立刻又起来了——果然我们没猜错就是好消息。
等着潘华的话音一落,大家都忍不住发言,罗勇直接说:“这等于他们这条防线彻底分裂了,其实这是早晚的事情,毕竟,我们抢的是长崎,古田和东陆这样的大公司的生意,对他们这种小作坊的影响有但却不大。”
“所以,对我们的封锁影响暂时不大,”张元说,“不过这是个好开头,有一就有二,他们只要不是铁板一块,那么后续还会因为其他的原因继续分化。利益之争从来不会停止,尤其是,他们还没有咱们夏国人这种团结一致对外的优良品质。”
张元直接冲着许如意说:“厂长,这么着急叫我们来,是不是有想法了?”
许如意点头,“再让他们乱一块。”
许如意一提,张元立刻明白了,“咱们的柔性加工系统推出来?”
其实柔性加工系统他们早就有了,本来去年就准备推出的,结果遇到了联合封锁,许如意就按住了这张牌。反正推出去也没有客户,不如等一等。
这半年多,其实变化挺大。
首先是他们的直播让全球制造业人知道了,燎原厂的数控系统可不是说着玩玩,起码在24小时连轴转的情况下,精度依旧可以保持,跟德国米勒兄弟基本是一个水平,要知道,米勒兄弟可以第一梯队的机床公司,他们的数控机床价格是日本货的数倍,而燎原厂的价格却是日本货的三分之二。
这种性价比让人不得不垂涎。
其次是日本人养刁了这群人的胃口。他们现在看着很繁荣,但用价格打出来的市场永远不会稳定,除非你永远是这个价格,还要在这个价格里保持优势。
燎原厂的直播让人们开始改变后者的固有印象,只是因为还不够长,所以目前没有表现出来。
但前者却是实打实的种下恶果了。许如意明白日本人想的是,燎原厂不见了,就没有物美价廉的数控系统,自然他们提价,对方也不得不买。但对方又不是傻子,也是在资本世界博弈出的大公司,怎么可能让一家独大,如今燎原厂看起来生机勃勃,但如果燎原厂有些衰弱,她相信,一定会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资金支持的。
所以,当此时燎原厂推出柔性制造系统,这个价格依旧会是日本的三分之二。这群养刁了胃口的汽车厂轮船厂等等公司会怎么做呢,许如意猜测,一方面他们会要求日本机床协会统一下调他们的柔性制造系统价格,另一方面,说不定他们还要来跟燎原厂接触一下。
许如意点点头:“我觉得是时候了,准备一下。”
四月初,野口春树和一众日本小型机床公司终于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允许他们退出日本机床制造协会,日本的机床行业似乎终于可以安静一下了,但一个电话却打到了长川光太的办公室。
他此时眉头紧皱,心情并不愉快,刚刚,他才看到了第一季度的财报,他们利润简直少的可笑。所以电话铃声响了四五遍,他才去看了一眼,这个电话号码他倒是记得,乃是日本最大的报纸德仁日报的社长酒井。
没事对方并不会打电话。
长川光太终于接了起来,他的声音沉闷而威严:“什么事?”
对方直接问:“你知道吗?燎原厂推出了柔性制造系统,价格是你们同类产品的三分之二,我们刚刚接到了广告,明天就要发出去。”
长川光太皱起了眉头,不过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刚刚挂断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来自美国分公司的电话,长川光太连忙接了起来,就听见分公司经理新谷向他汇报:“会长,今天在美妙购物频道,燎原厂宣布推出他们的柔性制造系统,价格是我们的三分之二。刚刚bk汽车采购经理给我打电话,透露说他们认为,我们应该和燎原厂保持价格的一致性。”
长川光太半天都没吭声,那边新谷根本不敢说话,事实上,他刚刚听到的时候,也是觉得荒谬至极,他说我们的普通数控机床降价,是为了市场,柔性制造系统,是我们的高端产品,怎么可能跟燎原厂持平?
结果对方说的是:“直播表明,你们的质量和他们暂时没有区别,精度却差远了。目前看,燎原厂也是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打电话给长川光太,事实上,他很少这么直接向社长汇报的。
就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他发现,他们并没有成为猎人,似乎现在,变成了猎物。
几个喘息后,长川光太怒极反笑:“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