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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防她以“太后”的名份干预皇帝的“遗诏”。
    诚如祝缨所言,三千铁甲、四万禁军,穆太后是无法对抗的。同样手握重兵的姚辰英也很快统一了立场。
    皇帝的丧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杨太后哭昏又醒,扑到了丞相面前,男人们躲闪,祝缨被她一把薅住:“呜呜呜,我们孤儿寡母……”
    祝缨不得不安慰:“请娘娘照顾好陛下。”
    陛下都死了!杨太后愕然,旋即想起来,现在的陛下是她儿子了,她笑了又哭了。王叔亮道:“臣等去筹备了,子璋,你,今天就你值宿吧。”
    女人安慰女人,真是太合适了,他们可顶不住一个年轻的太后扑过来。也不是很会哄寡妇。
    祝缨也不急着与他们一同出去安排事,最大的事她都安排完了,也就耐心地陪着太后。
    ……——
    杨太后心里是没底的,骤然之间,一个偌大的国家名义上落在了她和她儿子的手上,能不能从名义变成现实,她是不确定的。虽然她心里想极了。
    四个丞相,数来数去与祝缨最熟,祝缨也最能容忍她。一个能有女官的丞相,总比别人更能接受一个想握权柄的太后。名份是祝缨给她定的,玉玺是祝缨给她的,祝缨是个买卖公平的人。
    杨太后攥着祝缨,直到要就寝了,她仍不肯放手:“我心里慌得很,相公,陪我一起入睡吧。”
    “陛下丧父,正需要母亲陪伴。”
    杨太后道:“有夫人陪着他。”
    她儿子被岳妙君带着,她还挺放心的。一时半会儿不陪,算什么?得抓好朝中大臣,这样母子俩才算有依靠。孤儿寡母的,可太怕被大臣架空了。
    祝缨倒也不介意跟个年轻女子睡一块儿,不过那是太后,她还是推辞了一下,不就是有话要说么?坐一块儿也能讲,不必非得睡。
    她说:“臣值宿,明早也不走,娘娘有什么话要说,随时都可以说。”
    杨太后道:“我现在心里躁得很,不解了心头火气,只怕要冲他发脾气,还不如不见。我心里有事,就想躺着说,没人陪我聊天,我睡不着。”
    行,睡。
    两人并排躺下了,杨太后一翻身,侧过来抱住祝缨的胳膊:“我现在还不能安心。”
    祝缨偏过头来看一看她,杨太后道:“陛下还是太小了,朝上的事情,我虽是深宫妇人,但也知道一些。听说以前是很好的,但这二、三十年来,乱七八糟。我该怎么样处理政事,才能守住这江山呢?”
    祝缨道:“你现在还不行。”
    杨太后追问道:“现在不行?难道要我儿长大成人了我才能行?”这就荒谬了,那时该儿子掌权了。
    “你以前从未秉政,”祝缨说,“要学。否则就是自取死路。古往今来,主政的太后能做得好的,无不是虚心向学,慢慢浸润的。骑马的人,没有一上来就骑烈马的。若是上手就做坏了事,人不信你,你以后想做什么都没人肯听了。能招来的只有无赖废材。”
    “那我要怎么学?还是读书?”这就扯了哈!
    “我会教你。”
    杨太后又试探地问:“眼下呢?其他三位相公只怕又要说什么后宫干政之类的话了。”
    “他们,我自有办法说服。”
    “要是天下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不要想着现在就换掉政事堂,”祝缨说,“他们能做事,换一批人,不如他们。”
    “那我该学些什么?经史我也读了,您给我的文章我也看了,做事呢?不能总是看书吧?”
    祝缨道:“由浅至深,先从这次丧礼开始。你要先把一些小事做好,让天下看到你的条理,才能相信你能做好,才会与你议政。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把权柄给你,让你做决定,但是如果你没有经验,随便一个人都能骗到你。
    宫里才几个人,就已经很麻烦了。整个天下,亿兆黎民,人心只有更复杂的。许多宫里能行得通的道理,宫外不在乎。你得先试试水,适应了,再深入。”
    杨太后听得着迷,催着多说。
    祝缨道:“以后我会尽力教你的。议事的时候,我会将道理剖析分明。到得秋天,又该有另一批的县令进京考核了,我教你怎么分辨。后年还有这样的事,你就可以自己试着做了。你是安全的,过几年,我会把禁军交到你的手上。
    能够处理政事,又有禁军,你的生前是可以保证的。
    一个擅权的女人,会引来举世攻讦,你需要一群源源不断出现的、在你死后也会自动自发维护你名誉的人。科考,我已经开了,接下来,就看你怎么用了。
    睡吧。”
    杨太后睡不着!
    祝缨睡得四平八稳,杨太后羡慕极了。
    次日一早,祝缨起身,杨太后一夜没睡,依旧神采奕奕。到了灵前,她又是一个哀凄的寡妇了。
    先帝的葬礼进行得也还算顺利,既没有一个出逃外邦的皇子,也没有一群吵闹礼仪的大臣——从简,从速,没来得及吵就结束了。
    也正如祝缨的相府,没等王叔亮等人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人拢了起来。
    没了一个成年的皇帝,大臣们做事反而更方便了一些。照着原定的计划,地方上的官员着手抑兼并。除此之外,便是休养生息。事务也渐渐少了一些,祝缨每次议政都给杨太后讲得很细致。
    如是数日,这天,早朝还未开始,王叔亮便要与祝缨讨论一下太后的事情。
    王叔亮是赞同跟太后把话说明白,但是告诉她怎么做对就行了,不必从头讲起,给她讲的那么多,跟教儿子似的。哪怕先帝活着,亲自教太子,都未必有这般上心。
    祝缨道:“你不教她,让她听谁的?外戚?还是宦官?把她的耳朵占满,她才能不听乌鸦叫。即便尊亲,她也能明白事理,不听外戚的。得让她自己能够明辨是非,不是么?你不会以为,同她讲一句,这个你不能做、那个你也不能做、只能听我的、我说的都是对的,她就听话了吧?她会更加厌恶你和你的道理,更加亲近那些让她觉得舒服的人。大臣辖制她,她就只好依赖娘家人。
    后宫干政败坏朝纲,与‘后宫’无关,与‘愚蠢的后宫’有关。话又说回来了,哪里没有蠢人呢?太后聪明一些,朝上的蠢货也能少一些,不是么?”
    “这……”王叔亮语塞。
    “不如意事常八、九,哪有什么好处都占上的?总要选一样去放手。咱们不可能事事都攥在手里。是放生太后,还是放生外戚宦官?陛下还小,总要有所妥协。”祝缨说。
    王叔亮叹息一声:“只愿陛下能够聪明睿智,早日临朝。”
    笑死,想做官还得长到成年参加考试,皇帝比官员权利大得多,偏偏不用考试。祝缨翻了个白眼。
    杨太后也就继续享受着讲解服务,偶尔也能发表一些见解。
    到得秋天,县令们又轮来了一番,杨太后已能高坐上位,看县令们入宫拜见,并且主持了笔试。询问各地风俗、治理情状,也似模似样。
    “我在娘家的时候,可也不是不见外人的。人间疾苦,也都尝过,当然知道他们瞒了什么事儿啦。”杨太后有点小得意地说。
    四相之中,唯祝缨行走后宫如鱼得水,说的话总能在两宫那里通过。祝缨要继续推行女法官,也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先帝的周年还没过,第二次的明法科女试又开始了,太后也饶有兴趣地去看了一回。
    朝中对此也有些说法,不幸一个祝缨女人不好扣上吕不韦的帽子,连带的太后的清名也得以保全。祝缨只是很简单地放话,人,我按住了,谁要嫌我跟太后走得近,那你来,看太后会不会安静,看外戚、宦官会不会膨胀。
    行吧,这太后如果有祝缨一半的本领,不不不,只要有三成眼色,也就足够了!
    儿子学写字,亲娘学掌权,倒也……和谐。
    又过一年,陈放出孝,祝缨将他提回了户部。也是这一年的秋天,天下县令也轮完了,裁汰了一些不合格者。祝缨继续考查明法科。
    京畿及周围的识字女子,就算从第一次考试开始现学,到如今聪明的也能学出来几个了。
    太后对此颇为满意,唯一遗憾的是,禁军什么时候给她?祝缨称得上可靠,可是既然许诺了,禁军一天不由自己做主,太后心里一天不踏实。因为另一半的禁军还在姚辰英手上,禁军一个卒子都不听太后的。
    太后不知道的是,这一天就快到来了。
    ……
    这一日,祝缨从宫里出来,回到府里就收到了安南来信——祝青君生了个女儿,请她起名字。
    祝缨也高兴,提笔写下了两个字:祝融。
    又说:“算算日子,明天孩子满月,咱们给她办满月酒吧。”
    满月酒,没有产妇、没有婴儿,祝缨还是给办了。岳妙君也跟着凑热闹,又准备了给大人孩子的东西,打发了几大车,往安南送去。
    次日早朝散后,杨太后也赐下了锦缎等物。
    接着几天,祝府不断地收到各处送来的礼物。丞相家办满月酒,送礼就行了。
    礼物陆续收完,安南又有信来,祝缨笑道:“这回难道还有好消息?又是谁家喜事?红凤?还是谁?”
    信一打开,她就发现自己笑早了——刘遨遇刺。
    第548章 完结
    祝缨硬让笑容在脸上多挂了一下,瞥了刘昆一眼,低头继续看信。
    信已经在尽力说明情况了。
    刘遨一直管着安南的学校以及部分的铨选,她深感祝缨知遇之恩从不懈怠。以为制度草创,必要坚持原则,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走了样,接下来必然是做不好的。因此铁面无私,尤其是铨选,不达标者必黜落。
    而外五县也遇到了一个非常常见的问题——资源有限,子孙繁衍之后并不能保证每个后代都过得很好。以往没别的办法,要么与外人争斗,争到就是赚到,败了就认栽,要么自己人争斗,要么就是旁枝一代不如一代。
    现在不一样了,背后有了整个安南,他们便想如苏晟、阿扑等人一般,自家寨子盛不下了,到整个安南继续做人上人。
    且安南比寨子大得多,更威风。且苏晟等人不也同样是旁系出身?他们能做得,为何别人做不得?他们之前已经占了太多的便宜了,轮也该轮到自己了。更有一个苏喆,家里有寨子要继承,还要把手伸到幕府里来抢吃的,尤其可恶。她就不该在寨子外再有东西。
    外五县的人想直接做官那是不行的,得经过选授。大部分人选授又不合格,被刘遨拦在了做官的门外。请托也不行,刘遨总是不同意。最可恨是,自打刘遨来了,考试都比以前难了好多。
    又有一些山外来客,居然也能得中。苏喆、路丹青、林风等等这些人,可没经过考试就做了官吧?怎么姥在的时候,就能带着大伙儿发家,姥一走,你们就开始欺负我们了?
    ——这些道理,都是外五县不少人到幕府试图找祝青君说理的时候讲的。
    祝青君当然也是不听这些的。
    不满日益累积,气愤的人们有了一个想法——杀了她,没了她,不就没有阻碍了吗?把这狗屁不通的什么选、什么考试废了,只不过畏于祝青君掌管安南手段也不轻。巧了,这回祝青君生孩子,她没功夫管了,等她休养好,人都死了,又能怎样?
    于是一场刺杀就出现了。
    他们本就是外五县的头人家出身,到幕府并不会引起怀疑。刘遨外出时有祝缨给的护卫,在幕府内、离幕府比较近的地方她也不爱多带人,前呼后拥的既轻狂又不方便。
    几样叠在一起,刺杀便发生了,亏得刘遨的出身养成的一个习惯是不落单,身边总有人陪。当时,朱妍还在向她请教学问,胡师姐与两个徒弟也在,刘遨的一个侍女也在。一场混乱之后,胡师姐身死,徒弟受伤,刘遨受伤,朱妍挡在刘遨面前,也受了重伤。
    打斗声引来了众人,幕府的护卫分辨清了情况,拔刀来战。这群人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苏喆随后赶到,大怒,下令擒拿,不束手就擒的就地格杀。
    苏喆也是个讨厌鬼!本来没打算杀她的,但是到了这个地步,鲜血迷了眼,刺客又往苏喆杀过来。苏喆向来不惯着别人,命令直接变成了:“杀!”
    他们这才知道怕,死了几个之后,开始逃,逃亡的时候顺手给了擦肩而过的山红凤一刀!路丹青路过,看到了自己的侄子,喝令他老实。侄子朝她甩了一刀,还骂她:“忘恩负义,拿家里的兵争自己的官。”诅咒她去死。
    路丹青没受伤,但气个半死。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看山红凤。
    现在已经拿了两个活口,其他的身份也辨认完了。也不费事,比如苏喆就一眼认出了自家亲戚。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幕府那边急着递消息过来,是怕万一走漏了消息,流言传到京城,祝缨不知内情会着急。后续情报都会第一时间报过来的。
    祝缨一直在看信,这不是她日常的速度,而且到最后笑容也淡去了。刘昆忙问:“怎么了?”
    刘昆是有见识的,才生了孩子,产妇是虚弱的,能让祝缨不言语,难道是祝青君?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那安南的情况?用心教养了几十年的继承人出事,这可是件大事故!祝缨年纪不小了,祝彤还算嫩,中间断层是很要命的。
    祝缨道:“这些孩子,稀里糊涂的,我写个条子,现在发回去。”
    她写的条子很简单:一、你们做了什么应对?稳定了局势没有?二、把详情给我说明白了。
    很快,又有一封信送了过来,是祝青君的手书:刘遨在养伤,很好。胡师姐入土为安,伤者在养伤。她与苏喆等商议,捉拿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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