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浪比一浪更激烈的打过来,将他不断往更深的黑暗中砸去。
他,与一颗他的头颅。
在这漆黑中瞪视。
互相怒不可遏、恨不得撕扯出血。
那黑洞洞骨架。
被妒火与悔意烤熟的身体。
充斥满污浊痛苦的回忆。
——阿姐死了。
他忽然想到。
他在抱住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
听到他们说,是和尚叁小姐坠崖死了。
——阿姐又为了尚棠死去了。
丢下他。
和尚棠。
关玉麟真搞不懂了。
比起痛苦,在那之上的怨气更与日俱增,缠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总是尚棠?
上辈子也是。这辈子也是。
明明这一次,阿姐和尚棠已经渐行渐远。
可居然还是和尚棠一起死去。
凭什么?
如果可以,关玉麟真想透过那具骸骨质问那个人。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
为什么总是一次次的替别人死去了?
你真的是最喜欢我?
骗子。
阿姐真是骗子。
你根本就……
“根本就什么?”
头颅森森的问。
“你胁迫她。哄骗她。才引得阿姐和你在一起。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
“畜生。”
那头颅冷冷道,滴血的眼中满是憎怒。
“你害死了我阿姐。”
胡说什么,那是我阿姐。
那是,我的。
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胆小鬼,不敢向她表明心意,从阿姐身边逃开的……阿姐怎么可能是你的?!
“是。我从阿姐身边逃开了。可那是为了避免和你一样沦为牲畜。你害了阿姐却还不自知?”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把阿姐当成自己的东西来玩弄。”
“你不过是淫邪、下贱、精虫上脑的畜生……什么表明心意?你几时和阿姐剖白心意?不就是仗着阿姐的宠爱来哄她给你献身?!”
“我才不是……阿姐是喜欢我才愿意……”
“喜欢你?是啊,阿姐可是把我们作为弟弟来喜爱的。”
“可是你把阿姐当做姐姐了吗?”
当然了。阿姐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所以你就对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做出那种事?”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还不是一度想把阿姐关起来,想强迫带她走?你又有几时把她当姐姐来看?
“是啊,但至少到了最后,我还是阿姐的‘弟弟’。”
“阿姐最挂念的,还是我。”
“而你——如今做出不该是弟弟做出的事,你怎么敢指望阿姐还把你当做是弟弟来疼爱?”
那就不当做是弟弟不就行了——让阿姐彻底成为我的……
你真会痴心妄想。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血缘是不能斩断的,血是不可作假的。
血缘是最坚固的枷锁也是不可能挣脱的牢笼。
是血肉将我们和阿姐联系到一起的。
要是真的否决抛弃了血缘关系。
和阿姐之间还能剩下什么?你真以为阿姐还会留下来、再看你这毫无关系的人一眼?
就是你这样的妄想,才害得阿姐死了。
说不定阿姐就是为了逃离你,才和尚棠……
别说了。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还不如——让我来……”头颅不断喃喃道,血红的眼珠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我再来一次……肯定会……”
肯定会……
“玉麟……”
“玉麟,醒醒。”
有极为怀念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两个关玉麟都猛然向那处望去——
*
“再不醒,就会被姐姐亲了啊?”
关玉秀垂着眼,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戳着弟弟的脸蛋,提出些似是而非的警告。
脸色很难看、很苍白……应该是一直没能好好吃东西……还有就是……
她死了,所以玉麟也濒死过一次。
这还是在往生镜中的死亡不影响外界的情况下。
不然按照往生镜中她的死法,关玉秀真担心玉麟会醒不过来。
之前被万箭穿心那次,玉麟分明看着没受多大的影响。
这次死去,玉麟竟然变成这样。
到底还是因为岁数不大吗?
年龄越大,受到给予的‘肉’就会越深的融合。融合的越深……她就会越虚弱……玉麟就会越稳定,自愈能力越强,越不受她的影响。
十八岁肌体趋于稳定,步入成年应该是融合的第一阶段。到那时,就算她再因为意外死了,玉麟大概也不会再跟着她死了。
关玉秀想。
果然……被迫恢复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
非人的特性要被迫想起来,还会自然而然的开始动用那些本能和触肉。
这些都会逆向影响玉麟体内的“肉”,让被分出去的肉重新偏向她这边来。
然后,一旦她强壮了,玉麟就会衰弱下去。
再这样肆无忌惮的使用这种力量……玉麟会被抽干。
现在暂且控制着力量……如以前一般。
等这阵子事告一段落,就把恢复的那块记忆丢了。负担太大。
说起来,在吃了往生镜和清心镯后身体没出现什么异样,毕竟也是两个大东西,消化需要一定时间。
不知道能否吸收得了那穿梭空间时间和制造幻境的能力。
要是消化不良乃至于走火入魔……没这方面的记忆,只能顺势而为了,要是能因此自爆彻底死了,反而还能了却愿望。
不过,于溪说玉麟醒来过一次。
玉麟醒过来看见她死了,一定很担心。
关玉秀这么想着,揉揉弟弟凌乱的白毛。看到少年那干涸的嘴唇微微颤动了。
差不多快醒了。
已守了几个时辰,她估摸着玉麟也差不多该醒了,却看他脸色还这样难看,思量了下,便把手腕割破,将一滴滴血喂入弟弟那苍白的唇中。
眼看少年那苍白的脸色逐渐转好、红润,身上因挣扎摩擦留下的伤痕也恢复如初,关玉秀方才停手,用指头将那恢复红润的唇瓣涂满血红。
说起来,昨晚到底为什么要绑着他?
是暴走了?
可玉麟自制力向来不错,再加上那时刚醒来那么虚弱,不至于失去理性。
……等他醒了再问问吧。
喂了很多血,又加上之前废了太多力气,关玉秀这才感到如潮水般汹涌的疲惫。
很累,要昏过去了。
不行,筋疲力竭之前先去看眼牢房。
于溪他们应该已经放了,关玉秀能感觉到被她喂血的那个灰眸青年已不在此地。
虽然没感觉出来那边有什么不妥,他们也不会去动棺材里面的东西……但尚棠一个人留在那关玉秀还是觉得不放心。
万一他醒了逃出去就难办了。
还是得和阿公说一声,把那件牢房给要过来。
念及此,玉秀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谁知下一秒便被一股巨力拉了回去,跌在了一个炙热窒息的怀抱中。
“阿姐……”
喑哑的声音在耳鬓厮磨。
玉麟的声音,玉麟的气息。
从那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中所传递的情绪如此强烈,乃至于隔着衣物都渗入到身体的每个毛孔。
那颤抖的手臂隐隐显出如骤雨狂澜般的癫狂,狂喜狂悲。
“你没死?你回来找我了吗?”
“阿姐,阿姐……”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温热的呼吸极近的喷洒在脖子处,弄得关玉秀身子不禁抖了抖,觉得有些酥痒。
玉麟的身子抖得太厉害。她用指尖向颈间摸去,费力的揉了揉弟弟那凌乱的白发,柔声宽慰。
“嗯,我没死。是他们那天认错人了。”
“姐姐怎么会舍下玉麟呢。”
于是那颤抖终于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搂得更紧的手臂,以及被拉着翻转过来的肩膀——
关玉秀看到一双满溢着逝去的悲哀与失而复得狂喜的眼。
血红色,几乎要滴血的眼珠。
目不转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自眉眼到唇鼻。那目光就连一丝汗毛都不肯漏看般的贪婪急迫。
他端详了许久。
方才低低得笑出来,那声音是如此的嘶哑:“真是你,真是你啊……”
“阿姐。”
他小心翼翼的捋起少女额前一丝垂落的银发,近乎虔诚的落下一吻。
落下这个吻时,他那双血红的眼珠仍在用那种执拗入骨的眼神看向她。
既幽深,又凝着看不懂的悲哀。
但那都是深深包裹在那挥之不去的执着中。
关玉秀蹙眉,指尖摸向他血红的眼:“玉麟,冷静,别急。”
她反复的、沉静的重复。
“我在这儿。”
“姐姐在这儿。别急。”
指尖却又被捉住了,被按在少年那冰冷的、仍沾有鲜血的唇瓣上。反复几次,捻磨擦过。
“嗯。”
关玉麟的神情变得很温柔、甚至可以说……乖巧。
他闭上眼,将脸贴在少女的手心,像是沉浸于那种舒适的触感中,无法自拔的磨蹭着。
关玉秀被他又磨又亲的手心痒痒,不禁微笑起来:“真爱撒娇呢。玉麟。”
她挣脱他的钳制,完全转过身来,伸手将弟弟的整个脑袋搂进怀里,亲昵的拿脸颊不停的蹭他的头顶。低声道。
“我也很想你。”
脸被埋在姐姐柔软的胸前,少年高大的身体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
他方才呼吸沉重的搂紧了姐姐的腰,回抱了这个过于亲密的拥抱。
关玉秀揉着弟弟那毛茸茸的脑袋,任凭他越来越重的灼热吐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锁骨,那皮肤上被激起的酥麻微痒的触觉正是玉麟活着的证明。
若说恢复了记忆有什么好事,最重要的便是让她记起了这一件。
——玉麟不会再死了。
她一直以来的担心,都尽可付之东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