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麦冬不怪别人,他只觉得是自己仍然没有掌握好方法。
班里还有一个男生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瘸的,听说是小时候生了一场病没及时治疗,连续发了几场高烧,家里人都以为只是普通感冒,拖到最后便落下了这个病根。
不但身体上有残疾,成绩也很差,大家说他发烧烧坏了脑子,班里的同学们叫他“二百五”,总是起哄着抢他的东西,几个人传来传去,笑着看他一瘸一拐地在几个人之间打转。麦冬身为班长制止过几次,抢东西的男生们被打断觉得无趣,把那东西扔在地上散了伙。
男生小声对麦冬说一声“谢谢”,默默弯腰捡起了自己的东西,看也没有看麦冬一眼,末了才传来一句轻飘飘的:“班长以后不要帮我了,越有人帮我他们越会欺负我。”
麦冬将这件可以定义为“校园暴力”的事件告诉班主任,班主任大发雷霆,罚那几个欺负人的男生每个人写了检讨。这个处罚让麦冬摸不着头脑,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学习委员偷偷告诉麦冬,其中有一个人是班主任亲戚的孩子,很多人都不知道,班主任不可能真的罚他们的。果然,这次惩罚过后,那几个人对男生的迫害变本加厉,麦冬站在一边,心里又感到无力的难过,总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做错了什么。
后来,麦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冷酷的人。
他偶尔也会反省自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苦难的人,自己想伸手解救他们的欲望却不是很大。明明他家庭幸福,成绩拔尖,零花钱多到用不完,可是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解救他们。
小小年纪,那时候的麦冬已经觉得人类这个群体有某种可悲的惯性,他们习惯沉湎于苦难,习惯与不如自己的人比较而获得幸福和快感,习惯将底层的人踩在脚下寻求心里的虚荣。
后来麦冬跟妈妈谈心,起因是初中他拒绝了班主任邀请他做班长。麦冬冷眼对着班主任,说这会耽误他学习,他不想帮老师做事,不想帮助同学,不适合这个职位。
班主任找麦冬的妈妈,问麦冬这个孩子是不是性格有些问题。
麦冬这么回答妈妈:“当班长我可以得到什么呢?得到老师的喜爱,同学们的另眼相看,或者你和爸爸的骄傲,可是这些东西,前两者我都不需要,后者,我知道你和爸爸不会因为我不当班长就对我生气。而我会损失什么?我要帮老师做事情,我要帮同学们解决困难和麻烦,我要做很多琐事,却可能得不到好的结果,我不愿意。妈妈,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帮助别人才是对的吗?不想帮助别人是错的吗?”
当时两个人在家里的天台,那是麦冬初一开学的第一个周,仍是盛夏,漫天繁星。妈妈用右手环着麦冬的半边身子,语气轻柔:“那你可以跟我说说吗,你为什么不想帮助别人?”
麦冬说:“你很喜欢帮助别人,幼儿园的老师求你你就救了她的妈妈,可是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不得不在我身上还回来,所以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以前好天真,觉得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幸福,后来发现大家只是把不幸福藏起来不给别人看,我没办法帮助每个人。”
妈妈似乎消化了一会儿麦冬的话,他的话看似措辞态度都天真幼稚,可里面的道理是成年人都仍然在研究的课题。过了会儿妈妈才说:“所以你其实是想帮助大家的,不过担心自己不够公平,会出现帮助了这个人却没有帮助那个人的情况,是吗?”
麦冬皱着眉思索,半天点头:“大概是吧,所以我干脆就不要帮所有人了。”
妈妈笑出来:“所以我们小麦心里其实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这样就足够了。”
麦冬年纪还小,没有听懂:“我这样怎么也算善良呢?我偶尔觉得我很自私。”
妈妈摇头:“因为妈妈才是那个自私的人,妈妈希望你过得快乐,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快乐妈妈都会支持你。在某些方面你说得很对,世界上需要帮忙的人永远很多,如果你的愿望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活得很幸福,那你一定会过得很累,相反,如果你的愿望是独善其身,那你大概会很快乐。”
麦冬有些没有理解,妈妈便问了其他问题:“那你会觉得孤单吗?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麦冬很坦诚地点了点头:“会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别人交朋友,我害怕他们对我有期待,妈妈,别人对我有了期待我就没办法做我自己了。”
妈妈认真地看着他:“那对于现在的麦冬来说,想要做自己更重要,还是想要朋友更重要?”
麦冬想了一会儿:“我想做自己。”
麦冬做自己做得很成功,可随着长大,妈妈问过的那个问题也逐渐尖锐起来。人越长大越是需要朋友的,可麦冬没有朋友。
念高一的时候麦冬曾经暗下决心,要跟自己的同桌当好朋友。
同桌要抄自己的作业,麦冬就给他抄,同桌懒得去食堂打饭,麦冬就帮他带。跟麦冬预想的一样,同桌对他有了很多期待,作业总是要抄他的,天天都不想去挤食堂,这种期待让麦冬透不过气。
憋了几天,麦冬不再给他作业抄,也不再帮他带饭,同桌生气地摔摔打打好几天,都引得班主任关注,问两个人闹了什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