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开车前,他靠着车门点了一支烟。那烟雾静悄悄地升腾着,模糊了他精致的眉眼。
我松开拉副驾车门的手。裴追抽烟的样子很漂亮,但我没来由觉得不太顺眼。
然后,在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人家口中的烟夺了。
裴追沉默地看着我。
我愣住了,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诡异的条件反射。想了想,索性将他嘴里夺下的烟含在口中,含糊笑道:“烟瘾犯了,先借我抽。”
裴追:“……”
他目光灼灼地挂在那烟上。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忽觉口中含入的烟尾有种奇异而暧昧的灼热。
但说真的,烟真到嘴里,我忽然觉得真有点熟悉的过瘾感觉。
我抽完一根,还想问裴追要。裴追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没了。不要抽烟。”
“为什么?”我随口反驳。
裴追难得进行了比较长段的解释:“有些人抽烟只是为了抽烟,毫无节制,比如你,应该戒了。”
“那你呢?”我笑了:“小裴总抽烟是在思考人生?”
没想到裴追竟然真的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说:“我在想怎么长久地留住一个人。”
开车回去路上遇到了一段交通故障,我们正堵在路上。车载屏提示有电话呼入。
是裴追的母亲。
我正想开口提醒他,裴追却显然已经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点了挂断。
他挂了,他妈又打过来。这样重复了两次后,裴追终于接了。
其实我开始以为是我在边上,裴追不方便接电话才挂的。但他后来接通后,毫不避讳地直接用车载音箱外放了通话。
裴母开门见山:“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
裴追:“不了,有事,下次吧。”
对话到这里都还是正常的,但是裴追拒绝后,裴母的声音略微提高,还有些哑:“这次推下次,你什么时候才有空回家?”
裴追没有立刻说话。前面堵车依然遥遥无期,有司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焦躁的气氛蔓延开来。
“有什么事吗?”他淡淡地说:“集团的事情我都卸了,现在只打理我自己创立的投资基金,公事和财务上应当没什么牵涉。至于私事,您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每次回来都要被迫吃一局相亲饭,我也不至于连您二位的电话都不敢接。”
电话那头开始吵嚷,隐约能听到中年男人在喊,像是裴追的父亲。
电话那头一地鸡毛,裴追却始终平静冷淡:“妈,您别拦着我爸。让他想说什么都说清楚。我也不觉得我做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结果裴母还是拦住了他爸,语气缓和道:“这次不一样,没再叫什么小姑娘。”
裴追淡淡道:“哦?那是只有你和我爸在吗?”
他妈妈微妙地一顿:“这次……嗯,叫了个男孩子。是胜茂集团王总的儿子,那孩子说其实暗恋你很久了,正好你们可以认识一下,我们也不是封建的家长……”
裴追:“……”
裴母试探道:“儿子?在听吗?”
“在。”裴追声音低沉:“我还是说的更清楚点吧。我不想要女的,也不想要男的。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裴母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带了点哭腔。
“那你要怎么样呢?”她嘶哑着喉咙说:“这么多年了,七年……你以为我们是真的想管你婚事吗?妈妈只是想让你走出来,开开心心地过正常的生活。你看看你自己,脸色难看得像鬼一样,什么都不要了,就研究那些玄乎的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哽咽:“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有自己主张的,你奶奶出事后,你和我们也不亲,我是你妈,却从来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前面的车流终于微微一动,又堵上了,裴追松开油门,摁着眉心,无奈道:“一码归一码,您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们不干涉我的事情,我会回家看你们的。”
“我们原本是不会干涉的,”裴母的声音提高:“我知道你心里有谁!如果那位沈顾问还活着,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我们就算理解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也会试着接受。但他已经死了,死了七年了——你到现在还放不下,是疯了啊!”
这样一个有风度教养的贵妇人,带着哭腔和儿子嘶喊……我一个外人坐在车里,被迫听到这些,却忽然心里非常难受。
是啊,一个死人,初时哀恫数个日夜,后来年年祭扫,再后来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可以数年去墓前看望一次。
再有了自己的家庭甚至孩子,便应该慢慢不再去了,也想不到了。
若等到百年之后,两人黄泉相见,对视道一句好久不见,再各奔轮回……才是正途。
我想,裴追的确该是疯了。
然而,这疯子竟然轻轻笑了起来:“您问我要怎么样?好啊,我说清楚。”
“我只想要沈无回来。”裴追一字一顿道:“他也必须回来。”
他把电话挂了。
挂电话的时候,裴母在哭,裴父暴躁的声音在作背景音,大概是吼裴追说介绍对象这事儿由不得他。
车里安静了片刻,车外又是此起彼伏的喧嚣。堵了很久的道路终于通畅了些,裴追没什么表情地往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