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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溪川,碧空如洗,白云悠悠软软,铺在深远的苍穹之上,远处的山层层连绵,被天光投下了青黛色的阴影。
    苍茫的草原,偶有成片的野花点缀其间,随风摇曳,晃啊晃啊晃,晃得人心中不觉生出几分柔软。
    牛羊成群,小溪静静地流淌,有汉子在策马奔腾,有女人在浆衣洗裳,几个牧民扬着羊鞭,清澈悠长的号子回荡在天地之间……
    风是干净的,不掺一丝杂质,拂过脸颊,沁入鼻腔,扬起女人的裙摆,发丝也吹得凌乱。风经过的时候,感觉生命在安静地流逝着。站在旷野之上,只觉天地浩大,而吾生须臾,那些忧愁、烦恼及其他种种复杂的情绪,好像都变得不痛不痒。哪怕只是暂时忘却,也让人觉得这短暂的栖息与逃离无比美好而珍贵。
    施翎看着眼前的景色,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张开双臂,任风吹过她的脸颊,撩起她的发丝,扬起她的衣衫。生命啊,世界啊,让我在此刻抛下一切去拥抱你,她平静地想。
    施翎自七月初便一个人踏上了徒步溪川的旅程,一为散心,二为新项目采风、收集灵感。如今已到达终点,她不禁有些不舍,因为这以外的世界仍让她喘不过气,她有些想永远待在这个圣洁美丽的地方,却暗暗告诉自己,不行,要继续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啊。
    她还是不免世俗地要为了生活琐事而考虑,即使她清楚地知道那之中有太多压抑、窒息,她没办法逃离。
    是时候回到正常的轨迹了,她要继续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带着这样的决心,她悠悠地走在回民宿的路上。此一程山水,会让她往后的人生有所不同吧?她此刻自我鼓励般地内心充满了希冀,因为她也不想再颓唐下去了。
    许是神思荡漾,施翎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一不小心就绊了上去,重重地摔到了草地上。她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缓过劲后撩起裙摆,发现脚踝和膝盖都被磨破了,血珠正一点一点渗出白皙的皮肤。
    她尝试着站起来,却是徒劳。此刻除了身体的疼痛,她更多的感受竟然是,难道她注定不会顺利吗,一场她本以为完美的旅行,还是要在最后关头恶作剧般地提醒她,别侥幸吗?她不禁又悲观起来。
    “你没事吧?”头顶有低沉的声音传来。
    施翎抬头望去,是一个男人,身上的徒步装备齐全,戴着墨镜,她来不及细看,仅粗略扫了一眼,没思考别的,只觉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站不起来了。”她轻声回答,声音中能感受到她的疼痛。
    “你一个人吗?还是说有朋友在别处?”男人问。
    “没有,我一个人来旅行的,能帮帮我吗?”施翎说。
    “嗯,我先帮你简单处理一下。”说着,男人就卸下肩上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找出些应急药品和工具。
    “谢谢,谢谢。”
    男人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望着女人白皙的小腿和有些吓人的伤口,“你把裙摆提起来一点,膝盖受伤了吗?受伤的话撩高一点,到膝盖上面。”
    “嗯。”施翎连忙小心地一点一点往上提裙摆,生怕雪纺的布料剐蹭到伤口。
    “那冒犯了。”男人拿出和棉签,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轻轻地冲洗施翎伤口表面的污垢。见还有些微微出血,他扯下一块干净的纱布轻轻慢慢地压她的伤口,直到没有血珠再渗出。
    而后又用棉签蘸了碘伏涂在她伤口上,“会有些疼”,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朝施翎的伤口吹气,很轻,让施翎觉得有些痒,小腿不自觉地、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下。
    弄好后,男人把东西收拾进背包,又清理了草地上刚刚产生的垃圾,随手揣进了口袋里。“先这样简单处理一下吧。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你再想办法联系看看有没有当地的医生吧,还有不适的话要继续治疗。”
    “就在前面的那家民宿,我本来是快走到了的。那就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
    “没事,”他右手拍拍左肩,“上来吧。”
    见施翎犹豫,他说,“我没别的意思,主要你走不了路,现下只有背你过去,也没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太麻烦你了,背过去的话很累。”施翎连忙解释道,她怕男人觉得自己既有求于人又在这种小事上过分矫情,都这样了还在意那点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
    男人平静地道:“大男人,累不了。上来吧。”
    施翎点点头:“嗯,好,那谢谢了。”
    男人蹲下,等着施翎上去,感受着身后的女人提裙摆的笨拙的动作,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施翎的头搭在男人肩头的时候,竟蓦地生出一分尘埃落定的安全感,感受到男人宽阔的脊背,她有点想抓住这个萍水相逢、帮她一忙的男人。
    本来施翎就是快走到了才摔的跤,因此没多远的路,再加上男人稳健的速度,走几分钟就到了她入住的民宿。
    “是这家吧?那我就送你到这儿,后面有不舒服或其他情况的话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处理。”男人开口道,一边蹲下,放施翎下来。
    “是,谢谢了,您贵姓?”施翎问。
    “免贵姓江。”
    “好的,江先生,我姓施,实施的施。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谢谢你的帮助。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必了。小事,举手之劳。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男人拒绝道。
    “那好吧,不耽误你时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慢走。”施翎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回答道。
    男人嗯一声后便走了。
    施翎叫来前台把她搀扶着送回了房间,又麻烦前台送了点外用的药膏,想着没那么严重,也不着急回去,反正跟公司申请的年假还有好几天才结束,那就在这儿再住几天吧,等能走动了再回江宜市。
    夜晚,施翎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的旅程,虽然受伤了,但她心下满足,看了这么多治愈人心的美景,也值了,自己再也不要像从前那样消极厌世了。她暗骂自己今天受伤的时候习惯性的悲观想法,告诉自己从明天开始,要做一个全新的施翎。
    想着想着,她脑海里突然闪过男人弯下腰问她是否有事时低沉的声音和投下的阴影,还有背她回民宿时那载着她的厚实的肩背。她很迷恋那一种感觉,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他戴着墨镜,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两人之间也没有多余的交流,但她在这个孤身一人的,平静的夜晚,就是不受控地想起那个人来了。
    要是当时坚持留他联系方式就好了,大概会有发展下去的可能性和机会。施翎兀自后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微信列表看,好像能凭空出现他的微信号,然后添加上他好友似的。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施翎懊恼地拍了自己脑袋几下。施翎,你是不是太缺爱了?遇到个男人就想着发展点什么,况且人家说不必留联系方式,显然是没别的想法,你在单方面想入非非什么。只是萍水相逢,就不要幻想后续了。她在心里说。
    ……
    这一晚,施翎想了很多。
    想自己这二十六年来的经历,想到真正在江宜市站稳脚跟之前她飘摇零落的二十多年光景,想到因家庭原因而懦弱自卑的年幼的自己,想到家里父母无止境的争吵给那时的她带来的压抑与痛苦,并且那些压抑与痛苦从未消失,如烧红的烙铁,灼痛了现在的她。
    还难得地回想起了她那段从不愿主动想起的恋爱,她曾热烈真诚地爱过,付出了恋爱中的女孩该付出以及能付出的一切,也曾憧憬过美好的未来,最后被深深地伤害。那让她有点害怕了,同时又越发隐隐期待,当爱来临的时候,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它。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和决心,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被爱的资格,她知道,家庭带给她的影响太深了,那重阴霾遮盖住了她的生活,她也想尽力地摆脱。
    她也讨厌自己即使害怕,却总在期待爱情。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般地,像某种很深的执念一般地,她想去爱。今天那个男人,你甚至都不了解他,为什么要后悔、要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她讨厌自己被爱情支配,她太想爱了,太想被爱了,也许爱一场,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她真的很矛盾。一边抗拒,一边又不可抑制地被吸引。
    她还想,这趟回去,她真的要重新开始了。出来走这一遭,她发现世界是很美好的,生命是很伟大的,她要继续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要再被从前牵绊了。
    施翎敏感的性格,让她在平静时总剪不断理还乱似地在脑子里想很多很多,却从来都没厘清过。
    今天这个夜晚,她只是依然想着这二十六年来的每个夜晚都会想的问题罢了:人生的意义、活着的意义、自我的意义、爱的意义……
    ……
    脑海里思绪一遍遍地过,整理不清,无从整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施翎睡着了。
    三天后,感到自己已经差不多能走了,施翎收拾好东西回了江宜市。
    跟溪川告别的时候,即将回到江宜市的时候,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有种想要以后放肆地活着、只为自己而活的冲动。她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好多东西,是在哪一个瞬间,她也无从说起,她只有一种莫名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预感——她以后会越来越好。没错,她才二十六岁,这一生中对她来说最美好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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