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有那么多的选择,当时怎么就满眼都是楚修辰了呢?
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
姜知妤知道她们会始料不及,连忙补充,“适才宫宴……我已有些疲倦。既然已从宴席上溜了出来,哪有再回去赴宴的理。”
桑枝比半夏年长两岁,处事也更为圆滑妥贴,知道五公主平日里最喜热闹,这般不对劲,必定事出有因。
“可是公主今日心疾又犯了?”
姜知妤摇摇头,推测着众人将至,便连忙绕小道回去。
否则,该是又要遇上了。
*
醒来的这片刻时间,姜知妤还是未将所有往事回忆清楚。
如若是两人再无交集,是否她的结局会不一样?
前世仿若一场大梦,似乎早已远去,却仍旧刻骨铭心。
前一世父兄的结局,让她不得不害怕,却又只得细来思量,她真真是唯恐自己再一次,一步错,步步错。
“公主,”半夏在她身后将她思绪拉回,“含光殿适才走过了,您走得太急了。”
姜知妤不过是想避开后花园的相见,寻个由头离开,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殿宇,眉头微蹙。
“今日是我生辰,这身衣裳也是新制的,左右回宫也少不了聒噪嘈杂,四处走走吧。”
一旁的两人这才微微有些宽心,一路上公主沉思不语倒让平日里叽喳没完的半夏都察觉到有些古怪。
耳边一阵琴声传来,犹如潮水涌出,汇成一泓碧玉般的深丽嘉潭,又百折迂回,清越悠扬。
姜知妤循声望去,青石砖上还带着新雨的潮湿,眼眸也变得迷朦。
“哪个宫里的娘娘?”
桑枝回禀,“是前方翠藻殿,应当是六公主在练习石琴,此琴声悠扬,故此地也能听见。”
汐宁?
明明出生只差了几个月,但二位公主的命运倒是有着云泥之别,她受尽了宠爱。
而六公主姜汐宁,生母只是乐府的一名乐技,还因生下公主后月子里受了风寒,捱不到一月便猝然离世,皇帝对这位女儿平日里也甚少过问。
对于这一位妹妹,姜知妤甚少见过。
姜知妤记得,在自己大婚前夕,这个甚少交集的妹妹赠了一串佛珠给自己,祈求平安,贺五姐新婚。
也该去好好感谢一番。
“既然今日是本公主的生辰,那我去她那里坐坐吧,你们无须跟着。”姜知妤微扬嘴角,做出一副兴致未尽的模样。
半夏与桑枝愣了愣,有点怀疑在宴会上是否公主背着自己小酌了几杯,今日居然会去翠藻殿?
只是,姜知妤尚未走几步,面前的人却是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身着鸦青色缎面裰衣,脊背挺直如松,眉目又生得格外出挑,眼底的眸色似乎总是稍显黯淡,让人看不透,猜不着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姜知妤怔然,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便止住了脚步。
微扬的唇角,此刻缓缓垂下。
“见过楚将军。”两位侍女行礼道。
来者之人周身沉稳,稳重中又带着疏离,依然是那般难以接近。
他躬身道:“见过五公主殿下。”
是楚修辰。
作者有话说:
注:
“昨夜星辰”出自李商隐《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出自《增广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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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半夏与桑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楚修辰能进宫的机会甚少。此时此景,主仆三人不知期盼了多少遍。
两人福身悄然退下。
前一世,两人最后的对峙,正是在大婚的雨夜。此时她胸口不知是隐疾,亦或是当真有些触动,竟又抽痛起来。
虽是重回了赐婚之前,可彼时的她,众人已然知晓她对楚修辰的情谊仍是匪浅。
姜知妤抬了抬眼,眼睫微微颤动着。
“几月不见修辰哥哥,别来无恙。”
她也不知心底为何会陡然产生这样子古怪的念头,若是此番平息边境战乱中,他以身报国了,该多好。
或许,就没有两年后的事情。
“今日是殿下生辰。一时局促准备不周……不知公主可还满意臣所送之物?”
直到楚修辰回应了一句,自己才渐渐拉回思绪,方才觉察自己的臆想过于虚妄。
楚修辰的姿态依旧如往昔,挺拔英俊,光映照人,濯如春风柳。
他只需站在原地,便是最惹人瞩目的一位。
姜知妤仍是不宁,却又不得不稍微佯装得相似一点。
还记得大婚的雨夜里,他手执雪煞,也是这样子站在自己面前。身处高位,生杀与否,寡淡凉薄,似乎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展着笑颜道:“修辰哥哥送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听父皇说,你在疆场几次身处险境,还好还是化险为夷,定然是我先前在佛香寺替你求的平安符的功劳,甚是灵验呢!”
当真这么灵验吗?
姜知妤原先扆崋并不信佛,对佛法礼节也了解甚少,而当时去佛香寺的唯一期盼,仅仅是为了他。
如今心里却依然如原先那般反骨,若是不灵验,也成的。
她认为自己可以佯装得滴水不漏,顿了顿道:“不知修辰哥哥对我可还有什么话说?”
先前两人交集,大多是因她而生,言谈的内容,也悉数由她而起。
如今,除了唏嘘,她真真未曾想好此时此刻,能与他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姜知妤朝他走近了一步,语气里嘲弄意味,除了她自己,并不会有人听出弦外之意。
“阿岁就先走啦!”
两人迎面交错而行,姜知妤走得急促了些,很快两人便拉开较大一段的距离。
轻抚心口,往事还历历在目,正在一点点啃食着她一般。
还记得在佛香寺里,她询问住持自己的姻缘。住持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的确自己当时未曾细细思量。
前一世,父兄的结局仍然令人存疑,尽管她不知是何人暗中动的手,但她也大致知道有哪些人会涉及其中。
至少楚修辰脱不了干系。
“修辰!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的声音爽朗洪亮,贯入耳中。
楚修辰这才将视线从一眼望去早已空了的青石砖路上收了回去。
许兆元与他年龄相仿,也有着数年的交情,大显这些年来,凡事楚修辰领兵出战之际,许兆元作为同僚,定然也是向圣上请命,一同出生赴死。
许兆元瞧着楚修辰侧身转来,连忙挥了挥手,随后便朝他小跑而来。
他身着一玄色长袍,但论起容貌也是在今日宴席中的佼佼者,只是在楚修辰面前稍显逊色,剑眉星目,洒脱如脱兔,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笑。
楚修辰的目光停滞在许兆元身上良久。
脑中犹如绷紧的一根弦在此刻忽然断裂,那句话在他脑中回响不绝。
“修辰……我这一辈子,都输给你了……”
楚修辰定了定神,目光偏转,嘴里的话斟酌了良久,顿了顿,“你等都去了后花园?”
许兆元回了声是。
楚修辰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适才贪杯纵怀,恐在众位皇子面前失言,故另寻他处醒酒。”
许兆元将小跑时扬到身前的乌发随意地向后一抛,遗憾地叹息着:“哎,若不是这次的一战中,陛下升了我的职,我本没机会入宫的。”
许兆元说这话时神情闲适,举手投足间未曾发觉楚修辰正颜厉色盯住了他。
只不过脸上的严肃很快转瞬即逝。
许兆元撇了撇嘴,“不得不说这阳春三月的后花园,实在是花团锦簇,你是没看见那——”
许兆元啧啧两声,双手环着胸摇摇头,“我倒是忘记了,你来宫里的次数,当是比我多的。”
楚修辰走在一旁,只是默默听着一向活跃话多的他继续叨念着,随后脸上并未再显露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