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学同学,曾经的舍友史金潇。
这名字很灵性。读大学时,大家特别喜欢管史金潇叫“屎真香”,最后简称为“真香姐”,气得她大发雷霆。
大学时教《戏剧学理论》的老师曾经说,在八大院校中,每一届带的表演系女学生里,都有把嫁人当退路的金丝雀。被笼养就是她们的天性。他只希望,这样的学生比例越来越少。
史金潇天生一张明艳脸,接了两个化妆品广告,火到不行,有人开始发女一号的邀请。这当口,她怀孕了。
那时宿舍里其他三个姑娘连夜建了个□□群,讨论神秘男方是谁。
谜,至今没解开。
史金潇没参加毕业大戏演出,但还是拿了毕业证,而毕业后短短的五年,生了三个孩子。
她成了实打实的贵妇,在朋友圈里经常晒法国古堡的泳池,悉尼豪宅里巨大的衣帽间,洛杉矶的私人飞机,总之是全世界各种地点旅游的痕迹。
前两年深夜,又突然亮出两张拉斯维加斯注册的结婚证书,配上穿婚纱的自拍,有一种尘埃落地和报仇雪恨的快感。
但,依旧不便透露男方,她和孩子在照片里光鲜出镜,却从来没有男方。
据说对方是高官,身份敏感。
刘璐璐是在大学同学群闲聊里知道这些,因为一毕业后,她就干脆地删掉史金潇。
那时候,刘璐璐还在西城区住群租房,福建大房东和东北二房东吵架,半夜派三个大汉持铁锤把防盗门砸了,逼人搬家,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不退。打了110,民警说这属于民事纠纷,他管不了,只能去法院告。
北京的夏天夜晚酷热难当,她捂着眼睛站在树荫下给爸爸打电话,要求转账。她爸爸半夜里跑到银行atm机前,给女儿打了5000块钱。
夏虫不可语冰。刘璐璐那时候的心理承受力没那么高,她不想看到朋友圈里有个贵妇,天天抱怨住家阿姨打扫卫生不仔细的破事。
史金潇也认出刘璐璐,她把儿子交给身后跟着阿姨,拉住刘璐璐的手。
两人彼此盛赞对方更美了。
寒暄完,史金潇看到了刘璐璐手上拿回的粉色香灰手链,抿嘴笑说:“璐璐,你还记得自己大学时期发誓三十岁前不结婚吗?后悔了吧?”
“后悔”两字,让刘璐璐觉得,史金潇的日子可能没有她穿戴的那么高档。也可能,“结婚”这词,除了爱情,和什么连在一起都很low。
她说:“我还单身哈哈哈。这春节没回家,想着寄点东西给我弟,让他在大学招点桃花。”
史金潇问她最近在忙啥,还演话剧么。
刘璐璐竖起两根指头,歪头朝她比了v:“我啊,脱离话剧院的苦海了,现在混娱乐圈——昊天公司知道吗?他们签了我,我现在是孙曦的同事。最近啊,大河影视和央视正筹划一部主旋律年代剧,我在跟沈砚聊天,他不是娱乐圈太子么,特别欣赏我才华,说要和我有影视资源的合作。过几天去横店,拍个网剧。唉,现在网剧比上星剧有市场价值。”
真真假假地说完,刘璐璐看史金潇哑口无言,心里油然升起一种邪恶的爽感。
大学同学重聚,本质上,不就是比谁过得好?
刘璐璐直接就预判了史金潇的预判,自己当炫耀的那一个。与此同时,她也默默感谢孙曦和沈砚给自己装蒜的机会,她和孙曦是同事,她和沈砚真的聊过天,没错吧。
事业女性的打肿脸充胖子,比家庭妇女的装x要值钱点。
两人沉默地走出雍和宫,史金潇缓过劲儿来了。
她亲切地说:“好久不见面。咱俩一起下午茶吧。你自由自在真好,我现在是真的劝人单身,特别好。你现在住哪儿,朝阳还是海淀呀,已经在北京买第二套房了吧……”
刘璐璐一挑眉。
“我还真饿了,特别想跟你吃下午茶,但是,宝宝,我还有事,咱俩改天出来吃涮锅哈。我请客我请客。”
然后,刘璐璐在她复杂的目光中,走向旁边躺在地上的一辆共享单车,扶起来,把背的小布袋挂到把手,扫码——她租的胡同很近,骑十几分钟就能回家。
骑到红绿灯口,变灯的时候,有辆红色的小奥迪嗖地穿过来,硬是抢了非机动车的道,
刘璐璐费力地捏住手刹,没戴手套,手冻得通红。
旁边的快递小哥骂:“开个小破a3,牛逼轰轰什么呢?”
挺牛的。最起码人家有奥迪车。他们在寒风里骑车,还冻着。
大家都不是追宫斗剧的小姑娘了,谁比谁缺心眼儿啊。刘璐璐根本不信,见惯富人阶级的史金潇面对她,会一上来就天真无邪地问“单身吗”和“你买第二套房了吗”这种话。
她们早已是不同赛道的人了。
史金潇难道不应该在自己圈子里争奇斗艳,有必要在北漂的老同学面前找存在感?
刘璐璐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她其实无所谓史金潇怎么看自己。娱乐圈里打拼久了,人情冷暖见过很多。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当时,她站在曾经朝夕相处的舍友面前,内心突然就升起一股强烈到令人讨厌的好胜念头,按都按不住,直接窜上头。
但,刘璐璐只允许自己酸十几秒。
人各有运,还没到属于她的高光时刻。
就当是人生中的小插曲,回家写个日记记录下就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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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晚上临睡,重新加回微信的史金潇又蹦出来。
她发一张截图:“璐璐,我帮你问沈砚了,他对你的印象真的挺好的。”
刘璐璐这时候刚洗完冷水澡,脚趾一滑,冲出凉拖鞋。
在睡衣上擦干手,她颤抖地点开图片。
还真的是和沈砚的聊天记录,熟悉的林克头像。
史金潇跟沈砚说话的态度,十分小心翼翼,她发几个可爱的表情,才说:“您和刘璐璐关系好吗?”
根据时间显示,沈砚四十分钟才回了一个表情,还是那个招牌的死亡微笑。
他说:what?什么。
史金潇说:“她是我大学同学,今天我俩在雍和宫碰面。她说你俩以后会有深度的影视合作,她会成为大河央视剧的新女一号。哈哈哈,真为她开心,那我一定要来探班。”
沈太子这次很快地回了句,maybe。也许吧。
聊天截图到这里,就没了。
史金潇肯定是在沈砚那里碰到什么钉子,不肯再放出后面截图,她说:“这个沈砚家里很有钱呢,但特别低调。去年又红了。你说,他有没有女朋友?”
刘璐璐根本没看这些。
她正红着一张脸,对空气疯狂地输出中文里和“马”谐音梗的脏话。
沈太子就是个海王吧?是不是,一定是,他居然认识史金潇,他的微信里肯定躺着各种网红吧,是不是?一定是。
还有,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
史金潇说巧不巧,她儿子有一次在法国鲁昂的马场骑马,差点走丢。后来是一个华人大帅哥骑着马把他带回来,那个帅哥就是沈砚……
刘璐璐看完后,再次拿自己的额头撞墙。尴尬,环绕着她。
装叉遭雷劈啊,这不,她的报应就来了。
做人,一定要真诚。不要装b,更不要矫情。刘璐璐是万万没想到,她一生坦荡,好不容易对老同学装个上升期的女明星,当天晚上被拆穿骗局。
第一次见面,沈砚鄙视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她不由胆战心惊地等着他的责骂call。
以这位霸道太子爷的性格,最看不上这种往脸上贴金的行为,肯定会冷酷地问她,为什么说谎,什么时候他家的影视剧要请她当女一号?她又算哪门子女明星?
但临睡前,沈砚的头像依旧静悄悄的。
刘璐璐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
妥了,她也不用考虑删不删他,这是沈砚要考虑的问题了。
第8章 《大佬》
到第二天一大早,刘璐璐再提起精神起床。
公主坟附近,有一家业内赫赫有名的三星级宾馆,常年被各式各样的电影和电视剧剧组承包着,承揽试妆和演员投简历的活儿。早期互联网不发达的时候,刘璐璐曾经印了300多张自己简历,一家一家的发过去。
这次跑过去,刘璐璐才发现办公室都被锁了,门上只贴着公示,“疫情期间只安排线上投递资料”
这年头,剧组招演员都跟互联网公司似的,贴一个长微博,把角色招募的人物小传和联系方式都写上,让演员自己投邮箱
刘璐璐已经签了昊天公司,不需要亲自跑来联系选角导演。
但她痛恨等待。
演员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小演员的大部分时间在等待一个明确的拒绝,更何况,刘璐璐顺便把她穿过的礼服送到二手店挂卖。
等下午回来,刘璐璐拐到胡同口里一个网吧,她熟稔地跟老板打个招呼,绕过玩游戏的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
不是写日记,而是写剧本。
这又是她的小秘密。
刘璐璐的写作生涯,源于她和尹力交往后的副产物。
她当时跑去陪男友,听他们导演系的专业课。那学期,老师正在分析塔可夫斯基。
这是一个非常晦涩难懂的导演,平生只拍过7部电影,名流影史。
鉴赏课是早上九点,刘璐璐不出十分钟,必然趴在桌面,陷入彻底的昏迷不醒。
她觉得很生气,导演行不行,能不能好了,连个完整的故事都没有。这世道,神经病都能捧成名导,有没有天理!那,她也能做啊。
为了消磨时间,刘璐璐带来日记本,边上课边写剧本玩,在痛苦里混了一学期。
后来尹力甩了她。
失恋的姑娘理所当然地也记恨上塔可夫斯基。什么艺术,什么诗性语言,脱离普通群众的东西。滚吧!
她写□□空间小作文辱骂前男友和塔科夫斯基,并决定重看《乡愁》,三个小时的电影,每天看五分钟,每天产出新辱骂。
后来有一天清早,刘璐璐对着镜子练形态表的基本功,重重叠叠的影子里,自己和他人的影像,如同安德烈手里护着蜡烛渡水前行。她突然打一个寒战。
她发疯般跑回宿舍,花了一学期的时间,认认真真拉完塔可夫斯基的七部电影。
刘璐璐平生跳出小镇姑娘的口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被巨大的滂沱的如星云般的光辉所淹没,和某种广博的东西产生连接。也许,那是艺术。
从那年开始,她对演员这个职业认真起来,是真的开始啃各种晦涩著作,研究起舞台和演技,等毕业时,她是唯一被系主任点名进话剧团的女生。
但,除了让她精神升华,艺术没有带来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好处。
刘璐璐毕业后演话剧,签了昊天娱乐,她已经是他们那一届里的佼佼者。至今为止,大学同学基本上都转行了,有卖电子烟的有当艺考老师的有当艺人统筹的有创业的,大家散落在各个角落,微信群除了发拼多多红包,就是对最近的电影和娱乐圈进行犀利恶评。
艺术,就是渣男,靠近渣男只会变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