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打我,掐我,还要脱我衣服。” 云皎皎眼眶通红,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然后她自己踢翻了炭火盆,烧到了腿。”
顾钦心跳倏然漏了半拍,别开视线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没事的。皎皎不怕,我不再让她过来照顾你了,换春杏好不好?”
云皎皎轻轻点头,微微压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底的阴影。
她眼尾余光瞥见了刚刚被自己顶翻了炭火盆的铁棍,此时被她偷偷扔在角落里。
无人察觉。
顾钦哄完云皎皎,回到主屋。
春杏进来禀报,“少爷,春桃烧伤有些重,叫您过去看看。”
“与她说清楚,我顾家要的是有用的人。”顾钦撑着额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会添麻烦的人,京外乱葬岗上顾家埋了不少。”
春杏犹豫了下,规矩应声,“是。少夫人那……”
顾钦仍旧闭着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刚云皎皎泫然欲泣、柔弱可怜的模样,心口有些塞涩,沉声道,“你去照顾。”
“是。”
春杏走后,顾钦才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略显晦暗。
云皎皎安生休养了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哥哥还活着,让她心情不再像从前那么压抑,她长久以来的病竟然逐渐开始好转,精神也好多了。
病愈让云皎皎头脑清醒了不少,仔细想来连她生病都是蹊跷。她自以为承受能力算好,为何因为一个消息失忆病重,半年下不来床。
北燕入关称帝,燕太妃为内应。
父皇暴毙,她的病,还有一连串由内而外的变故,怕是跟燕太妃也少不了关系。
短短几年,盛世变乱世,搅得民不聊生害她国破家亡,新帝燕程登基还敢以拯救苍生的仁君闻世。她是不甘心,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顾钦与她商议,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能够在燕程找到哥哥下落之前,先找到哥哥。但他们势单力薄,这样去找肯定不行,必须想办法再度潜入朝堂。
北燕王伪善殷勤,仗着朝中空主半年人心不安。宣扬朝中没有合适继位的皇子,天家本就没落,而他救万民于水火,又拿出来诚意任命了不少前朝重臣,不少人愿意继续在朝为官。好在这些旧臣也就不少顾钦当年的熟识,想必能够帮忙说上话。
顾钦养了一阵子的伤,一边养伤,一边往新朝官员之中的熟识家里递拜帖。
然而,所有拜帖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顾钦伤好得能出门走动时,决定亲自去拜访兴许会管用些。
早膳时,云皎皎沉默半晌还是问着,“他们没回你信,是不是因为你还是我夫君的身份。”
顾钦动作微顿,放下碗筷,“不必担心,新帝不是都打消了对你我的追查,也没有赶我们出京就是有希望的。”
“况且我还有不少交好,想必帮我说句话的忙还是愿意的。”顾钦说着,起身穿好外衣,“你且放心。”
他吩咐春杏,“照顾好少夫人,等我回来。”
“是。”
云皎皎看着顾钦离开,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
天边乌云卷过,遮天蔽日。
临近年关,集市上采买年货的人眼见着又要下雪,行色匆匆。
顾钦再次被推门而出,薛府家丁厌烦的扔出他的自荐文书,“说了我们家公子回江南老家过年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话落,“砰”的一声关上门。
顾钦不甘心的上前敲门,“可否写信告知他一下我来过,我曾在围猎上救过他一命,他得知我来一定想见!”
门内再无回应,顾钦停留片刻,只能再去别人家。
他刚刚绕过街道拐角,径直看见那个已经回江南老家过年的薛公子偷偷从偏门出来,和一群贵公子汇合。
“今日怎么在偏门出来?”
“别提了,那个姓顾的跑来堵我,烦都烦死了。”
“他啊,他也来我家了。当初娶公主眼高于顶何等威风,现在跟乞丐一样求着我爹办事哈哈哈,真是活该。”
几人勾肩搭背,嬉笑离开。
顾钦安静的站在狂烈寒风之中,尖锐阴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地上残破的落叶被寒风撕扯揉碎,零星雪花落在沾满灰尘的自荐文书上,躺在薛府门外角落里。
顾钦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在萧条长街之上。
身后骤然一阵繁密的马蹄声朝着他跑来,顾钦麻木的垂首侧身退到一旁。
一排修剪整齐的马蹄从他视线之中踩过,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停在了他身前,幽幽道,“顾大人。”
顾钦闻声低头,“侯爷叫错了,草民已剥了官职,现在不能称大人。”
“现在不能……”司延慢条斯理道,“以后也不能了吗?”
顾钦一怔,一个册子扔在他怀里。
司延淡淡提醒着他们之间未成的交易,“顾大人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第5章
顾钦看向司延之时,他催马离开。
那本册子,是他被人无数次扔在地上的自荐文书,是他被无数次践踏的自尊。
而顾钦万分清楚,这个看似捡起他自尊、给了他一线希望的人,才是他被新贵旧臣全部孤立的元凶。将他逼到绝境,再让他点头答应将发妻拱手相送。
他眉梢微扬,而司延恐怕不知道,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云皎皎本就是枚棋子,利用她不存在舍不舍得,但一开始就答应显得蹊跷,眼下倒是来的正好。
司延策马离开了一段距离,卫轲疑惑地压声问道,“侯爷,他月前还宁死不屈的,您确定他这次会答应吗?”
“这戏演到位了总要有人接。”司延收紧袖口皮扣,活动了下筋骨分明的手腕,深邃瞳孔带过似有若无的微光,“否则你猜,顾钦为何要挑我巡城之日出来?”
三日后,顾家马车便停在了武云侯府偏门。
车夫下车,朝着马车里喊了一声,“到了。”
云皎皎偷偷看了下马车车帘缝隙,触及门口肃穆的石狮与值守护卫时又立马收回视线。
云皎皎将冻得发红的手藏在了斗篷之下,转头看顾钦才发觉他在愣神,她轻轻碰了下顾钦手臂,“我们到了。”
顾钦回神,“到了啊。”
他体贴入微的拢了拢云皎皎的斗篷,将她的斗篷绳带系好,“我先去拜访下,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云皎皎问着,“是哪一家新贵?”
顾钦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拖着病体跑了整个京城,这位大人肯接纳我们。说到底,有你的身份在,京中咱们寸步难行。所以应当万事低调,少问少说,知道了吗?”
云皎皎眨了下眼睛,“嗯。”
顾钦放下心来。
却不想云皎皎又一句,“可这跟我知道是哪一家新贵好像也不冲突。”
顾钦迎上云皎皎的视线,莫名觉得云皎皎这阵子脑袋灵光了不少,他反倒是笑了,“这得看着府中大人是否愿意让你知道。”
顾钦说完,便钻出了马车,轻而易举的将话推到了主人那边,云皎皎反倒是不好多问了。
云皎皎面露疑惑,可是既住在人家里,她不是迟早都要知道。
云皎皎看着顾钦离开,不由得好奇掀开了帘子。
她从缝隙中看到了一扇厚重磅礴的府门,规格应当是公侯级别,但这多半是偏门,没有门匾,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公侯。
窗外冷风顺着她的手指钻进袖口,云皎皎还是放下了帘子,轻轻搓了下手背。
她也没有等太久,约么一刻钟的功夫,门口便出来几个婢女迎她进门。
一共两人,一个接她一个接殷芳。
接她的婢女叫支芙,圆脸杏眼,年岁小些约么十六上下,许是认生有些怯怯的。
支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接云皎皎下车,见云姣姣纤细如玉的手搭上来,偷偷看了两眼。
殷芳身边的婢女茯苓便年长伶俐些,一口一个顾老夫人叫得殷芳很是舒心。
殷芳拉着茯苓的手笑呵呵的进了院子,“真是多亏你们了。”
“瞧您这么见外,在这里便像是在您家里一样,有什么事支会一声就好。”茯苓带他们进了别苑。
云皎皎才发觉这别苑是与府邸相连的私人花园,假山池水相依,别苑东边有一个修缮完备的三层环廊阁楼。面积恢弘,两边环廊与前院相连。
而他们是住在阁楼东南方向延伸出来的小阁楼院落里,宽敞僻静,好像轻易也见不到主人。
云皎皎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了园子另外一边。
支芙好奇的跟着她看了过去,“夫人在看什么?”
“没什么。”云皎皎收回视线,却总觉得怪怪的。
云皎皎踏进院子之后。
园子另一侧探出一个侍卫影子,正是月前无定阁审讯室看押云皎皎的值守侍卫吴贵。
吴贵摸了摸下巴,鬼鬼祟祟的走到院子门口问同僚,“这不是顾家顾夫人吗?月前受刑受到一半就放走了,陛下这是放过他们了?”
害得他都没尝到鲜,人就走了,如今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说是她构不成威胁便放了。如今顾钦走投无路,投奔侯爷,来做幕僚。”
“走投无路?”吴贵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想必也是,哪里有人前脚刚刚受刑,后脚跑来投奔用刑人。”
那看来也不过是低三下四来求人办事的。
就在这园子里住着,可真是方便了不少。
吴贵多看了一眼那院子的方向,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位置当差。
小院子里,殷芳很满意园中的三层阁楼,四下观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