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能猜测到,若不是当年发生意外,陆攸珩怎么会十年杳无音信,若枟先一步带着人来鄂西,就是得了线索将他从土司府里掉包出来。
可惜救是救出来了,人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略不世出的人才,除了一张皮相还在,其余的皆平庸如凡俗。
赵音笙听到这儿差点没站稳,秀气的脸上一片煞白,“什,什么?全都忘了?”
陆则琰料到是失忆,没有过多的惊讶,“腿确实也治不好了么。”
卓岚山皱眉摇头,“治不好了,筋脉虽还有细弱连系,但十年太久....”
一旁的秦素棉看见赵音笙的难看脸色,沉吟片刻,紧接着道:“十年的确太久,但待我去看看,再说也不迟。”
“如今土司府正防着吐蕃和乱贼勾结,加上土司王病危,他们根本分不出神去留心大世子的事,老夫以为王爷不如今日直接派人将大世子带回应天府。”
“本王自有打算。”
...
去主街的车马早已备齐,卓岚山回军营之前,将赵音笙喊到了跟前。
这是他从方才开始见到外孙女之后第一次显示出长者威严,“笙儿,你打小喜欢大世子,我也与镇北王曾有口头定亲,所以外祖这些年不曾不苛责过你逃亲。”
“你要等就等,十年就十年,越俎代庖代替你娘亲管你的事,外祖不会做。”
“但是如今,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大世子成家有妻有子,老夫绝对不会允许我护国将军的外孙女作妾,所以那条路,老夫替你堵死了。”
赵音笙早不是豆蔻年华,方才的情绪揭过之后,又是那样看不出悲喜的浅笑,“外祖,笙儿懂的,笙儿便只是去看一眼,了却心事而已。”
卓岚山这才缓下脸色,声音老迈慈祥,“那就好,外祖不会逼你成亲,这一辈子你父亲不养你,我卓家也养得起你。但是祖宗训言,不可自我轻贱,你给我要牢牢记住。”
“是。”
苏果坐在马车里,离他们的站位不远,卓岚山没有刻意压低声,是以她听得明白。
赵音笙掀开帘子进马车时,对她歉意地一笑,“苏果,我外祖的话,让你见笑了。”
“没有...赵姐姐,你真的决定了么?”
“嗯。”赵音笙轻声道:“还能怎么办,他都不记得我了。”
连最后唯一能怨怪他的理由都被轻轻松松的‘失忆’二字推翻,她做什么都是多余。
苏果没有接话,女子总是太容易共情,也或许是天寒地冻,赤日未升起,不够明亮的天色,压的人心头愈加喘不过气来。
一路无话,马车穿过小道走上大路往北。大清早,路上并没有许多行人,拐个弯堪堪停下来,正好对向了个二进小院的门口。
若枟换了百姓常见的装束,于门口看到棕马背上的陆则琰,低头旋即将大门打开。
陆则琰干脆利落地翻身而下,站在石阶下背着手,停住脚步没有走近。
苏果坐的厢椅在绸帘边,听见犹豫之下没有率先动手。
“能不能帮我...”
赵音笙近乎哀求的看着苏果,她的手可见地打着哆嗦,整个人无力地靠着软垫,“我没力气...”
“嗯...好。”
苏果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挥开帘子一角,往马车外看去。
大红色的垂花门内,灰色雕花照壁前,是个坐着轮椅的白衣男子,他身旁还站了个少妇,少妇手里牵着八九岁的男娃。
虽然有三个人,但是你很难不被那个男子夺去视线。
他有着和陆则琰同出一源的好看皮囊,隐隐存在血脉传承之下的相似,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不同于摄政王的霸道强势,反而温润到了极致,成了一块暖玉。
他的轮廓俊秀分明,瑞凤眼的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眼底会现出细细卧蚕,眼波流转间,看什么都好似深情脉脉,叫人弥足深陷。
若说陆则琰的俊美容色是因为带着侵略性令人无处可逃,见之不忘,那么陆攸珩即是举手投足间能滴成春水,遇到缝隙便钻,缠着往上。他们两人一个是俊美无俦,一个是温柔无边,各自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马车前,陆则琰终于动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轮椅男子的身上,薄唇轻抿成直线,长腿慢条斯理地踩上石阶,直至走到那个人面前。
他弯下腰轻轻开口,“好久不见,本王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外孙,可指外孙女或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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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何时最好说话?◎
马车上的绸帘缓缓落下, 厢内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早上赶集的百姓渐多,嘈杂声被厚绸挡在车外。
赵音笙靠坐在角落沉默不语, 神色平和,安静地仿佛刚才只是看了场梨园戏。
苏果在茶几上趴了会儿, 时不时眨巴着大眼睛偷偷瞥向她, 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大人那里怎么样了,她启程前曾央求过大人在世子面前提一提赵姐姐, 可方才看了他们‘阖家一起’的场景, 倒还不如不提呢。
忘了就忘了, 反正记起来也没有什么用...
“苏果, 你方才看清了么。”
苏果忽然听得赵音笙喊她, 立刻挪过位置, 替她掖起毛毯,“嗯。”
赵音笙轻拍她的手,笑道:“我没骗你吧,他真的是个看起来便很温柔的人。”
“我曾想过许多次,在何种景况下找到他。也不是没准备他会成亲, 只是最终, 我还是信像我这般的傻子, 世上有他一个的。”
苏果艰难开口, “赵姐姐, 大世子是失忆了,所以才...你一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男子。”
赵音笙想说什么,试了几次, 最终没出声。
苏果见她欲言又止, 心疼道:“赵姐姐, 其实你若是难受,可以不忍的...”
赵音笙摸摸她的头,“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啊。”
“寻常女子在我这个年纪,孩子都要十多岁啦,难过是真,可我哪有如此矫情。 ”
“既然面也见过,我就该回应天府了。”
苏果拉过她的手,“那,那我陪你一道走吧。”
赵音笙摆了摆手,“苏果,我回京府前要去再见一下我外祖,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与王爷说件事。”
...
虽说是临街小院,外墙粉刷过几次残片斑驳陆离,初看之下破旧的不引人注目,但其实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两侧廊庑间是曲折游廊,黄色的鹅卵石铺成甬道,冬草绕阶缘至屋沿,躲在雕了花的窗棂下东歪西倒。
浅淡的晨光从窗口洒下来,在房内各类摆设上镀了层金。
秦素棉将两指按在陆攸珩右手脉搏,又在他的腿上压了压,片刻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王爷,大世子的腿,卑职束手无策。”
陆则琰阖着眸深提了口气,声音单冷不带情绪,“给本王把话说清楚点。”
“足厥阴肝、太阴不实,若是早遇八年,我有这个信心,但现在,我治不好他。”
“治不好总有治不好的法子。”
“不是的...”
秦素棉咬着牙坚持,“王爷,您也晓得我待伤者不会作玩笑,治不好便是治不好,在我这儿,没有死马当活医这回事。 ”
陆则琰微眯着眼,隐隐要发怒,“你胆敢再说一遍!”
“王爷...”
“阿琰。”
陆攸珩转着轮椅上前,隔在二人中间,仰头朝着陆则最新汁源加群八八三〇弃气巫弎流琰道:“阿琰,我都习惯了十年的事,你何必再逼秦先生。 ”
秦素棉默默地弯腰作揖,以表对他出口安抚的谢意,他也不是故意想触怒王爷逆鳞,但实话如此,他是神医,又不是神仙。”
“其实能想起你,我便觉得老天待我不薄,五年与十年又有何差别呢。”
陆则琰垂眸沉默了少许,眉头依旧拢着,“我的事,你全都记得。”
“嗯。”陆攸珩低头拂袖,笑了笑,“也只记得你。”
“大世子当年从山崖跌落,撞上了风池穴和天柱穴,没受刺激时想不起旁人亦属正常。”秦素棉见陆则琰脸色又要落下,忙补救道:“但是!这个可以开药调理,迟早能将事情一一记起!”
陆则琰瞟了他一眼,总算没有再发火。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几声叩响,是若枫。
“王爷,回京城的马车已经备下,随时可以启程。赵音笙先回卓岚山的兵营,若枟派人护送了。”
“知道了。”
“属下告退。”
秦素棉急着往外跑,边跑边喊,“哎,若枫等等我!王爷,卑职也告退!”
他真的受不了陆则琰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本来以为今日大团圆,王爷总不会发脾气,现在看看还有的好熬的,早些走为妙。
关门一声轻响,房内只剩下兄弟二人,一瞬间寂静下来,没人先开口说话,十年不见,与陌生人没甚不同,偏偏容颜皆没有大变,又好似昨日才见过。
僵持不久,陆攸珩率先败下阵来,他转着轮椅木轴,一点点靠近背身站着的高大男子,拉扯他的袖襕,柔声道:“阿琰,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你就想问本王这个?”
“...”陆攸珩碰了个软钉子,转而道:“我还听闻你有个喜欢的公子,能不能教我见见?”
“不是公子,是个太监,见什么,她与你有关系么。”
“...”
陆攸珩最是熟悉他的脾气,沉吟片刻之后,道:“说罢,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则琰闻言,终于转身,他轻声哼笑:“大世子,你不回来是因为失忆,本王该怎么与你置气?”